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撫着脣下剛剛生出來的髭鬚,沉吟不語。他忍不住想起上一世的時候,柴嗣昌在打仗方面確實也是一把好手,在兩年後對抗突厥的戰役中,第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說不定這一次,讓柴嗣昌挑大樑也行。不過兩年後的那一次戰役,伴夫出征的平樂公主可是葬身沙場了……
平樂公主是先皇后歐陽紫唯一的嫡女,跟太子和毅親王是一母所出。太子對她還是很有些兄妹之情的,不想讓她和上一世一樣,早早就去世了。
“你說的有道理。孤去看一看,等公主大婚之後,讓柴嗣昌先返秦州,等把突厥人打跑了,再讓他回長安來陪公主吧。”太子點點頭,暗忖到那時候,蕭士及應該也能懂些事,收斂一下鋒芒,能夠真正獨當一面了。再把蕭士及派去秦州,讓柴嗣昌就到長安陪着平樂公主,夫妻倆能夠白頭偕老是最好了。
齊孝恭笑着點點頭,轉了話題,“明日就是平樂公主大婚了,不知道公主的插簪人是誰?”
之前他們都知道是柱國侯蕭士及的夫人杜恆霜,不過現在杜恆霜連誥命都不是了,平樂公主肯定不會再用杜恆霜做插簪人。
“孤聽說昨天平樂公主專門請了柱國侯夫人去公主府做客,柱國侯夫人出來的時候滿臉鬱色,大概就是公主跟她說不用她做插簪人了。”太子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齊孝恭心裡一喜,忙道:“不如,讓我夫人去給平樂公主殿下插簪?”
齊孝恭是南寧親王,他的夫人是親王妃級別的,就算杜恆霜的誥命沒有被褫奪,南寧王妃的級別也比她高得多。平樂公主用南寧王妃做插簪人,確實比用杜恆霜這個白身要好得多。
太子沒有在意,隨口道:“這件事,你得去公主府打探,跟孤說沒用的。”又道:“不過,孤覺得平樂公主肯定另找了插簪人,你現在才說,有些遲了。”
齊孝恭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他們一家剛從太州來到長安,雖然是宗室,而且他位封親王,但是在長安,最不缺的是就是世家高門,別說至今把持朝政的五姓七望的士族門閥,就說蕭士及這些寒門庶族出身的官員,就因是長安本地人,比他們這些外地的宗室都要吃得開。他的夫人還沒有打入到長安城高門貴婦的圈子裡去,又因他在宗室中升得最快,讓別的宗室不滿,所以連帶着他們一家子在宗室的人緣也不好。
齊孝恭因此對杜恆霜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那天她當衆挑撥,讓宗室裡別的人抱成團,杯葛他們南寧親王府,他至於這樣拉下面子,一再求太子嗎?
想到杜恆霜,齊孝恭就想到還在他府裡住着的綏元縣主齊月仙,這可是一顆對杜恆霜來說,絕殺的棋子……
想到這裡,齊孝恭就裝作不在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是爲公主着想。平樂公主跟太子殿下一母所出,如今又得佳婿,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有她和柴駙馬做太子殿下的後盾,一定是萬無一失的。”
太子笑了笑,目送着齊孝恭告辭而去。
平樂公主大婚提前的消息很快在長安城傳開。
長安城的高門貴婦都是一頓忙亂,尋找最巧手的繡娘,最貴重的珠寶,趕着要去平樂公主的大婚上顯擺顯擺,生怕丟了面子。
平樂公主雖然已經分了公主府,但是她出嫁的時候,還是要從宮裡出嫁。
到了大婚的那一天,皇宮裡披紅掛綠,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比千金公主出嫁並嫡的那一天要熱鬧許多許多倍,規格也高得多。
永昌帝特旨允許平樂公主用九鳳鸞儀,坐着重翟香車出嫁,那可是皇后的儀制,看得不僅周圍的人咂舌,就連千金公主心裡都忍不住酸溜溜的,暗暗想着若是當年自己沒有硬是哭着喊着要嫁給衛星峰,跟崔盈盈並嫡,自己會不會也能這樣十里紅妝、九鳳鸞儀、重翟香車,風光無限的嫁入夫家。若是那樣,就沒有男人能夠看輕自己吧?
畢竟對每一個女人來說,有一個盛大的昏禮,是從做小姑娘開始,就有的心願。
到了昏禮那一天,快到黃昏的時候,杜恆霜被平樂公主用公主的金根車迎到皇宮的公主寢宮,讓她給自己插簪,然後就要登上金頂金黃繡鳳版輿,從寢宮出去,再換乘重翟香車,前面九鳳鸞儀開路,被駙馬柴嗣昌迎娶到駙馬府。
平樂公主的寢宮裡,擠滿了前來送她出嫁的宗室中人,當然都是女眷。新太子妃崔蓮蓮也在這裡湊熱鬧,南寧親王妃跟在她身邊湊趣,還有宮裡的幾個妃嬪,包括尹德妃和穆昭儀,別的人卻都是圍在毅親王妃身邊。
偌大的寢宮裡,盛裝的公主跪坐在正中的妝臺前面,旁邊跪着兩個宮女服侍她。
左面一大圈人,是毅親王妃和別的宗室貴婦。
右面的人數要少一些,就是新太子妃、南寧王妃,和尹德妃、穆昭儀等人。
杜恆霜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涇渭分明的景象。
杜恆霜微微一笑,對宮裡的所有人行了禮,道:“各位安好。”
她來幹什麼?
屋裡的貴婦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這屋裡所有人,最低也是二品誥命,杜恆霜一介白身,還敢來嫡公主的寢宮?
平樂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忙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杜恆霜身邊,道:“就等着夫人來跟我們公主插簪了。——夫人快請!”
乜?!
寢宮裡響起一陣倒抽氣的聲音。
爲嘛是杜恆霜來給平樂公主插簪?她不是早就被剝奪了誥命夫人了嗎?讓這樣的白身給平樂公主插簪,丟不丟人啊?!
南寧親王妃因被南寧親王齊孝恭唸叨幾句要她給平樂公主做插簪人的事兒,就上了心。她滿以爲平樂公主會給自己夫君這個面子,讓她做這個極長臉面的插簪人,結果後來卻聽說平樂公主已經另委他人了,她也就算了,只想來看看,除了自己,還有誰夠資格做平樂公主的插簪人!
結果平樂公主挑來挑去,居然還是讓杜恆霜這個賤人做插簪人!
南寧親王妃瞪得眼睛都要紅了,她忍不住指着杜恆霜道:“公主殿下,莫不是弄錯了吧?您怎麼能讓她給公主殿下插簪?不怕辱沒了公主殿下,以後一輩子晦氣?!”
新太子妃看了杜恆霜一眼,低頭看着自己從雀尾長裙裡露出的翠搔頭不語。
尹德妃的臉色沉了下來,冷冷地道:“南寧王妃,這是平樂公主的昏禮,公主選誰做插簪人,不用您同意吧?”
南寧王妃頓時被尹德妃的話弄了個大紅臉,忙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平樂公主從妝臺前站起來,對着杜恆霜伸出手,“柱國侯夫人,過來,本宮就等着你了。”
這一說,算是表明了她的態度。
寢宮裡面的人都是眼神閃爍,看看不卑不亢的杜恆霜,再看看含笑殷勤的平樂公主,都在猜測這件事到底是平樂公主的個人行爲,還是永昌帝指示她這麼做的。
因爲給出嫁的平樂公主插簪這件事,在大齊意味着無上的體面,意味着有意的擡舉,特別是在杜恆霜的誥命夫人被褫奪之後,插簪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一件單純的事件了。
新太子妃對自己身邊的宮女使了眼色,那宮女會意,悄悄從平樂公主的寢宮裡退了出去,找到在外面宮裡陪着男賓們喝酒的太子,低聲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太子。
太子一驚,下意識手裡一緊,握住了手中的酒杯。
“怎麼了?仁兒?”永昌帝瞥見太子的神色,還有剛纔過來的宮女,淡淡地問道。
太子窒了窒,過來對永昌帝低聲道:“父皇,妹妹居然還是用了杜恆霜做插簪人,這……是不是有些不妥呢?她到底是白身,讓她做插簪人,是不是有辱我們皇室的體面?”
太子一想到這事,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也暗暗心驚自己這個妹妹居然能把消息瞞得滴水不漏。他直到來到昏禮上,才知道平樂公主的插簪人,居然還是杜恆霜!
永昌帝卻覺得無所謂。他褫奪杜恆霜的誥命夫人,本來就是權宜之計,讓平樂公主給杜恆霜再擡一擡面子,卻是正好幫他彌補一下。
太子可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他陰沉着喝了幾杯酒,就說要去“更衣”,從席上下去了。
公主的寢宮裡,宗室女眷正三三兩兩走了出來。
插簪儀式已經結束,公主要收拾收拾,等着永昌帝過來給她戴上蓋頭,然後就登上金頂金黃繡鳳版輿出宮去了。
“太子殿下。”
“見過太子。”
宗室女眷忙過來給太子行禮。
都是親戚,太子也都一一還禮,然後走了進去。
見是太子來了,在門口候着的宮女忙去通傳。
平樂公主走了出來,對太子笑着行禮,道:“正要派人去請大皇兄和父皇過來,沒想到你居然來了。”
太子看着盛裝的平樂公主,沉下臉道:“平樂,你和孤是一母所生,你如何能胳膊肘往外拐?怎能讓杜恆霜做插簪人?!”大家都知道,杜恆霜的誥命被褫奪,是因爲在新太子妃的冊封禮上得罪了太子。可是平樂公主還是執意讓杜恆霜給她做插簪人,這不是明擺着跟自己這個太子過不去?!在所有人面前打太子的臉?!
平樂公主收起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大皇兄,今日是小妹的大喜之日,有什麼話,能讓小妹的喜事過了再說嗎?”
“這麼說,你也知道孤說的是什麼事?”太子看着平樂公主淡然的面容,心裡更是不好受,這個妹妹,明明他待她不比二弟差,可是她就偏着老二,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妄他還一直想着要幫她一把,挽救她上一世不幸戰死沙場的短命相……
平樂公主看出來太子的不悅之處,長眉一挑,很是不虞地道:“既然大皇兄把這件事說開了,小妹也不諱言。小妹請杜恆霜做插簪人,就是對大皇兄的做法不滿。你對霜兒的夫君有不滿,直接削她夫君就是了……哦,不對,你和皇叔就早就先下手奪了人家夫君的戰功了,現在還要下人家夫人的面子。這種事,你們做來羞也不羞!”
太子被平樂公主堵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顫抖着手臂指着平樂公主,咬牙道:“你這是在教訓孤?!”
“不敢。正如柱國侯夫人所說,大皇兄的帝王心術,確實非我等能及。小妹就祝大皇兄柞踐九極,千秋萬代!”平樂公主一拱手,做出“請出去”的姿勢。
太子怒極,特別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平樂公主上一世的慘狀,還是忍了氣,道:“好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孤今天過來,是跟你說另外一件事。你這次跟柴嗣昌成親之後,不要跟他馬上去秦州,就在長安等着,等他擊退突厥人,再來長安跟你團聚。”
平樂公主覺得太子簡直是抽風了,立時沉下臉,道:“大皇兄,這件事就更不用說了。小妹既然嫁了他,自然跟他在一起。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要去抗擊突厥人,我自當追隨左右。”
太子瞪着平樂公主,“你不聽孤的話是不是?!”
“恕難從命!”平樂公主斬釘截鐵地道,又對內室叫道:“柱國侯夫人,我讓人送你出去。”
杜恆霜半垂着頭,從裡屋緩緩走出來。
太子看見杜恆霜居然還在這裡,剛纔自己說的話,肯定是都被她聽進去了,更加懊惱,又有些羞慚,一甩袖子,從公主的寢宮離開。
剛走沒幾步,就碰到南寧親王齊孝恭。
他巴巴地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我聽說平樂公主的插簪人,還是杜恆霜?是真的嗎?”
太子重重點頭,“正是。”又想到自己剛纔把對杜恆霜的不滿說得明明白白,都讓她聽了去,這個樑子,是再也解不開了,也不知道她要怎樣去給蕭士及吹枕邊風,一時懊惱得不得了,看見齊孝恭就發了一通脾氣。
齊孝恭垂着頭聽太子發火,不敢爭執,不過聽了一會兒,他回過勁兒來,心裡一動,對太子耳語道:“太子殿下,既然已經得罪杜恆霜,咱們何必乾脆想個法子,讓她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什麼法子?”太子斜睇了齊孝恭一眼,“讓蕭士及休了她?”
在太子看來,杜恆霜的身價,都是因爲蕭士及。只要蕭士及不要她了,她就是地上的泥,任憑別人亂踩。
齊孝恭暗罵太子太絕,也不懂過猶不及的道理。以蕭士及那人的作態,逼他休了杜恆霜,就是要逼他離心離德,又投向毅親王那一邊吧?
爲君之人逼人休棄糟糠之妻,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妥妥的昏君做派……
“太子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您可是要做明君的人,犯不着把一世英名,丟在這個下賤的寒門庶族身上。”齊孝恭小心翼翼地勸道,“其實,有個法子,既能打擊杜恆霜的氣焰,又能把蕭士及一輩子握在手裡。從此以後,您想讓他升就升,讓他降就降,他一點法子都沒有……”
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齊孝恭一眼,問道:“你有什麼主意?”
齊孝恭往四周看了一眼,見宮裡頭本來就防衛森嚴,而且周圍的人都是太子的手下,縱然被人聽見也無礙了,就湊近太子的耳邊,低聲道:“……太子殿下,您忘了我府上的義女?——綏元縣主齊月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