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笑了笑,端起茶盅送到嘴邊,低頭閉目品那茶香,緩緩地道:“蘭陵蕭氏還不至於找我做說客。
蕭士及愕然,“不是找的許大人?那大人爲何說這番話?”
許紹輕抿一口茶水,在嘴裡打個轉,緩緩嚥下,任那清香的茶湯潤澤五臟六腑,“我聽說,崔家在跟蘭陵蕭氏接洽。如今才初二呢,崔家老大夫婦就帶着重禮親自登門造訪中書令蕭禹,甚至傳出要跟蕭家結親的消息。”
蕭士及:“……”這能說明什麼?許紹想得也太遠了吧……簡直有異想天開之嫌。
許紹看見蕭士及的臉色,就知道他不以爲然,便又道:“他們登門造訪蕭家,主要就在談論他們蘭陵蕭氏,跟你柱國侯蕭士及,是不是同氣連枝的關係。”
蕭士及很是意外。沒想到許紹的耳目那樣多,連崔家和蕭家談話的消息都能探聽得到,簡直是“穩、準、狠”,有帶軍大將的風範。
許紹站起身,走到自己書桌跟前,取了一本小冊子過來,放到蕭士及面前,笑道:“不是我厲害,是陛下厲害。我身爲京兆尹,當然要對長安的裡裡外外都有所掌握。再說,崔大郎也是故意的,不然以他們的手段,怎麼可能隨便做客說句話,就讓外人聽去了?——他們是有意在給你遞口風,同時也是做給陛下看的。”
蕭士及低下頭,伸手翻閱許紹放到他面前的冊子。那是一本蘭陵蕭氏的族譜,當然是翻抄過來的。
“這是蘭陵蕭氏的族譜,你別問我是從哪裡得來的。你就在這裡看一看,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這本族譜,想把自己名字擺在上面的人可不在少數。”許紹敲了敲桌子。
蕭士及慢慢看着。卻只看到鎮守江陵的大將蕭銑那一頁,就住了手,笑着道:“蕭禹是中書令,跟蕭銑是什麼關係?”
“蕭銑跟蕭禹雖然都是蘭陵蕭氏,但並不是近親,已經出了無服,同族而已。”許紹意味深長地道,“江南的情形,我相信你也不陌生。蕭銑蠢蠢欲動。蕭禹爲了保蘭陵蕭氏不被族滅,只好出此下策。他如果真的能把你拉入蘭陵蕭氏,至少能保一半族人的性命。”
蕭士及心裡怦怦亂跳,用盡全身力氣,才鎮定下來。
江陵大將蕭銑蠢蠢欲動的消息。他從海西王杜先誠那裡也聽到過風聲。這也是杜先誠改變主意,不肯下江南的原因。
“……蕭銑那邊,真的到了如此地步?”蕭士及小心翼翼地問道。
許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了眼,笑着道:“這誰也不知道。蕭禹這樣做,也是未雨綢繆。不管蕭銑那邊出什麼事,先拉你入夥再說。”
許紹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就是崔家的用心。
對於清河崔家來說,杜恆霜射斷崔三郎的兩條胳膊,陛下永昌帝卻是輕描淡寫地和稀泥,不肯懲處杜恆霜。固然是看在蕭士及面子上,不肯傷了手下大將的心,但更重要的目的,還是彰顯陛下要剷除“崔半朝”的決心。
而“崔半朝”。代表着士族門閥對朝政的掌控。
陛下當然不願意看見在他的朝堂之外,還出現另一個小朝堂。
而且因爲士族門閥對大齊普通百姓這麼多年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如今永昌帝的政令根本傳不出長安。
要跟士族門閥對抗,當然要扶植寒門庶族出身的官員。
蕭士及便是永昌帝要扶植的寒門庶族第一人。
如果,崔大郎能夠說服蘭陵蕭氏,將蕭士及也拉入士族門閥的陣營,勢必要給永昌帝好看。
看永昌帝還會不會繼續扶植蕭士及。
到時候永昌帝騎虎難下,蕭士及肯定會被邊緣化。
被邊緣化的蕭士及,就算跟蘭陵蕭氏扯上關係,也不再是崔家的對手。
崔大郎就能一邊抽陛下的臉,還能一邊藉助陛下的手,將蕭士及打壓下來。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蕭士及的妻子杜恆霜,就連蕭士及本人,就等着被崔家整吧……
這些彎彎繞繞,許紹沒有打算對蕭士及說得明明白白。
對於他來說,他把這件事提前告知蕭士及,已經是大人情了。
如果蕭士及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就能做出正確選擇。
如果他不能想明白,就讓他先吃個虧,自己再出手幫他一把,到時候雪中送炭,更能讓他銘記在心。
蕭士及當然沒有他想得遠,但是有崔家介入,準確地說,這個提議完全是由崔家推動的,他就更要懷疑這件事背後的用心了。
“多謝許大人提前告知士及。不然的話,到時候在朝堂上突然被陛下問起來,士及可是不知該如何作答。”蕭士及躬身,誠心誠意地謝過許紹。
許紹笑着擺擺手,不肯居功,“我也是瞎猜的。事實到底如何,也要看以後。”
蕭士及心事重重,在許家吃晚食的時候,都心不在焉。
杜恆霜看在眼裡,沒有多問。
吃完晚食,杜恆霜帶着杜恆雪、蕭士及,還有兩個孩子告辭離去。
回到柱國侯府,蕭士及對杜恆霜道:“你帶着孩子先回去,我去娘那裡說說話。”
杜恆霜想起昨日的事情,知道蕭士及嘴裡雖然不說,心裡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畢竟是她出手整了龍香葉一次。
但是她不打算道歉,也不後悔。
她跟龍香葉相處這麼久,對龍香葉的脾氣人品早就心知肚明瞭。
這個人就是那種你退一步,她就能蹬鼻子上臉,往你臉上吐唾沫的那種人。
但是如果你進一步,她又馬上偃旗息鼓,做出一幅被迫害的可憐兮兮的樣兒,再加上她的年紀和輩份在那裡擺着。若是說出去,杜恆霜做的事就更不在理。
不過杜恆霜已經不在乎了。
對她來說,是做一個“人人稱讚”,但是被婆母肆意欺壓羞辱,只能忍氣吞聲的媳婦,還是做一個“惡婦”,但是能夠挺直腰桿做人,保護自己的孩子和家的媳婦,根本就不用選擇。
她不想委曲求全。
而龍香葉。也不是一個知道見好就收的人。對龍香葉來說,你委曲求全,她不會覺得你善良識大體,反而會覺得你好欺負,不欺負白不欺負。
你不把她的氣焰打下去。就等着她由着性子來折騰你吧。
當年這種苦,她又不是沒嘗過?
若是吃了苦還學不會乖,那真是活該她被人“害死”了……
當然,也許是她的性子不夠圓滑,彎不下腰吧。
有些女人就能把龍香葉哄得眉開眼笑,不住口地誇她好的,比如那個抱着蕭士及的牌位也要成親的陳月嬌。就跟龍香葉處得極好。
杜恆霜想到這裡,輕輕嘆口氣,看着蕭士及消失在黑暗裡的背影出了一回神。
平哥兒和安姐兒對視一眼,大氣都不敢出。只是沉默地站在杜恆霜身邊,和她一起看着爹爹蕭士及遠去的背影。
知數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杜恆霜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就輕聲喚道:“夫人……天黑了。進去吧。”
杜恆霜回過神來,下意識低頭看了看兩個孩子。
平哥兒和安姐兒都是一臉怔忡的樣子。仰頭看着她。兩雙晶瑩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充滿了說不出口的擔憂。
杜恆霜心裡一軟,彎下腰握握他們倆的手,“咱們進去吧。今兒孃親給你們沐浴好不好?”
平哥兒和安姐兒臉上露出笑容,使勁兒點點頭,跟着杜恆霜進屋。
蕭士及心事重重來到龍香葉的慈寧堂。
一進院門,就被滿院子的大紅燈籠嚇住了,忍不住叫了梅香出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瞥了一眼院子裡的大紅燈籠。
梅香苦笑着行禮:“侯爺,老夫人說她的運道不好,今年要轉運,就要多點大紅燈籠,一直要點到正月十五。”
蕭士及無語,揮揮手,“下去吧。老夫人在做什麼?”
“剛吃過晚食,這會子在跟二爺和二太太說話呢。”梅香往旁邊讓了一步,讓蕭士及進去。
“二弟和二弟妹也來了?”蕭士及大步走進屋子,看見蕭泰及和龍淑芝正坐在龍香葉身邊說話。
龍淑芝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說話間扶着腰,一幅氣喘吁吁的樣子。
“大哥!”看見蕭士及進來,蕭泰及忙站起來行禮問好。
龍淑芝也扶着腰站起來,對蕭士及福了一福。
蕭士及點點頭,“天晚了,又下了雪,路上不好走。二弟,你媳婦身懷六甲,這陣子就在屋裡好好歇着,晚上就不用出來了。要說孝順,也不在這上頭。——是吧,娘?”對蕭泰及說着話,後面一句話卻是對着龍香葉說的。
龍香葉站起來,一臉祥和地道:“老二,你大哥說的有理,以後也不用過來請安,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蕭泰及忙道:“淑芝可以不用過來,不過我是一定每天都要來的。”
龍淑芝也捂嘴笑道:“正是呢。我們二爺一天不見孃的面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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