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代的嘴角接連抽搐了幾下,聲音沉下幾度,他略顯艱難,卻一副分外耿直打臉的模樣:“我一直沒找女朋友,我說我有,是爲了裝逼。”
我愣住,神使鬼差的偏離我原來想要徹底奚落張代的路線,脫口而出:“夏萊她不是?那你們住在一起?”
臉上掛滿鬱悶,張代幾乎沒有絲毫停滯說:“夏萊是我姐!”
停了停,他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又添一句:“她跟我媽姓。”
年輕時我們都幼稚氣盛,從來不想到柴米油鹽那麼遠,也沒作過去見雙方家長的規劃,只管傻乎乎在一起。所有被耗盡的時光,被我們用作去糾纏沉浮,而都鮮少有提起雙方的家庭狀況。不過在依稀記憶中,張代確實與我說過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心頭似乎有橫陳着的一塊大石落地,有股很奇妙的情緒從心頭騰昇起來,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來,我身體晃動了一下,神智回來一大半,再花幾秒回想起不久前自己的反應,回想自己那些呼之欲出在乎滿滿的小心思,只覺有種莫名的尷尬。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點啥,才能把自己炫酷炸天的形象維持下去,我只得沉默着,可隨着靜滯的時間越來越長,我越感覺氣氛怪異。
不得已,我硬着頭皮乾巴巴地輕咳了一聲,說:“我累,要休息。”
說完,我將他的手揪下來丟開,別開身體,以最快的速度將門拽開:“你走吧。”
張代卻是杵在原地一動不動,滿滿執拗:“你還沒答應跟我好。”
哪怕我對張代,確實放不下丟不開,但這不代表我還會有衝動和心氣,奮不顧身與他再赴一場豪賭。
年輕的時候我確實頭腦發熱,愛一個人,我寧願拋頭顱灑熱血也要盤踞在他身側。可現在那種橫衝直撞的熱情,被時光洗滌殆盡,我的心腸變硬變得難以被撼動,我實在不可能單憑他這三言兩語,就決意再與他來一場跌宕。
心不在焉,我微微擡了擡眼簾,冷淡決絕:“我寧願這輩子孤獨終老,也不會再上你賊船,你死心吧。跟你好?我寧願跟個屁好,也不會再跟你好!”
臉上遍佈焦灼,張代將手插入褲兜摸了摸,他忽然摸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來。
我眼角的餘光剛剛把上面印着的“周大福”三個字過一遍,張代已經迅速將它打開。
簡直拼到不能再拼,也不管他腳下那塊地縱橫交錯着凹凸不平的大大小小水電管道,張代“啪”的一聲單膝跪下,他擡手將盒子送到我面前來,他仰起臉:“唐小二,我們之間過去那筆糊塗賬,真的要清算起來很難,既然如此我們舊事不提,只說以後。我張代不僅僅是想跟你好,這一次好,我想好一輩子。或者我今天這樣行動,不太合事宜,顯得激進冒失,可我很清楚我現在這樣,是一時衝動也好,深思熟慮也罷,它都會是我這一生最不可能後悔的決定。我請求你,嫁給我。”
其實內心八卦的小火苗,已經蹭蹭蹭上升得按捺不住,可我卻故作心不在焉似的瞟了盒子裡的東西一眼。
如果我眼睛沒瞎的話,這個戒指,應該就是前些天張代在購物公園整的那一枚。那鑽託,他還參考了我的意見。
心裡像是被塞進花椒檸檬黃連等等雜亂無章的東西,各種滋味混雜醞釀,我用餘光看張代的眼眸,那裡面盛滿了真心實意的溫情脈脈。他這些讓我熟稔的眼神,即使時隔四年對我依然有着致命撼動的吸引力,它依然能引爆我身體裡最激昂的熱情,它差點讓我鬼迷心竅,將剛剛那些炫酷的堅決拋之腦後,不顧啪啪打臉接住他手上的閃耀,心甘情願被他以一紙婚書的方式套牢。
可在電光火石間,我的腦海裡閃過曹景陽的臉,他在那個讓我刻苦銘心的晚上說過的所有話,就像是一桶冰水,迎頭將我澆灌得那個透心涼。
緩過神來,我再看張代眼眸中的深情,又是覺得實在太嘲諷!
什麼舊事不提,只說以後,都是狗屁!
或者他現在這番舉動,不過是他尋覓四年,發現身邊再無女子如我當初待他那般真心實意,他權衡利弊下才會再想找我!
斂起眼中波光,我故作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取笑的口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枚戒指你不是用來給哪個誰製造驚喜的麼?我可承受不起。”
略有鬱悶之色,張代很快悶悶地應:“我又不是智障,我要真想給別的女人制造驚喜,我也犯不着硬拉着你去。”
頓了頓,張代有些不好意思:“我一重遇你,就馬上去訂鑽了。那天會故意這麼說,只是想看看你什麼反應。我承認我這樣有點幼稚,可你老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我看着着急,只能大膽刺激你,然後細心求證,揣摩你的態度。”
就衝張代自認爲他不是智障,他這些話,我信一成即可。
環視了一下,在深圳這座夜貓子橫陳的城市,四周很多樓房燈都關了大半,我知道時間不早了。經過張代這麼一鬧,我倒完全沒了睡意,可我怕再被他這麼糾纏磨蹭下去,我會抵不住心軟,所有當務之急,我得把他打發掉。
而我要再義正言辭拒絕他,他肯定還會磨磨唧唧繼續執拗着跟我扯貓尾。
思索一陣,抖了抖肩,我努力用特別自然而然的語氣:“晚飯吃得那些東西太鹹,我忽然渴得要命,想喝點冰的飲料….”
故意的,我把最後一個字的後尾音拉得老長。
我以爲像張代智商不上線則已,一上線就各種碾壓的聰明人,他好歹會疑惑一下,我怎麼忽然那麼跳躍啥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
露出個讓我熟悉又陌生完全無公害的大大笑臉,張代蹦起來,他抓住我的手,作勢就想把戒指往我手上套。就像我們不曾離散四年,不過是趁着風光正好打個旽而已,張代一張嘴就全是毫無隔閡的熟絡自然:“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我。我給你把戒指戴上,就馬上下樓給你買喝的。”
趕緊將手一收,我裝出一副已經被他打動,已經自然切換到跟他打情罵俏模式似的,故意嗔怪地瞪他一眼:“傻。你就拿個破戒指,連朵花都沒有,就想我依你?你好歹去給我買飲料時,買朵花上來,認真點莊重點再求一次好吧?”
動作着的手一下子靜滯住,張代有些訕訕然:“我太心急了。你要不提醒,我還真忘了我沒拿花。”
倒是爽快,張代將戒指收回盒中揣回兜內,我也配合着拉開門,可他卻不急着走,他卻是趁我一個不備,冷不丁將我拽入他的懷中環住。
我怔然幾秒,隨即想掙脫出來,可張代的手如同藤蔓加重些許力道,他覆在我後背上的手掌清淺上下浮動着,我能感覺到他手掌心傳導過來的顫意。
弓了弓身體將臉埋下來靠在我的發間,張代的聲音沉沉入耳:“先抱一會。”
心微微一顫,我別再張代腰間想要將他推開的手,忽然暫時失去了力量,它們頹然掛在那裡僵持了好幾秒。
然而好在我很快狠了狠心:“你再不去,那些花店都要關門了。”
張代疾步下樓時,他的步伐很是輕快,他的背影似乎被沾染上了這種快活的情緒,一抖一抖的不復前些天的沉悶,靈動得像一隻找到了很多很多蟲子的雀鳥。
如果我不能夠清醒知道時光的變遷,我真的會以爲他依然是四年前那個願意爲我圍着廚房照着百度一克水一克麪粉去計較爲我做着甜品的男子。
可屬於我們的時光它像火車般哐當哐當,一切都過去了。
我正晃神間,他在拐角處忽然回頭,望着我:“太晚了,唐小二你快先把門關上,等會我上來敲門你再開,不然不安全。”
眼眶裡似乎有熱意衝撞,我微微埋下臉,從咽喉中艱難擠出一個字:“好。”
手起手落,我咬咬牙將門帶上,再重重上栓,又回到裡屋尋來一個閒置的鎖將它鎖上。
做完這一切,我摸着已經有些生鏽的鑰匙貼着門發了十幾秒的呆,再揉掉爲自己的理智感動得完全憋不住而溢出來的熱淚,我拿了衣服去洗澡。
帶着一身水汽出來,神清氣爽窩在鳥巢椅上,我再一次摸起手機想要細細檢查它到底有沒有被砸壞,我赫然看到上面有三條信息。
第一條是汪渣渣發的,說的全是自以爲是猥瑣到了極點的廢話:張代在你那?唐野馬我給你說啊,你們再幹柴烈火,記得戴個小雨傘。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處,但我介意我以後的女人被髮射太多子彈。
我看得煩躁不已,順手就刪。
接下來那兩條,是鄭世明發的。
唐二你回到家了嗎?
唐二你方便接電話嗎?
心情鬱結,我沒能反應過來鄭世明對我的稱呼已從“小唐”變作“唐二”,遲疑糾結了半分鐘,索性給鄭世明撥了電話過去。
鄭世明的聲音很快傳來,依然是略帶磁性的平穩:“沒打擾到你吧?”
捋了捋前面有些溼潤的劉海,我強打精神:“還好,鄭總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鄭世明內斂笑笑:“唐二,在說事之前,我想先跟你打個商量,能不能你喊我老鄭或者鄭世明。鄭總這個稱呼,顯得生分見外。”
怔住,我腦海瓜裡面冒出個大大的問號,鄭世明啥意思啊這是?怎麼忽然跟我糾結起稱呼這事了?
就算我分析力再強,通過這一言半語也摸不透他葫蘆裡買的是蟑螂藥還是老鼠藥,我索性乾笑:“這樣不大好吧?鄭總你是我領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