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陛下口諭,賜美女與京兆尹爲側夫人。”內侍先對許紹躬一躬身,然後傳了永昌帝的諭旨。
許紹當然不敢怠慢,忙起身行禮,“臣遵旨。”
內侍又向安子常那邊躬一躬身,懷裡拂塵的輕揚,“奉陛下口諭,賜美女與安國公爲側夫人。”
安子常沒有許紹那麼恭敬。他淡笑着站起來,繞着內侍帶來指給他的兩個宮女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搖頭道:“真的是陛下的口諭?——我卻是不信。這樣吧,我跟你們一起進宮,去見一見陛下,讓陛下索性給我賜個國公夫人算了。側夫人有什麼用呢?照樣是婢妾之流。”
那兩個內侍臉色一頓,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各自把視線移開,看向安子常,兩人臉上都堆滿了笑。
“安國公說笑了。當然是陛下的諭旨……”
其實是萬貴妃今日侍駕的時候,陛下喝醉了酒,開了個玩笑,說要跟臣下共享美女,說完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萬貴妃卻靈機一動,覺得正是往那些臣下府邸安插人手的好機會。就把自己孃家萬家敬獻上來的良家女挑了幾個出來,除了京兆尹府,安國公府以外,還有毅郡王府,都被她賜了美女,趁機探探路。
說是“陛下口諭”,也不算錯。
不過如果臣下真的要深究,陛下酒醒之後,爲着“君無戲言”之故,雖然不會收回口諭,但是難免會對貴妃娘娘不滿。——如今宮裡新晉的貴女太多了,其中不乏才貌雙全之輩。貴妃娘娘雖然位份高,但是她的出身並不高,跟那些新嫩水靈的貴女比起來。她的底氣很是不足。唯一能依賴的,就是陛下對她多年的榮寵不衰。
如果這件事鬧出來,陛下對貴妃的寵愛會不會因此分薄一些,倒是真難說。
這兩個傳旨的內侍來就是萬貴妃宮裡的人。
霎時間兩個人腦子轉了十七八條計,卻不知該如何將貴妃娘娘摘出來。
安子常一看這兩人的眼神,就知道有詐,心裡更有底,懶洋洋地問道:“你們是哪位娘娘宮裡面的?”
兩個內侍更是白了臉。
宮裡如今只有一位娘娘,別的妃嬪。還不夠格稱“娘娘”。——這不是看出來是萬貴妃的手筆麼?
兩個內侍一咬牙,就是不鬆口,“我們都是陛下的奴婢,哪個娘娘宮裡的有什麼打緊?——安國公這是要抗旨嗎?”
抗旨是一頂大帽子,誰都戴不起。
安子常也不例外。躬腰抱了拳,“不敢不敢。既然是陛下的口諭,我等卻之不恭,就多謝陛下的美意了。”說罷,對中堂外面叫了一聲,“來人!”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院子外面跑了進來,“國公爺有何吩咐?”
安子常來是借住在京兆尹府的。他自己的安國公府邸其實廢棄了,他也懶得修繕,就留着斷屋殘垣在那裡招山狐野鬼。在長安城被傳得神乎其神,他也不在乎。反倒有意添磚加瓦,將謠言傳得更盛纔好。
安子常就笑着指着那兩個宮女道:“這是陛下賜的美女,你給我送到安國公府去。”
那小廝一愣,擡頭想說話。可是看見安子常眯起來的眼神,就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笑嘻嘻地道:“國公爺放心,小的這就把兩個姐姐送回去。”說着,對那兩個宮女一揮手,“兩位請。”
那兩個宮女看着安子常比女人還俊美的容顏,玉樹臨風的舉止,早就心裡怦怦跳。
一個宮女大着膽子上前屈膝行禮,“國公爺,您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倒是自來熟。
安子常笑着搖頭,“你們先回去,我以後再回去。——走吧,別羅裡羅嗦跟老太婆似的。”說得那個宮女紅了臉,忙低頭跟着那小廝走了出去。
兩個內侍見這裡的任務順利完成,又交換了一個眼神,就趕緊告辭離去了。
杜恆霜三朝回門,卻沒料看了這樣一場戲,倒是有些擔心自己的孃親。
那兩個宮女雖然不能說是絕色,但是勝在年輕,七分姿色,兩分打扮,再加一份年齡,足足抵得上十分的美人。
方嫵娘再絕色,也是年過三旬之人。
許紹倒是一幅不在乎的樣子,隨口叫了兩個婆子過來,捋着頜下短鬚想了想,吩咐道:“帶下去吧,和兩個姨娘住在一起就行了,份例都隨兩個姨娘。”
許紹有兩個小妾,京兆尹府都稱二姨娘和三姨娘。
這兩位就是四姨娘和五姨娘了。
兩個婆子忙趕着上前,對兩位宮女行禮道:“請四姨娘、五姨娘跟奴婢下去。”
這兩個宮女是萬貴妃精心挑選的萬家嫡支的嫡女,來是想着要和姑姑萬貴妃一樣,進宮伺候陛下的。結果被萬貴妃一轉手就送出宮,已經很有些不虞了,現在聽說還要做妾,都黃了臉。
左面穿青綠長裙的宮女先開口道:“慢着。”轉身對着許紹深深福下去,“京兆尹大人,陛下口諭,說賜我二人爲側夫人……”大意就是對被叫作“四姨娘、五姨娘”不滿。
許紹摸了摸鼻子,一臉不解的樣子,“我們府上從二姨娘起,往下數,都是側夫人。你們是後來的,當然只能排在後面了。”
那綠裙宮女瞪圓了眼睛,“怎麼可能?!側室和姨娘差的遠了!京兆尹大人若是不想娶我二人爲側夫人,我們回宮便是,不勞大人敷衍費心!”二房叫“娶”,姨娘叫“納”,確實不能同日而語。
姨娘只能稱姨娘,二房卻是可以稱“夫人”,甚至可以讓夫君請封誥命的。她們有萬貴妃撐腰,不管進哪一家做二房,都能當大半個家,將原來的主母擠兌下來完全不成問題。
可是如果只是做姨娘。就翻不起風浪了,更別想去跟正室爭權柄。
再說萬貴妃要一個做小妾的親戚做什麼?如果真的讓許紹坐實她們的名份,以後萬貴妃肯定就撂挑子不管了。
這兩個宮女當然據理力爭,不肯被許紹含含糊糊定爲“姨娘”。
杜恆霜見了暗暗着急,不斷拿眼睛看着方嫵娘,想讓她說句話。
歐養娘教過她,後宅之事,來就是主母說了算。男人雖然是一家之主,但是對後宅之事不能過多插手。
方嫵娘卻笑盈盈地穩坐釣魚臺。和大家夥兒一起看戲,就差拿塊雲板出來打拍子。
蕭士及坐在杜恆霜旁邊,見狀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杜恆霜回頭,看見蕭士及對她微微搖頭,只好輕輕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那兩個宮女。
許言輝半闔着眼睛,插手坐在椅子上,對堂上的這些情形不聞不問。
許言邦的眼光總是溜向坐在他斜對面的杜恆雪。
杜恆雪卻是睜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安子常已經笑着回到位置上坐下,抱着胳膊看許紹如何應對。
見這兩個宮女就是不肯做姨娘,許紹當然也不會給她們二房的名份,最後只好笑着道:“既然這樣。我送兩位姑娘回宮吧。今日還沒入夜,兩位就算是在外頭逛了一圈,回去向萬貴妃覆命,萬貴妃看在兩位父兄份上。必不會跟兩位爲難的。”竟是一開口,就點出了她們兩人的身份。
安子常和蕭士及都有些變了臉色。——聽許紹的口氣,他不僅知道這兩個宮女是萬貴妃的人,似乎還知道她們的家人是誰。知道萬貴妃不奇怪。知道兩個宮女的身家,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這些事情。蕭士及倒是知道,但是他是因爲正好被毅郡王委託,盯着這一陣子宮裡禮聘和採選的事兒,所以纔對進宮的貴女和良家女瞭如指掌。
許紹可是跟這一塊兒不沾邊的,卻也知道得不比蕭士及少。
這兩個宮女也有些吃驚,互相交換一下眼神,也很快下了決定。——做姨娘她們肯定是不做的。既然不能做二房,她們也只好回宮了。姑姑那裡就算要怪罪,確實如同這個京兆尹所說,還要想想自己父兄。沒有了孃家,萬貴妃憑什麼在深宮裡立足呢?
“那就勞煩京兆尹送我們回宮。”兩個宮女也知道今天的事,是萬貴妃的主意。她們現在回去,說不定陛下的酒還沒醒呢。
許紹大手一揮,命下人碰來兩盤紋銀,對兩個宮女道:“兩位來我府上一趟,不能空手而歸。這是許某一點小小的意思,給兩位貴人壓壓驚。”
兩個宮女也矜持起來,對着許紹行了半禮,就跟着許紹一起出去。
許紹親自套車,送她們回宮去了。
安子常默默地看着許紹離去的背影,一邊感嘆着薑還是老的辣,一邊站起來道:“今日是大姑奶奶三朝回門的日子,咱們不要理他們了。——來,大姑爺,跟我們喝酒去!”一拍蕭士及的肩膀,要帶他出去。
蕭士及看了方嫵娘一眼。
方嫵娘笑眯眯地揮手,“去吧去吧,跟他們好好喝酒,我自帶着女兒進去歇息。”
蕭士及知道這是方嫵娘要跟杜恆霜說體己話了,忙頷首,又對杜恆霜道:“你好好跟岳母說話,我吃過飯來接你回家。”
杜恆霜還在含笑點頭,杜恆雪已經迫不及待跳上來,挽住杜恆霜的胳膊,推着她一起進方嫵孃的內室去了。
來到方嫵孃的內室,方嫵娘先把杜恆雪支開:“你去廚房看看,我專門給你姐姐準備的淮山老鴨羹和清燉蟹粉獅子頭做得怎樣了。那些廚娘不如你做得盡心,你去好好照應一下吧。”
杜恆雪對廚藝的興趣,向來比對女紅要好。因杜恆霜愛吃淮揚菜,杜恆雪私底下練就了一手好淮揚菜,此時正好在姐姐面前長長臉。
興沖沖地應了,帶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去方嫵孃的小廚房監工。
杜恆霜笑着嗔道:“娘,做什麼又捉弄雪兒?”
方嫵娘正色道:“怎麼是捉弄呢?咱們家唯一一個會做淮揚菜的廚娘,來是大姑爺送來的,又跟着你陪嫁去了蕭家。你回門要吃正宗的淮揚菜,可不得你妹妹親自動手?”說着又得意,“你別說,你妹妹一手廚藝,真是沒的挑,將來嫁一戶小門小戶的人家,小兩口關起門來過日子,別提有多和樂!”
杜恆霜今日見了陛下賜美人一幕,深深覺得做官做得太大了,也沒什麼好處。如果陛下給蕭士及也賜兩個美人,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杜恆霜抱着方嫵孃的胳膊片腿斜坐在坐牀上,笑着道:“正是呢,娘有眉目了嗎?”
方嫵娘正想說起杜恆雪的婆家人選,猛然想起來今日是杜恆霜回門,盡說杜恆雪做什麼?便點着杜恆霜精緻的小鼻尖,笑道:“差一點被你這丫頭矇混過去了。說吧,在婆家遇到什麼煩難事兒?”
杜恆霜壓抑住心底想要傾訴的,搖搖頭,搜索枯腸尋出些話來讓方嫵娘安心,故意滿不在乎地道:“沒有啊,我在蕭家沒有煩難事兒。娘也知道,士及把他家的鋪子都改了我的名字,就算他以後要變心,也要掂量掂量。若是惹得我不高興,我把他的鋪子都搬空了,讓他一大家子喝西北風去!”
“喲,那敢情好。你捏住了他的錢袋子,也就掐住了他的命根子。”方嫵娘拊掌大笑,笑完又低聲問:“你那婆婆沒有爲難你吧?”
“沒有。”杜恆霜輕聲道。確實還沒有來得及,她纔出嫁三日,明天才是她真正做蕭家媳婦的日子。
這三天,就當是爲她以後的煩難日子先支的紅利吧。
方嫵娘仔細打量杜恆霜,見她臉上雖然笑得開心,可是那笑容並未直達眼底,就知道杜恆霜沒有說實話。
“霜兒,我是你娘,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的?”方嫵娘拍了拍杜恆霜的手,聲音壓得更低。
杜恆霜眼珠轉了轉,到底還是沒將牀帷之事說出來,只是重重點頭,“娘,確實有話。娘,你仔細告訴我,我婆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方嫵娘和龍香葉相交大半輩子,應該對龍香葉最瞭解。
杜先誠教過她,兵法有云,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