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給伊克比送東西來的將軍府的下人正絮叨着最近將軍府的事，“那旻大夫來得勤，幾乎隔天就來一次，每次都在小姐那兒和小姐說說寫寫的，弄個沒完。好多次，靈芝堂的清如姑娘來叫旻大夫回去，他才依依不捨地走……”
伊克比揮了揮手，下人才住了嘴，退了出去。旻對綺雲有好感在伊克比預料中，綺雲才貌雙全，使男人爲之傾心是正常的。伊克比固然這麼想，剛纔聽見下人說的時候，心裡依舊很不是滋味。
和伊克比一樣心裡不好受的還有靈芝堂的清如，她不止心裡不是滋味，對於綺雲，她簡直是深惡痛絕。
眼見着旻不是去將軍府看綺雲，便是差人送去情詩，清如又驚又氣。在她眼裡，旻是個不近女色，難以動情的人。沒想到綺雲的出現，不僅讓他片刻破了所有的規矩，下山行醫，下山開藥鋪，而且竟愛慕上了綺雲，對綺雲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她自然不希望他愛上任何人，但是非要愛的話，也不該是綺雲！
旻山的半山腰，兩個女子往一處懸崖慢慢走去，走在前面的綺雲道：“你總是替旻大夫採藥嗎？”
清如揹着一隻竹簍，點點頭道：“謝謝你今日陪我一同來。”
“這裡山路陡峭，又逢懸崖，你一個人來實在太危險了。”
“我所經歷的危險太多了，這根本不算什麼。”清如一笑。
綺雲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停下來，回頭道：“清如姑娘，你我也算是有緣人。”
清如繼續走着，冷笑道：“我們自然有緣！我是清如，你是雲影！”
綺雲猛然怔住了，萬分驚異地看着清如的背影，後者沒有回頭，沒有停下腳步，只聽她聲音幽幽：“‘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這是爹爹喜歡的朱熹的句子，所以我的名字叫清如，你來了以後你的名字叫雲影！”
綺雲追上她，顫抖地着問：“你，你是，姐姐？”
兩人已走至懸崖處，清如停了下來，裙裾被山風吹佛得起起伏伏，她回眸冷笑道：“對，我就是朱清如！”
“姐姐，你沒死？你的臉怎麼和過去不一樣？”
“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朱清如怒聲叫道：“你害死了我們全家！你不是我的妹妹，你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綺雲漲紅了臉，“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朱清如雙眸含着淚光，悲憤地看着綺雲，道：“原先我都矇在鼓裡，真以爲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出事後，爹爹才把實情告訴我，你只是我爹買來的奴隸！”
“姐姐，我不想害你們，我沒有害你們！頤宣帝不是我毒死的，是文皇后毒死的，她是嫁禍給我而已！我不想害朱家的，朱家對我有恩，我當時是真心想報恩於爹爹的！”
“誰害死頤宣帝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全家遭滅門之災，都是拜你所賜！若不是你愛出風頭，彈曲勾引皇帝，又怎麼會引發後來的事呢！”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何曾想到過尚奴姑姑就是頤宣帝的愛妃！”
朱清
如厲聲道：“爹還說你是朱家的福星，會給我們帶來好運氣，他的官運，我的婚事，全都系在你的身上，我們朱家沒有虧待過你，你帶給我們卻是厄運！你讓我失去了所有！”
“姐姐，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們！”
“你害死我們全家，居然還有臉活在世上？我一直以爲你當初已經死了，沒想到你錦衣玉食，活得好好的！”朱清如淚水決堤，道：“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你過着好日子的時候，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
“姐姐，我不知道你還活着，要是我知道朱家還有人活着，我一定會找你的！”
“你閉嘴！你命好不死，我也命硬！爹爹託人救下了我！可是我的命沒你好，我一無所有，我從小生活在繁華里，哪裡曉得該如何獨自過活？我哪裡曉得該如何在這樣的世間如何過活？我把人世間一切的苦都吃遍了！容貌被人毀了，身子也被人毀了，一切的一切都被人毀了！爹爹真不應該讓我獨留在世上啊！”
綺雲怔怔地看着她，心裡充滿了愧疚和難過，朱清如繼續抽泣道：“我在瀕死的時候，遇到了旻大夫！是他救了我，給了我新的生命，給了我新的容貌，給了我新的生活。我以爲一切又能重新開始！沒想到你又出現在我面前！你居然沒有死，出現在我面前！”
“姐姐，是我害了你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贖罪！”
“你可以贖罪！”朱清如冷眼看她，“我如今曉得了，爹爹讓我留在世上是讓我重遇你，讓我替朱家百口人報仇的！”
“姐姐要我如何？我要如何才能贖這份罪？”
朱清如滿臉淚痕，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道：“簡單！你去死！”
朱清如步步逼近，綺雲退到了懸崖口，恍然道：“原來今日之行，你就想爲朱家人報仇的！”
“難道你不應該去死嗎？”朱清如滿含嘲諷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一直是災星一個，也許我早該去死了！”綺雲嘆息道，歷經那麼多事，她早已把生死置於度外。
“你早該意識到這點了！”朱清如伸出手，只聽見身後馬蹄聲急促，伴着熟悉的男聲：“綺雲，綺雲！”
朱清如來不及回頭，雙手推向綺雲，綺雲順勢摔下山崖，朱清如頓時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暢快和滿足，不禁仰天大笑，身邊如疾風般衝過來一個人直接隨着綺雲跳下去，朱清如都沒有回過神來。
“清如！你在幹什麼？”旻衝過來，抓住她大聲問。
“你來了！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她就是害死我全家的人！”朱清如帶着笑容道。
“你瘋了！”旻怒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沒有瘋，瘋的是你，你居然愛上這樣的一個女人！誰愛上她誰就會倒黴的！”
旻的臉上青筋暴起，怒吼道：“你真的是瘋！你給我滾，你給我滾，不然我馬上掐死你！”
朱清如朝他嫵媚一笑，嬌聲道：“你不能趕我走！”
“什麼？”
“你和你母親的事我都知道了，上次你們的談話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母親的計劃！我也知道你們的目的！我全知
道！你能趕我走嗎？”
旻瞪大了眼睛，“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朱清如笑意更深，眼裡千嬌百媚，“我可是你的作品！你說過我是你最好的作品，你賦予我新的生命和容貌，你捨得把你最好的作品毀了嗎！”
旻氣急敗壞，“你！”
“旻大夫，旻大夫！”兩人聽見懸崖下有人呼喊。“是伊克比！他們沒死！”旻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隨即抓着朱清如道：“你再做傻事，我就殺了你，我不會手軟！你現在走吧，不然伊克比不會放過你的！”
朱清如沒想到綺雲可能生還，急急地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她死！”
旻伸出一隻手打了朱清如一巴掌，“快滾！”
朱清如捂着火辣辣的臉，心裡卻因旻對她的心軟而暗喜，道：“我不要離開你，我可以幫助你和你母親成就計劃！”
“快滾！”旻陰沉下臉，片刻道：“你到竹屋去，去我母親那裡躲一陣子吧，暫時不要出現了！不然我難以保你性命！”
朱清如驚異而狂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奔去，旻趕忙趴在懸崖邊，朝下望去。
屋外無一縷風，潮溼悶熱，天雷陣陣，烏雲遮空，一場急雨瞬間要塌下來似地。屋內因放置了冰塊而舒適涼快，伊克比在外間徘徊不定，腳步卻下意識地放輕。
等旻從裡屋出來，伊克比迎了上去，低聲問：“如何？”
旻避開伊克比銳利的目光，道：“她的頭撞在樹上，以至昏迷，身上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一些擦傷。”
“那她不會有事吧？她過去受過傷，這次會不會又失憶？”
“這次創傷不深，應該不會有事，我估計她三天內必醒。”旻看了一眼伊克比，說：“若不是將軍不顧危險跳下山崖，及時把綺雲救起，她性命難保！將軍你也受了傷，理應去休息，這裡有我照顧就行！”
“我不過是小傷，沒關係。”伊克比道：“她不醒來，我不會離去！”
旻還想勸他養傷，一個丫鬟便道：“我們家將軍就是這樣的，小姐不醒他不會離開的，將軍去年把小姐救回來後，也是幾天幾夜沒閤眼！”
旻頷首，不再說什麼，“等靈芝堂的人把藥送來，我便親自在此煎藥！我也擔心綺雲，想留在這裡看看她的情況。”
“那麻煩你了，旻大夫！”伊克比說罷便走進內屋去了。
綺雲躺在牀上，好似在夢中一般，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朱清如那芊芊玉手只輕輕地一推，她便失去了平衡和重心，仰身往下摔去，一顆心懸在半空，綺雲的心裡沒有怕也沒有恨，只是眼前忽然閃過那張熟悉俊朗白皙的臉，臉龐上那雙清澈含情的眸子，她有些不捨有些揪心。
“嘭”的一聲，她急速下降的身體在一陣劇烈的撞擊下劇痛不止，但忽然感覺身體又了支撐，方發現自己被掛在一處枝頭上，全身痛極，頭痛欲裂，她聽見樹枝斷斷續續啞啞的斷裂聲，不禁閉上了眼。
“綺雲！”有人在風中喚她，那聲音是那麼急切痛心！那麼撕心裂肺！那麼熟悉！聲音響徹山谷，隨即吹散在風裡，彷彿是錯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