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年內的吃、穿、住、用,瞧病的費用?識字的束脩?還有上下打點的開銷?
吳世成聽了直冒冷汗。這樣算下去,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兒啊?
劉愛巧也撅起嘴,挽着吳世成的胳膊道:“諸大小姐,你這樣太不厚道吧?你救了吳哥哥,讓他在你家吃住,是你爲了給自己積功德,好爲你自己的後世打算而已,怎麼就算到吳哥哥頭上了?他給你這個積功德的機會,不找你要銀子已經很厚道了……”
諸素素沒聽她說完,就走過來,照她臉上啪啪抽了兩個耳光,然後指着她的鼻子,森然道:“我也給你一個積功德的機會!你可要記住了,你敢還一下手,哪怕動一下歪念頭,你這輩子、下輩子,一家子都要積功德!順便一家子都以德報怨!——別人打你左臉,記得把你的右臉也湊上去。不湊上去你就不是你爹養的!”
一連串不帶髒字兒的詛咒從諸素素嘴裡連珠炮一樣飛出來,砸得劉愛巧和吳世成昏頭脹腦。
劉愛巧捂住臉,眼淚汪汪地看着諸素素,卻到底不敢還手。
諸素素就道:“拿筆來!”
諸素素的大丫鬟立刻給她奉上筆墨。
諸素素就着炕桌,從條案上抽來一張宣紙,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篇字,遞到杜恆霜眼前,道:“霜兒,你的算術好,幫我算一算,到底一共多少銀子?”
杜恆霜笑着接過來,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將那篇字又遞回去,淡淡地道:“一萬一千六百五十四兩三錢。”
劉愛巧和吳世成都張大了嘴。
不會吧?所有的開銷,湊起來是一萬一千六百五十四兩三錢銀子?
杜恆霜又道:“我做個主,就算吳世成的醫書做價一萬兩銀子。再抹去領頭,所以吳世成實欠素素一千兩銀子。”說着,讓諸素素把那一萬銀子的價格加到她的轉讓書上。
諸素素連連點頭,將那價格加了上去。
“一千兩銀子?你們也太會胡編亂造了吧?是諸大小姐主動要救吳哥哥,主動供他吃喝,又不是吳哥哥求她的?爲何要讓吳哥哥出銀子?你們總不能強買強賣吧?”劉愛巧一張巧嘴,說得十分利落。
諸素素也冷笑,“那醫書也是他自己掏出來給我的,怎麼又來找我要錢?——那他怎麼不把他這些年吃我的飯都吐出來?是了。他吐不出來了,除非他能把他拉的屎再嚥下去。”
吳世成被諸素素說得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你逼死吳哥哥也沒有用。你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扣下了,他到哪裡去找銀子來還你?”劉愛巧十分不甘心。
諸素素翻了個白眼,對自己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去。往吳大爺住的屋子抄檢一番,看看有什麼缺的漏的,都要折價賠償。”
吳世成和劉愛巧都有些驚慌,兩人對視一眼,又各自別開頭去。
杜恆霜便打圓場,道:“算了,那些東西就算是人情。你想。打發下人出去的時候,還開恩不要身價銀子呢。沒了的東西,就算做是給他的身價銀子吧。”
吳世成又梗着脖子叫:“我家有祖訓,不能賣身爲奴!”
不說祖訓還好。一說諸素素更加惱了,拿着那篇字就來到吳世成跟前,恨聲道:“你家祖訓說不許賣身爲奴,那說過欠債不許還錢嗎?”
吳世成被諸素素繞糊塗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愣愣地道:“沒有說過。欠債當然要還錢。”
“既然沒有說過。你就給我籤!”諸素素將那篇字在吳世成眼前晃了晃,“這是借據。你現在拿不出那一千兩銀子,我也不逼你,但是你總得籤個借據,才能踏出這個門。不然的話……”諸素素將目光看向站在一旁一臉不甘心的劉愛巧,“不然的話,我把你的親親巧妹子賣到教坊還債!”
“你不能賣她!”吳世成大嚷起來。
“他欠你銀子,你憑什麼賣我?!”劉愛巧也大叫起來。
諸素素吹了吹那張借據上的餘墨,輕描淡寫地道:“你們不是生生世世不分開嗎?如何連一起承擔債務都做不到了?嘖嘖,你們的生生世世真是短暫……”
劉愛巧一下子紅了臉,有些心虛地瞥了吳世成一眼。
吳世成也愣了,下意識看了劉愛巧一眼。
諸素素就把借據放到條案上,硬邦邦地道:“這裡是印泥,你們趕快按上手印。”又對吳世成道:“你應該知道,我對別人也許是小人,但是對你,我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昧良心的事兒。所以我知道,這是老天爺對我不做小人的懲罰,得到這樣沒臉的下場,我不怪你。”說着,敲了敲炕桌,“來,在這裡按一個手印,咱倆就兩清了。還有,你這人這樣忠厚老實,可不要被別的女人騙了。我教你個乖,看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你,就看她願不願意在這張借據上按手印,跟你一起扛起這筆債。”
吳世成被諸素素說得怦然心動,滿臉希翼地看向劉愛巧。
劉愛巧有些遲疑,支支吾吾地道:“……這個,我不能做主。我要去問我爹。”
杜恆霜笑道:“你到這裡來大鬧一場,難道你爹會不曉得?”說着,不容劉愛巧繼續狡辯,杜恆霜又不容置疑地道:“如果你爹不曉得,那說明他糊塗到家了,你問了他也白問。如果你爹曉得,那說明他心裡有數,肯定是讓你不計一切代價,也要跟你的吳哥哥在一起,是不是?”
“總而言之,你這麼有主意,心地善良又正直的姑娘,一定會跟你心愛的吳哥哥一起按手印的,是不是?”杜恆霜的笑容越發和藹,聲音越發輕柔,循循善誘。有股讓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劉愛巧想到她過來的時候,她爹交待的話,覺得按個手印,大概比“生米煮成熟飯”還要容易些。再說,只是張借據而已,這諸素素,看起來對吳世成似乎餘情未了,等這件事過了,再讓吳世成過來求個情。說不定就免了這筆債務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債務免不了,以吳世成毅親王府八品官的位置,一兩年也就還清了。以後的日子,可就是她幸福美好的官夫人的日子了……
這樣想着。劉愛巧滿臉柔情,對吳世成道:“吳哥哥,你別急。這筆債,咱倆一起扛。”說着,走過去按了手印。
吳世成大喜,一把握住劉愛巧的手,“巧妹妹……”
趁着這兩人含情脈脈。眼裡容不下旁人的時候,杜恆霜趁機把諸素素拖到她的臥房,低聲道:“讓吳世成一個人按個手印得了,你做什麼還拖那個巧姑娘下水?”
諸素素冷笑道:“她有膽子挖我的牆腳。就要有膽子承受我的怒火。——想全身而退?沒那麼容易!”
對諸素素來說,渣男當然要懲罰,但是跟渣男狼狽爲奸的小白花也決不能輕饒。
“其實,做什麼要這麼麻煩?讓侯爺跟毅親王打個招呼。直接將吳世成從毅親王府趕出去得了。到時候,他肯定是流落街頭。貧病交加,只有餓死的份兒。你以爲吳世成沒了那個小官兒,你家隔壁的父女倆還看得上他?——肯定拿大掃帚把他打出去都說不定呢。”杜恆霜悄悄勸道。依她的性子,肯定是快刀斬亂麻,將這堆爛泥扔得越遠越好。
諸素素卻搖頭不肯,道:“霜兒,你可別壞我的事。現在可不能讓吳世成丟官。他要沒了這個官,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隔壁那劉家父女?我跟你說,我還真的要成全他們。我要看着他們成親,盯着他們洞房,直到他們生下小崽子。”
說着,更是冷笑連連,“他們不是真愛嗎?我就是真愛剋星——真愛它婆母!他們想幸福一輩子,也要看我答不答應!總之,等他們小日子過得正熱乎的時候,霜兒,你再幫我,跟蕭大哥說,讓毅親王將吳世成踢出王府,讓他一文不名,沿街討飯去!”
杜恆霜想了想,笑道:“到時候可不是他一個人討飯了,劉家父女大概腸子都要悔清了。”
“他們也是求仁得仁啊。這麼好的男人,怎麼能只禍害我呢?當然要有好東西大家分享了。”諸素素笑得十分猙獰。
杜恆霜嘆了口氣,還要再勸,卻聽見隔着窗子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她轉頭看了看窗子,只見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諸素素的臥房裡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紅燭,燭光搖曳,將她們的背影投射到牆上,一時拉得細長,一時又歪歪斜斜。
本是黑漆漆的窗戶紙上,此時卻突然變得紅通通的,像是亮起了紅紅的火光,似乎是從外面的院子裡映照過來的。
“掌燈了嗎?外面出什麼事了?”杜恆霜有些好奇,走到窗邊,推開細棱格子窗,往院子裡看去。
一看之下,她的雙眸一下子瞪得圓圓的,然後啪的一聲,緊緊地將窗戶關上。
“怎麼啦?外面難道有小怪獸?”諸素素對窗戶紙上映照出來的紅紅的火光一點都不感興趣。她是真的不感興趣,她已經快對這個世間絕望了,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再提起興趣。
杜恆霜拍拍自己怦怦亂跳的胸口,對外屋叫道:“侯爺!你進來一下!”
外面沒有人回話。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諸素素的孃親尤倩孃的聲音猶猶豫豫地傳進來,“柱國侯夫人,柱國侯剛纔出去了。”
杜恆霜一愣,進而又有些好笑,對諸素素道:“來,素素,咱們也出去吧。那兩人已經畫了押了,你這個大債主,可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們。”
諸素素提不起精神,懶洋洋地歪在牀上,背對着杜恆霜道:“我就不出去了,今天麻煩你們了。你們回去吧。等過年了我去你們家拜年去。”
杜恆霜笑着死活將諸素素拖起來,道:“這是什麼話?我說了,來接你去我家過年的。你不賞臉,我的面子往哪裡擱?——來吧,咱們出去吧,跟我回柱國侯府。我給你準備了小院子,你若是不想自己住,跟雪兒一起住在百草堂也好。”
杜恆雪的聲音也傳出來,帶着隱隱的笑意,“姐姐!素素姐!你們快出來啊!外面好熱鬧呢!”
諸素素的大丫鬟掀了簾子進來,滿臉的驚詫,對諸素素福身道:“大小姐,您快出去吧。外面有人說要找您。”
諸素素撇了撇嘴,“大晚上的,又是誰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