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良臣擇主而事

至正十七年,九月十八日。

天完元帥明玉珍坐鎮的蘄州路,其路治所蘄春城的元帥府中。一個身着錦衣,做貴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卻也不禁在這個因天完動盪而顯得有些風聲鶴唳的時間段不告而來。

……

“林家郎君,你倒是騙的本帥好苦啊。你我相識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我明玉珍可一直是將你當成朋友看待,卻是不成想……呵,你林誠卻是打探消息的探子!”元帥府的大堂之上,在屏蔽了左右之後,看着坦誠對他亮明身份的林誠,彷彿是被眼前這名錦衣貴公子給欺騙了的明玉珍,唯一完好的那隻眼睛一眯,原本還笑嘻嘻的臉色瞬間便也不由被不滿和寒意所籠罩。

這樣的一副模樣,在配上週遭那十數名緊握腰間佩刀,隨時準備抽刀暴起的死士悍卒,不由讓人有種不寒而慄之感。

不過對此,堂下站着的那名叫做林誠的暗衛旅將,卻是沒有被眼前這一幕所嚇倒,反而還旁若無人的哈哈一笑,道:“元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元帥您和我做了這麼長時間的交易,難道就對在下的身份沒有起過半點懷疑?

若真是如此,某自當賠罪!”

“哦,哈哈哈哈。好你個林誠,竟然這麼和本帥說話,倒真的是有幾分膽色。”明玉珍笑讚了一聲,倒也是默認了林誠的話。

所以在接下來,明玉珍便也不由對堂下立着的林誠擺了擺手,重新讓其安坐在了座位上。

“本帥素來敬佩楚王殿下的爲人,所以這探子一事,本帥也可以裝作不知道。喝完這杯茶,你便也就從哪來回哪去吧。”雖是讓這林誠這一暗衛的探子重新坐下,可明玉珍的表情卻依舊是淡然冰寒。

顯然,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已經對江【】西對天完生出了覬覦之心的鄰居生出太多瓜葛。

然而不成想,聽到他這番話,那方安坐下來的林誠卻是不由搖着頭哈哈大笑起來。

而見此,覺得自己彷彿是遭到了戲弄的明玉珍,臉色自也不由更顯陰沉,故而不禁語氣不滿的喝問道:“汝因何發笑?”

“哈哈,我笑明帥您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啊!”

“呵,汝莫要再出狂言了。我明玉珍,可不是三歲孩童,任人誆騙。”明玉珍聞言,語氣上雖然顯得極爲不屑,但卻是沒有讓人將說此狂言的林誠趕出。

是以見此,強壯鎮定的林誠心中也不由一喜。

暗在心中道“有門”的同時,也不由假裝鎮定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以此理清一下自己的頭緒。

“明帥,你莫不會真的太真的以爲,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和襲殺倪文俊而自領平章的陳友諒相安無事吧。”將腦中的說辭理清了些,在看着高坐主坐的明玉珍,林誠也不由自信滿滿的侃侃而談起來,“您也不想一想,那陳友諒是何等人。

當年此子起兵,初並不受重視。全因投奔到了倪文俊帳下,得倪文俊的青眼,方纔得以成爲天完領兵重將。可以說,倪文俊雖是天完反賊,但對於他陳友諒來講,卻着實有提攜再造的重恩。

可即便是因此,爲個人私謀,陳友諒卻照樣還是毫不留情的殺死了對他有大恩的倪文俊。由此,可此人心腸是何等的薄情寡義、貪暴好權。這等薄情寡義、貪暴好權一旦登臨高位、手握大權。呵,明帥您說,對於您這樣一個曾和他多次發生齷齪矛盾,且在軍中威望僅次於他陳友諒的“重將”,他陳友諒會如何對待呢。

想來,他無非也就是在自己立足未穩時假意拉攏明帥。然而等到根基已固時,在找一莫須有的罪名,將明帥除掉!明帥,您以爲呢?”

“這……”聽到這話,明玉珍吞嚥了一口吐沫,整個人也不禁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渾身更是不由微微一顫,以至於連杯中的茶水灑出都沒有在意。

而之所以會有如此反應,實在是因爲林誠說的也是半點不錯。

就連昨天,陳友諒就已經讓使者先一步的聯繫上他,併爲他許諾了一大堆的好處。

所以在今日,見到林誠這個大楚的使者時,明玉珍纔會顯得如此疏遠。

可現如今,被林誠這麼一分析,明玉珍的心中卻着實不免有些慌神了。

想想,從陳友諒的爲人來看,就連倪文俊那樣的恩主,陳友諒都能毫不留情的殺死。那陳友諒殺他明玉珍,奪他手中的兵權自然也就更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了。

而且,就算是不拿陳友諒的爲人說事。單是以己度人、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明玉珍也就更不禁覺得,陳友諒也真的是有太多的理由殺掉他了。

其一,他明玉珍並非出身彭黨;其二,他明玉珍在天完軍中很有威望。

單單隻憑這兩天,他明玉珍就是陳友諒最好的立威對象啊。

如果陳友諒根基穩固,那麼明玉珍也真的是想不到,以陳友諒那種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性格,會有什麼理由放過他。

腦海中這般一想,霎時間,明玉珍的額頭上便也不由冷汗密佈。

雖說這些年來征戰南北,也算是見慣了生死離別的人。可當這樣事關身家性命的事情降臨到自己腦袋上的時候,明玉珍心中卻也是無法淡然了。不過到底乃是久居高位之人,自有幾分城府。

所以在甩手將手上的水漬擦乾淨後,明玉珍的臉上便也不由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而後深吸一口氣,言道:“我明玉珍雖算不得什麼英雄,但帳下卻也有着兩萬餘敢戰健兒。

即便陳友諒生出圖我之心,憑此,縱不能和其一絕雌雄,自保卻當是不成問題。”

“兩萬健兒,以此自保。”聽到明玉珍這樣的一番話,坐在堂下的林誠至此臉上也終不由浮現出一抹真誠的笑容來。

顯然,明玉珍現在已經被自己說動了。現在之所以會這般說,也不過就想以此爲憑仗,看看自己能在大楚這邊得到什麼樣的待遇罷了。

畢竟‘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就算是準備要爲自己換一個新陣營,那麼在待遇方面也不能因此就讓自己受到過多委屈不是。

心中暗暗的想明白了明玉珍這樣的想法,林誠接下里展顏一笑,便也就不由趁熱打鐵、連敲帶打道:“明帥此言差矣。且不說僅靠明帥一人之力,能否可在陳友諒這般心狠手辣之輩的諸多陰損手段下保全自身及帳下兒郎。

單從長遠看,我等武人,存身亂世,爲保全性命,建功立業,就必要在這亂世之中擇一明主以投之啊!”

這般道了一聲,林誠再度頓了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便也不由向西抱拳言道:“想我家大王,自中原起兵以來,戰南陽,攻襄荊,下湖廣,進西川,其間大小數十戰,皆可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敵如太不花、答失八都魯、也先等元蒙大將,即便是放眼天下,其人那個又不是一時英豪。可遭遇我主,又那個不會折戟沉沙、兵敗潰逃!?以致短短不過七年時間,我主以雄踞中原、湖廣、西川三省之地。

治下之民,以千萬數;帶甲之卒,以百萬計。此等雄才偉略,即便放眼天下,敢問明帥,這天下間又有幾人,能與我主並論相提!今我主以不願再見江南戰火不休、百姓流離而有意於江【】西。

它日百萬大軍揮師東來、沿江而下,收復江【】西,有何異於探囊取物。古有言: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生死存亡之關頭,明帥也萬萬勿要意氣用事,而將這數年辛苦所得,一朝斷送。”

“呼!”聽到這樣一番話,明玉珍再度深吸了一口氣,額頭上浮現出的汗水也不禁更多了。

被林誠這樣一番連敲帶打,現在明玉珍在心虛之下,也是再也說不出“但憑麾下健兒,足以自保於亂世”的話了。

實在是因爲林誠方纔的一番話,開始讓他正視到了天完和大楚之間實力對比的巨大懸殊。

想想天完,現如今所佔據的州府,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就相當於江【】西一省三分之一罷了。

可大楚呢,不但佔據了近九成的湖廣之地和襄荊等中原地,更是在前不久佔據了大半個西川行省。

如此,自己這區區兩萬餘連甲冑還沒能配齊的兵馬對其來講又能算的了什麼呢。

所以這般一來,明玉珍方纔的那種待價而沽之心便也就不由消散了許多。

甚至在接下來竟還不由主動從離開座位站起,對着安坐在堂下,整個人顯得自信滿滿的林誠抱拳道:“粗鄙武夫,濁眼不識時務,幸有林兄弟提點。故但勞林兄弟代某上報大王,臣願棄暗投明、舉兵歸順,爲王前驅!”

說着,明玉珍便也不由對着林誠,雙手抱拳一揖及地。

不過對此,論官職僅僅只是大楚暗衛旅將的林誠自然也並不會因此就受明玉珍的大禮。所以在明玉珍深深彎腰揖禮的同時,林誠便也不由趕忙站起,一個側身閃避到了一旁。

然後,林誠又先是對着明玉珍還了一禮,方纔忙將明玉珍扶起。

“明帥之心,在下已然知曉。故但請明帥放心,明帥之意,在下也一定會原原本本的告知大王。想來以明帥之能,大王定會重用。”

這般安撫了明玉珍一番,而後兩人又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可以說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務的林誠,便也就不由趕忙離開了明玉珍的帥府,準備將這個好消息趕緊以飛鴿傳書的方式告知了江陵方面。

而已經下定決心準備要“棄暗投明”的明玉珍,則也是不由在林誠離開後,便就派出了手下的心腹死士,將他在軍中的左膀右臂,也同樣是他的妹夫萬勝召到了府上,一起商議這件事。

不過他們卻是不知道,同樣也是在今天,遠在江【】西行省的天完都城德化城的皇宮之中,剛剛經歷了倪文俊弒君事件的天完天子徐壽輝,卻是不由在這個時候,藉着診病尋醫的名義,再度將那名在德化城已然是大名鼎鼎的江夏神醫餘先生,傳到了皇宮之中爲自己診病。

……

“餘先生,這番又要麻煩您了。哎,全都是因爲倪文俊這狗賊,領兵攻打宮闈,妄圖弒殺君王,以至陛下受驚。要不然,也不至如此!”德化城那略顯寒酸的皇宮之中,一直擔任着天完禁軍統領的陳普傑,看着僅僅只是一個郎中的餘科,語氣竟是不乏恭謹。

不過即便是如此,被天完上下稱讚爲神醫的餘科在言辭上卻也並沒有半分託大。

而是客氣並恭謹的對着陳普傑回了一番話,然後方纔在陳普傑的親自帶領下,來到了當今天完天子徐壽輝的寢宮之前。

“陛下,餘先生來了!”握刀跨過房門,陳普傑便也不由對着在裡屋躺着的徐壽輝這般高喝了一聲。

語氣和行爲上,真的也是半點作爲臣子該有的恭敬都沒有。

但對此,周遭甚至包括餘科這個神醫郎中在內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習以爲常的模樣。

顯然,徐壽輝這個傀儡皇帝在天完上下也都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所以對此,好像也已經認命的徐壽輝對此也並沒有半分不滿。甚至躺在牀上顯得病懨懨的他,竟然還對陳普傑道了一聲辛苦,然後方纔讓人將爲他診病的餘科師徒請了進來。

“行了,一切就拜託先生了。本將還有一些雜務需要處理,便也就先行告辭了。”因爲前來診病的餘科師徒都是陳普傑知根知底的人,再加上這個時候正好又是天完內部的權利交接時期。

故而在將人帶到之後,陳普傑依舊沒有久留,只是對着那名伺候徐壽輝的閹人和周遭的幾名護衛使了一個眼色,便也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是以並沒能見到餘科嘴角浮現出的那抹顯得意味深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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