婚禮頭一天,我去了公安局,蕭凌依然不願意見我,正好,我也沒臉見他,我在門口站了許久,從清晨的陽光到正午的烈日,再到傍晚的夕陽,我對着公安局的門口,在心底把那些想說的,不敢說的,不該說的,都對蕭凌說了。
期間,我遇到了林宛如,她是一個人來的,她原本是想直接進去,腳剛踏上一節階梯身子突然頓住了,她緩緩地回頭,摘下墨鏡,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朝我走了過來。
我怔怔地看着林宛如像一根木樁似的朝我移過來,爲什麼說是木樁呢,因爲林宛如太瘦了,之前是清瘦,現在是瘦的皮包骨。她在海峽會所的那段日子蕭凌沒少折磨她,我的目光盯着她的高跟鞋,她肚子的孩子沒了,不是蕭凌弄沒的,我想應該是她自己打了。
她走近,在離我兩步遠處停下來,她的臉色憔悴,用厚厚的粉底蓋住,一點表情全無,我其實很不明白林宛如這麼做是爲什麼,她口口聲聲說愛蕭凌,不僅對自己下手狠,對蕭凌下手也狠。
心裡滿是疑惑,我也就那樣的問了出來,我盯着林宛如的臉,低聲的問:“爲什麼?”
一天沒有開口說話,聲音有點啞,林宛如笑了笑,很詭異的那種笑,加上她瘦骨嶙峋的樣子,讓人有點兒可怕。
“爲什麼?這一切自然是爲了阿凌,我要他回到我的身邊,要把你趕走啊。”林宛如臉上帶着諷刺地說:“我在這先祝江小姐新婚快樂,恭喜你明天就能成爲寧家女主人,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
林宛如將當初我給她的話送了回來,我沒理會她後面的話,對於林宛如的做法,我感到真的是可憐又可怕,心中也起了怒意:“你跟寧昊然一起,就是爲了趕我走?你這樣會害死了蕭凌,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的愛也太可怕了。”
林宛如淡淡地說道:“阿凌不會有事,寧昊然答應過我,只要你嫁給他,阿凌就會出來,我做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讓他回到我身邊,我要的不多,只是一個關注的眼神罷了,你說的對,阿凌不會碰我,他每次回來,爲了不讓老爺子多心,他就在房間裡坐到天亮,你說我可悲不可悲,自己的丈夫不碰自己,你用一個個孩子拴住他,我爲什麼不能?於是我就他經常會喝的紅酒了下藥,可他還是不碰我,我無奈啊,只得裝,裝成有了關係,你知不知道當我去醫院讓他們用陌生人的精子給我人工授精時有多痛苦,不過沒關係,只要阿凌能回來,我可以忍,但這些疼我不能白忍了,我總得討回來,在你身上討回來,你知不知道我裝的多辛苦?可當我告訴他我懷孕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掐死我,要我一屍兩命,原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聽着這些,我有些呆愣,我不知道林宛如到底愛蕭凌到了何種程度,才能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你知道寧昊然跟蕭凌有仇,你就不怕寧昊然反悔?如果他不救蕭凌,那蕭凌這輩子就待裡面了,你有沒有想過?”
“他不會騙我,我們……”林宛如脫口而出,意識到說錯了話,她連忙改了過來:“我和他是有協議的,只要你嫁,他就救阿凌出來,到時我依然是蕭太太,而你,跟阿凌再無可能,不過就算他真騙了我,只要能拆散你們,我也覺得值得,我是蕭太太,阿凌出不來,我就等,我爸爸可是林振國,他們最寶貝我,就算是傾家蕩產也會幫我救出阿凌,我只要一想到在會所阿凌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就恨你,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我不信林宛如的話,直覺告訴我寧昊然跟林宛如之間不簡單,他們不僅僅是一次交易,可他們之間到底還能有什麼,我想不到。
不過林宛如想法真是天真,僅僅爲了趕我走,她就敢拿蕭凌去賭?
林振國有的是錢,可他沒權,蕭老爺子沒錢嗎?不也沒撈出來,沒給對東西,身家幾十億都不夠砸出去的。
我覺得林宛如可恨又可悲,也明白很多事必須得不死不休,如果對方不死,你就不能活,就如我跟林宛如這種,如今她能這麼瘋狂,保不齊哪天又把車子往我身上撞,我相信她做得出,可我此刻沒心情跟她計較,我相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之後林宛如進去了,不過沒幾分鐘就出來了,臉上滿是失落與憤恨,我想她應該是沒見着蕭凌,林宛如怨懟的瞪了我一眼開着車走了,而我在原地矗立,直到夜幕降臨,公安局只留着幾盞值班的燈,我最後看了一眼蕭凌可能在的方向,轉身離開,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我的車子剛開出去不到兩分鐘,從另一個方向突然急速朝公安局開來十幾輛黑色轎車。
回到寧家,整座房子燈火通明,寧昊然坐在客廳等着我,他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就算不知道我也沒必要跟他解釋什麼,我徑直朝樓上走,並沒有理會寧昊然,我走到樓梯口,寧昊然溫潤的聲音響起:“江夏,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寧家的一份子。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你會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寧昊然不說話還好,這一說,我心裡堵着一團氣,轉身朝寧昊然走過去,我們中間隔着茶几,我冷冷地說:“既然我明天註定是你的妻子,那允兒是不是該還給我?”
寧昊然溫笑着,雲淡風輕:“不急,等我們婚禮結束,你自然會見到。”
“你,寧昊然,我真沒想到你會如此卑鄙。”我咬牙切齒地說。
寧昊然臉上絲毫怒氣也沒有,嘴角掛着如沐春風的笑意,可語氣裡頭依然可以聽出幾分冷意:“江夏,比卑鄙,我可不及蕭凌的十分之一,我跟他鬥了這麼久,明裡暗裡,突然之間他這麼就進去了,沒了對手,我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不過你放心,我會讓他出來。我可從沒想過讓他死,我要讓他看着我贏了他一次,我纔是最後的贏家,你知道當初在國色天香,我跟他說了什麼?”寧昊然沒有讓我問的意思,自顧自地說:“我告訴他,欣雅當年懷的孩子是我的,他一直以爲那是他的孩子,這麼多年了,他被蒙在齊裡,想想,心裡還是有些痛快的。”
難怪。蕭凌對於孩子總是有一股莫名地排斥,當初他把手放在我的腹部上,他眼裡的溫柔,不是因爲我肚子裡的孩子,而是讓他想起了欣雅。
不過這都已經過去了,我相信蕭凌已經放下了欣雅。
我第一次聽寧昊然說如此多的話,想來是因爲明天的婚禮,他心裡其實也沒表面那樣輕鬆,他從未放下過欣雅,他娶我,只是想慰藉他可憐的心靈罷了,我搖了搖頭:“我覺得你真可憐。”
“可憐?”寧昊然淺笑。似乎陷入某種回憶,他的眼神裡有無盡的滄桑與悵然:“江夏,你不會明白我們三人之間的恩怨,我跟蕭凌還有欣雅,是同一所學校的,我們一起加拿大留學,我們是朋友,兄弟,那段日子,真是懷念。”
我有點意外,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冷哼一聲。我說:“你不配做蕭凌的兄弟。”
“是他不配做我的兄弟。”寧昊然忽然動怒,漆黑的眸子射出寒光:“你知道當時我還跟他說了什麼嗎?我說,你是爲了我,纔打了肚子裡的孩子,他信了,我以爲你們沒有可能,你會安安心心地留在我身邊,可最後,你們還是走到了一起,真是讓我匪夷所思,你不是恨他嗎?爲什麼要選擇他?”
聞言,我氣的渾身發抖。想也沒想一耳光甩了過去,啪的一聲響徹整個別墅,寧夫人和寧蒙聽見聲音從房間裡出來,寧昊然被我打偏了腦袋,我的指尖微麻,渾身還在發抖。
“寧昊然,你太卑鄙了。”我這時才恍然覺悟,當初蕭凌說我心狠,原來他一直以爲是我親手打了孩子,可就在那種情況下,蕭凌依然要留我在他身邊,無論是允兒還是那個不在的孩子,蕭凌他統統都接受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接受了,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接受那樣殘忍的事實,當時我以爲是蕭凌打了我的孩子,我對他恨之入骨,想殺他的心都有,那蕭凌呢?他有沒有?
我想應該是有的,可他沒有動手,他甚至還將我從姚豪的手底下救了。
想到這,我的心如萬箭穿心的疼,我在心底罵他。真是個傻子,世界上怎麼還有比我更傻的人,傻到讓人心疼。
寧夫人與寧蒙回神急匆匆衝下來,但寧夫人終究是快了一步,我打了她寶貝兒子,做母親的那還得了,當即揚手想打我,寧昊然眼明手快地擋在我面前,那一巴掌打在了寧昊然臉上,這下兩邊臉都打齊了。
寧夫人見打了自己的兒子,頓時懵了,回過神來。心疼的說:“昊然,媽媽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媽媽……”
寧昊然摸了摸被打的臉頰,扯了扯嘴角,沒理會寧夫人,淡漠地對我說:“我的新娘,時間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我打了寧昊然,寧夫人哪肯讓我走,寧昊然與寧蒙拉着,她也沒辦法。我狠狠地看了一眼寧昊然轉身上樓,身後是寧夫人不依不饒的哭嚎聲,囔着不讓寧昊然娶我這個潑辣身份低微的女人,我回到房間,樓下鬧了一會便消停了。
寧世德是在婚禮這天早上趕回來的,之前寧昊然並沒有通知他,直到昨晚才通知的,我知道寧昊然是怕寧世德不同意,寧夫人不同意,再怎麼鬧寧昊然也有辦法,誰讓寧夫人愛這個寶貝兒子,可寧世德不一樣,若他知道寧昊然這麼胡來,哪裡還容得走到今天這步。
寧世德看着停在門口的花車傻了眼,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他也無可奈何,寧昊然準備的新房是在另一座別墅裡,計劃是從我將寧家接出去,花車在市區裡繞幾段路,時辰到了就進教堂。
我坐在鏡子前,妝容早就化好了,只是婚紗遲遲未換,我的懷裡抱着母親的骨灰盒,將寧昊然爲我找的伴娘們嚇着了,寧世德和寧夫人聽說了趕緊過來,寧夫人見到骨灰盒尖叫了一聲,在結婚這麼喜慶的事上,新娘子卻抱着骨灰盒,想想都瘮得慌。
“江夏,你這是什麼意思?”寧夫人一臉怒容,她本就不喜歡我,我再做這麼招人恨的事,她都恨的我牙癢癢了。
我彎了彎脣,手撫摸着骨灰盒,擡眼迎上寧夫人惡毒的眼神,淡笑着:“我結婚了,這麼大的事當然得讓我母親見證不是,待會我就將骨灰盒放在主位上,就放你旁邊,讓母親看着我結婚,你看,這個想法是不是很不錯?”
寧夫人被我氣的面容扭曲,正要發作,寧世德將她拉開走了上來,語重心長地說:“小夏,我知道你心裡不願意嫁給昊然,可事情都到了這步,寧家也丟不起這個人,結婚這吉利的事,怎麼能抱着個骨灰盒呢?”
“寧叔,我只能說聲抱歉了,我心裡確實不痛快,結婚是大事,我總得讓我母親看看吧,反正今天我必須抱着母親的骨灰盒。”
我的手撫摸着骨灰盒上的照片,那是母親年輕時的樣子,真的漂亮,一點也看不出這麼美的女人,最後才四十幾歲就跟六十的老太婆似的。
寧世德哀嘆了一聲,正要再勸。他的目光忽然落在盒子上的照片上,整個人都愣了,跟雷劈似的,他一把搶過骨灰盒,手哆嗦的撫摸着上面的照片,聲音都在顫抖:“小夏,這人是你的母親?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我有些驚訝,緩神疑惑的回答道:“這是我的母親,她叫江秀珍,怎麼?寧叔你認識我母親?”
我話音剛落,寧世德整個臉色都變了,看我的眼神含着震驚,欣喜,慌亂,痛快,悔恨,反正是那種很複雜,複雜到難以形容,他的嘴角蠕動着,想要說話,卻因爲激動半個字也沒說出來,但從嘴型可以看出他是叫了我的名字。
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將骨灰盒給我之後就神色匆匆地出去了,這下我更懵了。
寧夫人嘴裡唸了一遍母親的名字。搶過我手中的骨灰盒,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隨即大叫了一聲:“你是江秀珍那個賤女人的女兒?”
一聽寧夫人罵我母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這樣侮辱我母親,我不能忍受,上前一把將骨灰盒子搶回來,厲聲冷怒道:“寧夫人,你嘴上積點德,賤女人罵誰呢?”
寧夫人似乎魔怔了,眼珠子死死盯着我手裡的骨灰盒,撲上來就搶,我怎麼能如她的願,之後我們倆就在房間里拉扯起來,伴娘們在一旁都傻眼了,這時寧昊然神色匆忙地從樓下上來,寧昊然已經來了一會兒,一直在樓下等我換好衣服就上來接。
寧昊然見我和寧夫人在爭搶骨灰盒,與跟在後面的寧世德寧蒙都愣了一會兒,寧昊然第一個反應過來,上來將我和寧夫人拉開,寧昊然看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很是震驚,但更多的卻是悲慼,寧夫人還想上來搶。寧世德一巴掌給扇了過去,這下整個房間都安靜了,寧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上前將被打的踉蹌的寧夫人扶着,我看着這一團鬧劇,很懵,腦子裡都是亂的,完全不知所云,然而正是這時,寧夫人一句話將疑惑解開,同時也震驚了我。
寧夫人甩開寧蒙,指着寧世德的齊子悲憤道:“寧世德啊寧世德,我跟你夫妻幾十年了,你一共打了我兩次,第一次是那小賤人離開的時候,這次又爲了你們苟合的孽種打我,我當年真是瞎眼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你那麼喜歡她,她現在死了,你下去陪她啊,去啊。”
我愣着原地,滿是不可置信,我怎麼可能是寧世德的女兒。怎麼可能……
寧夫人撲在寧世德身上,一邊打一邊哭,這一刻我相信了一件事,就是無論多高貴的人,面對丈夫出軌,都會像一個潑婦似的,甚至更瘋。
寧蒙與寧昊然也是愣了好一會兒纔回神,寧蒙焦急的叫了一聲媽,然後上前去拉開兩人,而這時寧家的傭人急匆匆地跑了上來,喘着氣對寧昊然說:“少爺,蕭少來了。”
傭人這句話像是一個炸彈,在我腦子裡炸開,在寧昊然腦子裡炸開,我有些不敢相信,然後我抱着母親骨灰盒匆匆下樓,衝出客廳,衝到大門口。
門口停着幾十輛花車,而蕭凌穿着黑色西裝就那麼長身如玉的站在中間,嘴角淡淡邪笑,蜿蜒綿長的馬路看不見盡頭,連接着碧雲藍天,再壯闊美麗的風景也只是他的背景。
我忽然熱淚盈眶,身子定在原地,蕭凌手中牽着一個孩子,跟他穿着同樣顏色的小西裝,小小的,可愛又帥氣,看見我,他鬆開蕭凌,撒丫子朝我這邊跑過來,嘴裡喊着:“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