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嫵娘生平最愛銀票。杜先誠以前喜歡拿銀票出來哄杜恆霜,也是有方嫵孃的原因。——因爲以前哄慣了。
方嫵娘從自己的袖袋裡抽出一把銀票,遞到阿博手裡,“拿去吧,若是自己用不完,拿去散給窮人,也算是一場功德。”說完冷冷地看着那個造謠傳小話,故意黑蕭祥生的八婆。
那女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面上的肥肉抖個不停,撲的厚厚的粉幾乎簌簌地往下掉。
在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這些人都是和方麗孃的婆家一樣的小康之家,不算富貴,對於真正的富貴人家,沒有真正見識過。他們一向知道杜家和蕭家是有錢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錢到這個地步!
一些人看向方嫵孃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方嫵孃的大丫鬟翠琴在一旁急得不得了。
臨出門的時候,歐養娘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看住夫人,別讓夫人給老爺惹麻煩。如今風聲緊,皇上自從大開宮門,招了一堆妃**女入宮之後,據說宮裡就開始入不敷出了,對市面上各路商人開始加大徵稅的力度,甚至有傳言說,官府要收緊鹽鐵的專賣權,減少在官府掛牌的鹽商的數量。
他們蕭家和杜家,因爲有了官身,倒是不用擔心賦稅問題,但是朝廷收緊鹽鐵專賣權,卻是對蕭、杜兩家有切切實實的打擊。
這些事情,方嫵娘聽杜先誠提過兩次,但是她根本就聽不明白,也沒有放在心上。倒是歐養娘出身不凡,聽出來其中的重要性,就囑咐翠琴看住夫人,特別是不要讓夫人在外面炫富,傳到某些人耳朵裡,不知道要翻出多少風浪。
可是她只是個丫鬟,這裡堂上都是有身份的官夫人,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也是官啊。——哪裡有她一個丫鬟說話的份兒?!
正着急呢,杜恆霜在外面跑得累了,嘻笑着跑進來,瞧見翠琴一臉焦急的樣子,杜恆霜很奇怪,拽拽翠琴的裙子,小聲問道:“翠琴姐姐,你不舒服嗎?是不是肚子痛?”
在杜家的時候,有一次,方嫵孃的另一個大丫鬟翠心來月事了,肚子痛,面上就是這幅難受的樣子。杜恆霜那時候問過一次,翠心說是“肚子痛”,杜恆霜就記住了,從此見到有丫鬟面上不舒服,都會去問一句是不是肚子痛。
看見杜恆霜一臉好奇的樣子,翠琴靈機一動,將杜恆霜抱起來,指着屋裡一羣呆若木雞的大人,還有手裡拿着一把銀票,嘴張得大大的阿博少爺,對杜恆霜道:“大小姐,夫人剛纔把給大小姐的銀票送人了,大小姐去奪回來好不好?”
杜恆霜皺起小小的眉頭,不高興地道:“銀票是爹和孃的,娘想送誰就送誰。翠琴姐姐爲何要霜兒去奪回來?”
翠琴一窒,沒想到才兩歲半多一點的杜恆霜,已經這樣口齒伶俐了。
“好吧,大小姐說得對。可是,夫人這樣把銀票拿出來,讓別人知道咱家有這麼多銀子,老爺會不高興的。”翠琴只好絞盡腦汁,說一些杜恆霜聽得懂,又能起作用的話,悄悄把一萬兩銀票的事說給杜恆霜聽。
和方嫵娘相比,杜恆霜其實更喜歡她爹爹杜先誠。
一聽爹爹會不高興,杜恆霜馬上轉過彎來,晶亮的瞳仁滴溜溜轉了一圈,就從翠琴身上掙下來,往方嫵娘身邊跑去。
“娘,娘,爹爹昨兒讓杜管家送進來一萬兩銀子的銀票,說是明年一年的家用,你怎麼全給表哥了?霜兒怎麼辦?明年我們家會不會沒有飯吃?”杜恆霜抱住方嫵孃的胳膊搖了搖,就放聲大哭起來。
她年歲小,又口齒伶俐,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再加上大顆大顆的淚水,在場的所有人一下子就信了她的話。
俗話說“童言無忌”,所以很多成年人都有個錯覺,認爲小孩子不會說謊……
阿博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裡的銀票遞到杜恆霜手裡,將她抱起來哄着道:“霜兒妹妹別哭,表哥把銀票還給你,霜兒妹妹不會沒飯吃的。”
杜恆霜將銀票緊緊抱在胸前,破涕爲笑,“謝謝阿博表哥!”
方嫵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恆霜,氣得直髮抖,正要大怒發話,翠琴已經對方麗娘連使幾個眼色。
方麗娘匆匆繞過來,拉着方嫵孃的手道:“我有話要說,跟我進去。”
剛纔被方嫵娘拿銀票砸的那個胖胖的婦人也回過神來,拍着桌子狂笑,“喲,這可樂死我了!在我面前炫富,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讓你吹牛,被自家孩兒揭穿了吧?——要是我啊,真是羞死了,哪還有臉坐席哦!”
衆人跟着鬨堂大笑,心裡都帶着些說不出的舒意暢適。
雖然這些人一輩子也未必有一萬兩銀子的身家,可是一個鹽商全家一年一萬兩銀子的家用開銷,和鹽商太太一個月一萬兩銀子的私房錢比起來,大家普遍認爲還是一年一萬兩銀子的家用比較靠譜,也比較能讓勞苦大衆接受這個現實。
說什麼自己一個月一萬兩銀子的私房,當他們家是官府造銀廠麼?——切,吹牛是會遭報應的!
衆人的笑聲傳到裡屋。
方嫵娘越發生氣,“你聽聽那個賤人都說什麼話?姐你別拉着我,讓我去教訓她!——還有恆霜!你別跑,你給我過來!大庭廣衆之下,你還敢撒謊,下你孃的面子,我看你是皮癢了吧?回去看歐養娘怎麼收拾你!”雖然氣急敗壞,可是到底捨不得動杜恆霜一根頭髮,方嫵娘巴掌舉起來虛張聲勢兩下,最後還是頹然放了回去,轉頭就抹起淚來。
方麗娘忙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等方嫵娘平靜下來,方麗娘才低聲道:“也不怪這些人說閒話,本來就是一本爛帳,誰能說得清楚呢?你也當小心仔細些。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說完又往方嫵娘身邊靠近些,在她耳邊更悄聲道:“你可知道,那龍秋葉,跟了什麼人?”
沒有說“嫁”,而是用的“跟”字,這就有些來頭了。
方嫵娘心裡不好受,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差別,悶悶地止住淚,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問道:“不是給了一萬兩銀子嫁妝,難道還沒有人願意娶她?”
大周的民風還是比較開放的,像龍秋葉這種事,只要遠遠地嫁到京城外面,就沒人知道了。願意娶她的男人肯定不會去四處嚷嚷,讓人知道他娶了個不貞的女子回來。
方麗娘嗤笑一聲,“如果真的有一萬銀子的陪嫁,願意娶她的人,可以從北面的丹鳳門排到南面的承天門。可問題是,要真的有銀子才行啊!”
“蕭大哥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說要給一萬兩,肯定就會給。”方嫵娘受了杜先誠的影響,對蕭祥生特別信服。
方麗娘神秘兮兮地搖搖頭,“蕭大爺當然給了銀子,可是龍家……昧下了銀子,將龍秋葉賣給了我們京兆尹府上一個六十多歲,剛死了老婆的師爺……”
“難道做填房?!”方嫵娘十分震驚。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填房,這是作孽啊!
“呸!一個跟人無媒苟合過的女子,還沒有嫁妝,怎麼會有人娶她做正室啊?——她是被賣去做小妾!”方麗娘大笑,“猜不到吧?龍秀才他們家真是夠狠的,完全把庶女不當人。龍秋葉的姐姐還真是命好,從那樣的人家裡也能嫁到這樣一門好姻緣。這就是命啊,不信不行。”
……
從大姐家出來,方嫵娘一直處於震驚的恍惚當中。
都是女人,對於龍秋葉,方嫵娘一直是有幾分同情的。雖然她不該肖想自己的姐夫,可是也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萬惡淫爲首,本來是論行不論心的。她不該有這樣慘的結局。
最壞是蕭瑞生那個混蛋,居然冒充自己大哥,去欺騙無知少女,最後還有自己大哥親自幫他善後,他倒什麼事沒有,以後依然可以人摸狗樣地繼續談婚論嫁,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回來做原配正室。
整件事,方嫵娘最同情是身爲姐姐的龍香葉,但是對下場如此慘淡的龍秋葉,也多了幾分憐憫。
這件事對她的震驚太大,她都一時忘了杜恆霜在大庭廣衆之下撒謊的事兒,見到杜先誠,就拉住他說起了龍秋葉的歸宿問題。
杜先誠也大吃一驚,忙問道:“龍家這樣做,蕭大哥可知不知道?”
方嫵娘搖頭,“這個我哪裡會知道?我剛從姐姐家坐席回來……哦,對了,你的寶貝女兒霜兒,今天做了件錯事兒,你可得好好教訓她,不能再溺愛過頭了。”
杜先誠卻還在想龍秋葉的事兒,總覺得有些不妥,喃喃地道:“這件事,我得去跟蕭大哥說一聲。”說完又抱怨龍家,“將龍秋葉遠遠地嫁給一個莊戶漢子做正妻不就行了?還非得將她再賣一次,賣給老頭子做妾。賣給一般的老頭子也就算了,還要賣給京兆尹的師爺。如果龍秋葉以後得了寵,蕭家和龍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