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出發,7點10分的早班車,到達夏河車站的時間是早上11點多。
剛一下車,就有好幾個私車的司機簇擁上來攬生意:“去尕奈麼?四人拼車,一人350!”
他們攬生意的時候,兩手拼命張着,像護着雞仔的老母雞,生怕遊客就這麼跑了。
季棠棠皺了皺眉頭,撞開一個人的手臂出了這個小包圍圈,那個人很是生氣,但是又怕別的遊客也效法跑路,趕緊忽視季棠棠,繼續圍攻潛在客戶。
季棠棠拎着包走向車站門口,那裡有個玻璃櫃的推車,玻璃櫃裡擺了一些真空包裝的滷蛋、筒裝的餅乾什麼的,包裝都髒髒舊舊,櫃面上擱了個小蒸籠,裡頭擺着蒸好的玉米,季棠棠看了半天,要了個玉米。
一出車站大門,就看到右首邊的臺階上坐了個女孩,短髮,圓圓臉,穿藍綠色衝鋒衣,腳邊擱了個揹包,也在啃玉米。
季棠棠看她的當兒,她也看見季棠棠了,咧嘴朝季棠棠一笑,嘴角邊還沾着玉米粒兒。
季棠棠回以一笑,也就很自來熟的過去挨着她坐下,揭開包玉米的塑料袋,正準備狠狠來一口,那女孩說話了:“是來旅遊的?”
“嗯。”季棠棠咬下一口,嘴巴里面含糊不清,“你也是?”
“我都玩的差不多了,準備打道回府了。”女孩兒笑笑,很是老道地以過來人的經驗指點季棠棠,“別跟他們包車走,黑的很,四個人拼車要350塊!下午有班車去尕奈鎮,才40多。”
“謝啦。”季棠棠很感謝她的信息共享。
女孩兒笑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棠棠,眉頭皺了起來:“你帶了備用的衣服沒,不會就穿這麼點吧?”
時候是五月份,季棠棠單件的吊帶外頭罩了個玫紅色長袖衫,下頭是牛仔褲,耐克的網眼跑鞋。
“帶了!”季棠棠騰出一隻手來拍拍揹包,“登山鞋、衝鋒衣、抓絨衣、防水的軍褲,都帶了。尕奈那邊很冷麼?”
“海拔三千多呢,前兩天還下了場雪,不大,但是凍的夠嗆。我們天天窩在屋裡圍着鍋莊烤火。”
說到這裡她露出惋惜的神色:“你要是早來幾天就好了,還能趕上五一小旺季,五一過後尕奈就沒什麼遊客了,拼人組隊什麼的好難。”
“我在攻略上看到有人提過,說八月份纔是尕奈真正的旅遊旺季。現在人很少麼?”
“挺少的,每家旅館住不到幾個。”頓了頓,女孩兒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遊客,當地開店的有一些漢人,但還是回民和藏民多。”
“我在蘭州的時候,有人跟我說這邊不大穩當,說是一個人不要來這頭旅遊。”
女孩兒哈哈一笑:“美女,你這樣單身一個人,到哪都是壞人的目標好不好?”
“亂講。”季棠棠忍不住笑了。
女孩兒言歸正傳:“這麼偏遠的地方,海拔又高,加上高原反應一折騰,很多遊客都會有個不舒坦什麼的,不妨事。哎……我的車……”
季棠棠還沒反應過來呢,那女孩拎起揹包就往車站裡衝,原來一輛夏河回蘭州的大巴正緩緩駛出門來,感情屋頂上懸着的大喇叭都是擺設,都不帶通知遊客一聲的。
跑到一半,那女孩又回頭衝着季棠棠擺手,季棠棠趕緊朝她點頭,用口型衝着她說了一句:“謝謝啦。”
那女孩八成是看懂了,心情很好的上了車。
直到大巴騰着黃土黑煙消失在路的盡頭,季棠棠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旅途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熱情的但是隨聚隨散的朋友,哪怕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一番對答過後,心裡頭還是暖融融的。
季棠棠消滅了玉米之後,拿紙巾抹了抹嘴,去售票處買了下午去尕奈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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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過幾分,髒兮兮的小巴朝尕奈進發,車上的客人大都是藏民,穿着露半邊肩膀的羊皮袍子,袖子紮在腰間,袖口的羊毛早就變了顏色,灰不灰黑不黑的。
季棠棠坐在靠窗的位置,前排坐了個小喇嘛,正在啃一隻雞腿,黑乎乎的手上弄的油膩膩的,季棠棠研究了他半天,心說:這小喇嘛還能啃雞腿?
季棠棠對藏文化和藏傳佛教了解不多,一門心思以爲喇嘛跟內地的和尚一樣,出家人四大皆空,絕對不沾葷腥的。
車子開的很慢,開一段停一段,停車時多半是給成羣的犛牛羊啊什麼的讓路,那些個犛牛走的慢悠悠的,跟翹班去咖啡館似的,悠閒的讓人看了生氣,還有幾隻索性停在路中央,翻着大眼睛看車裡的人。
司機沒辦法,只能一個勁的按喇叭,季棠棠先前聽人講過,藏區牛羊爲先,不但專設動物通道,真的兩相遭遇,常常是車給牲畜讓道,有時候撞死了頭犛牛比撞死人還嚴重,司機開車時都相當小心,寧可撞車不想撞牛。
後半段終於上了混凝土鋪就的公路,但是司機又出狀況了,精神不大集中,一顆腦袋點吧點吧的,像是好幾天沒睡過了,把車開的東扭西扭。
不止季棠棠,車上另外幾個說漢話的也急了:“師傅,可不能瞌睡,悠着點,哎……”
怕什麼來什麼,過一個拐彎時,車子失了控,直直朝路邊下去了。
一車的人驚叫,不過還算幸運,路邊只是路基低半米的埂溝,車子斜傾了一半,好在屹立不倒,但重新發動非常困難。
所有人都罵罵咧咧下了車,司機此時反牛氣了,叉着腰站在車門口,扯着嗓子叫喚:“又沒翻車,怕什麼?”
看來翻車是家常便飯,這次還算超常發揮了。
季棠棠無語,站在埂基上看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忍不住問司機:“那還怎麼去尕奈?”
“又不遠,”司機嫌她大驚小怪,“騎犛牛,騎馬,或者走過去,頂多一兩個小時。再不然運氣好有拖拉機,讓人把你載到鎮子口。”
合着是這麼對付的。
一車的人,先還吵吵鬧鬧,後來終於吵累了各走各路,有扛着東西結伴走的,有遇到犛牛羣過來跟人搭伴走的,也有騎馬的過來跟人商量共乘走的。
更離譜的是,司機也很不負責任地跟着馬隊跑路了,看得季棠棠目瞪口呆。
季棠棠的揹包足有六十升,揹着走一段還成,走長途腰背受不了,只得耐心等待拖拉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歪的大巴旁邊就只剩下她和一個看着挺斯文的眼鏡男生。
季棠棠先開口。
“旅遊?”
“嗯。”
“從哪來?”
“西安。”
“好地方。”
男生笑起來,瘦瘦的臉上有點泛紅。
也闔該兩人運氣好,又等了一會,路口果然突突突開來一輛拖拉機,開拖拉機的藏人師傅會講漢話,答應將兩人送到鎮子口,一人五塊錢。
於是季棠棠在拖拉機上顛了半個小時,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日頭熾烈的還像是兩三點,遠處巨大的雲塊在綠色的草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暗影,再遠一點的山頭上,成羣的犛牛在吃草,看上去就像一個個小黑點。
到了鎮子口,季棠棠麻利地跳下了拖拉機後鬥,眼鏡男生也跟着跳下來。
尕奈鎮小的很,只一條主街,站在鎮子口就可以把整個鎮子一覽無餘。
眼鏡男徵詢季棠棠的意見:“住哪啊?”
“青旅。”季棠棠笑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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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的當兒,季棠棠已經摸清了眼鏡男的基本信息,西安電子科技大的學生,大四,畢業前狂野一把,要一人走甘南。
只是,看到他落滿了塵土的皮鞋和身上的衣裳,季棠棠暗自嘆了口氣:這絕不是在路上的合適打扮,他的所謂走甘南,也只能是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吧。
走了約莫半條街,街右首邊出現了一家旅館,鉚釘的鋁皮大門上用藍色油漆塗了個三角形的標誌,裡頭是一棵小松樹和一間矮些的小房子,這是國際青年旅社的通用標誌。
季棠棠心中一動,往門裡走了兩步,探頭看看:“青旅?”
沒人答話,簡陋的前臺門廳裡擺着幾張桌子,中間燒着鍋莊,有一張桌子上堆滿了揹包,都是便攜式的小揹包,旁邊放着水壺,還有簡易塑料袋包着的油膩膩的麪包。
季棠棠近前看了看,在一堆堆放的揹包中間,有兩個黑色的對講機。
這應該是組隊出遊或者探險的典型裝備了,只是……人呢?
很快有雜沓的腳步聲從樓上下來,夾雜着幾個男人爭辯的聲音:“要找就趕緊找,入夜了就不好找了……”
這樣的爭辯在見到季棠棠和眼鏡男生後戛然而止。
爲首的是個精悍的小個子,皮膚黑黑,光頭,穿一件沒袖的襯衫,露出的胳膊上滿是鼓鼓的肌肉,讓季棠棠對他的抗寒能力很是歎服,跟在後面的是個年輕小夥子,穿藍色衝鋒衣,很帥,再後面是個略顯邋遢的男人,頭髮亂蓬蓬的,耷拉着腦袋,沒什麼精神。再再後面……
再再後面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臉上堆着笑,最先開口的就是他:“住店?”
“住店。”季棠棠一笑。
笑容好像打開了一瞬間定住的僵局,除了那中年男人,另幾個都走到桌子前頭,各自背起包,拿水的拿水,拿對講機的拿對講機,藍色衝鋒衣的小夥走在最後,出門前,他回頭看了季棠棠一眼。
“有四人間六人間,最多的是十人間,上下鋪,不分男女,都混住。”
“十人間的鋪位多少錢?”
“二十五。”
“我有青旅的卡,能便宜麼?”季棠棠伸手進腰包掏卡。
中年男人搖頭:“我們不是青旅。”
“那門口的標誌……”
“以前入過連鎖,每年交2000塊會費,後來退了,你看這地方,人來的少,賺不了多少錢。”
合着是個山寨的,這老闆倒坦誠,季棠棠也不磨嘰,摸出身份證來登記,登記好了才發現眼鏡男生木木地站在一邊,絲毫沒有入住的意思。
見季棠棠擡頭看他,他結結巴巴地開口了:“混……混……住?男女混住?”
季棠棠還沒來得及答他,老闆兇巴巴地開口了:“都混住,沒單間,愛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