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東沉着嗓子:“你不是還欠我好十幾頓飯麼,我打算給你個優惠,你明天晚上出來請我吃個火鍋,你欠我的那些飯,都一筆勾銷。”
噢噢,他不提這一茬,我還真的忘了。
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我就算是無賴到想賴掉那麼些飯不請客,那我也得考慮考慮汪曉東現在是啥情況。
但晚上,這讓我有點爲難。
因爲小二代都是白天喝粥水吃米糊啥的,但他晚上必須喝奶,不給他喝他可是要鬧的。
也不好意思直接給汪曉東說我晚上得奶孩子,我略作遲疑之後換了個稍微委婉的說法:“晚上的話,我時間有些勉強,不然你看看明天下午,怎麼樣?”
我以爲汪曉東會叨叨嗶嗶着吐槽我,沒想到他這次挺乾脆:“好,明天兩點鐘,我們準時在我們第一次吃火鍋那個店集合。”
這就尷尬了。
有些訕訕然的,我說:“額,那個店的地址,你能給我一下麼?我有點不太記得了。”
謝天謝地,汪曉東竟沒吐槽我更沒爲難我,他更是爽快:“行,掛了電話我發給你。”
效率沒得說,兩分鐘後我收到了汪曉東發來的地址。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我把手機收起來,回到了家裡。
小二代這會已經醒了,他正坐在玩具車裡左邊瞅瞅右邊瞄瞄。
由我照看着孩子,保姆阿姨就拎個菜籃子出去買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明天就週末了,今天工作的事少可以早下班,保姆阿姨前腳一走,張代後腳就回來了。
他把公文包放到書房裡去,又上去換了身寬鬆的居家衣服,回到了大廳。
俯身下去,張代把小二代抱起來,說:“寶寶,爸爸抱抱。”
把孩子抱到沙發這邊,張代坐下來,他很自然而然開始逗起孩子來。
對張代挺親近的,窩在張代的懷裡,小二代咯咯笑個不斷。
大概是孩子的笑容感染了張代,他破天荒沒有像前幾天那樣老是板着一張臉,他的嘴角和眼梢處,到底洋溢着淡淡的笑。
逗了孩子一陣,他擡起頭來望我:“給孩子洗過澡了嗎?”
莫名其妙地晃神,還好我很快找回了元神,我搖頭:“還沒,等會洗。”
站起來,張代說:“孩子醒好一會了對吧?那我給他洗吧。”
就照顧孩子而言,張代何止是合格,他簡直能拿個優良標兵的稱號。
沒一陣的功夫,他就找好了寶寶的衣服被子,放好了水,他坐在板凳上給小二代洗澡時,我即使對他抱着隔閡,也自動自覺主動站在旁邊,給他遞這個遞那個,我們算是配合默契。
等張代把孩子抱回大廳,即使那開着暖氣,我仍然犯了一種大部分女人都會犯的毛病,那就是有種冷叫媽媽覺得寶寶冷,我趕緊又拿了一條毯子,說:“給小二代蓋着,彆着涼了。”
張代很快應:“我這樣抱着,他不冷。”
沒接那毯子,張代卻是抓住我的手,將我順勢往他身側一拽,他說:“唐小二,你坐着休息一會。”
在措不及防中被他這麼一拽,由於慣性我的身體有些脫離控制,挨着張代的臂膀徑直坐了上去,我的胸部順着他的胳膊蹭了好幾下。
這大概是我生完孩子從醫院回來之後,唯一一次與他比較親密的接觸。
即使我們之間沒有那些疏離,但久而未有的悸動,它肆意橫行衝撞着,帶給我的已經不再是那些澎湃的激昂,而是淡淡無所適從。
我作勢急急忙忙從張代的身邊挪開,他應該是感覺到了,但他沒說什麼。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了。
在我們快要被這些尷尬困到難以自持時,我終於忍不住主動打破這禁錮,我說:“剛剛汪曉東打電話我,說我還欠他幾頓飯,他讓我明天請他吃飯。”
張代用專注的眼神與小二代交流着,他頭也不擡:“那你去吧,我明天休息在家帶孩子玩。”
我也不是非得張代緊張兮兮控制着不讓我單獨與異性去吃飯那樣,但他這樣的淡淡然,多少讓我有些黯然神傷。
靜默一陣,我勉強扯開嘴角:“哦。”
張代沒有再作聲。
這個話題就此終結。
在張代身邊的我,如坐毛氈,我沒有心思在這一刻繼續給他說,我已經與陳誠溝通好下個月初回博朗上班這事,我於是站起來,說:“我有幾件衣服要手洗,我去弄下。”
等我把自己明明乾淨得要命的衣服,就着冷冰冰的水反反覆覆搓得快要禿嚕時,保姆阿姨總算是回來,她成功了讓我避免我要與張代大眼瞪小眼的狀況後,我這才把那幾件可憐的衣服晾起來。
因爲我的身體好了些許,晚上睡覺前保姆阿姨主動把小二代給我抱到了臥室,這直接幫我省去了有可能與張代肢體接觸帶來的彆扭。
抱着孩子睡,我一夜無夢睡得很安穩。
翌日,我與張代相繼醒來,我給孩子換衣服啥的,他就主動去熬粥,總之他難得在家的這麼一個上午,很容易就過去了。
慢慢的小二代犯午困,張代抱着他哄睡,沒一陣這兩爺子的鼻鼾聲不斷起伏着。
在這樣的聲響裡,我輕手輕腳打開衣櫃翻出一件顏色稍淺的外套穿上,再把車鑰匙揣上,出門。
也不知道汪曉東幾點到的,反正我抵達時,他已經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正在吞雲吐霧,他面前的菸灰缸裡有好幾只菸頭,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都是汪曉東的傑作。
大正午的,這家店卻莫名其妙得人滿爲患,火鍋底料的氣味混合着煙味散在空氣裡,我坐下之後就連連咳了幾聲。
把還剩大半的煙一把按熄,汪曉東瞥了我一眼,他說:“我先點菜。”
鬼知道汪曉東是要化悲傷成食量,還是他秉持着我買單他不砍白不砍的作風,總之他揣着個菜單,刷刷的就給點了28盤雪花肥牛,8盤蝦滑5盤牛肉丸,在加上那些鵝腸豆片蘿蔔白菜等等的,我粗略一算,他丫的約摸點了55盤東西。
就算此刻我的包包裡,裝着差不多一萬塊的現金,我不用擔心汪曉東點那麼多我不夠錢買單,可我的眉頭還是難以自控地皺了起來。
揮手示意服務員給準備上菜,汪曉東把菜單放下,他睨着我:“你不用那麼愁眉苦臉的,今天這裡全場5折,花不了你多少錢。更何況我十幾頓飯,給你湊成一頓,怎麼算,都是你在佔我便宜。”
雖然心裡正在淌血,但我好歹考慮汪曉東現在非常時期,我也不怎麼敢吐槽他,我頗爲小心翼翼:“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怕點太多,吃不完浪費。”
對我這番說辭不置可否,汪曉東笑了笑:“這家店就營業到這個月底,這期間所有菜品酒水都是5折。還有你面前那杯檸檬茶,送的,不要錢。”
我本來就覺得汪曉東扯什麼今天打5折這話抱着半信半疑的態度,我剛剛的關注點也不在這裡,但汪曉東主動提起,倒是讓我稍稍把注意力放了過去:“額?這家店要倒閉了?我看着生意挺好,怎麼就不做了。”
汪曉東掏出一根菸來夾在手指間:“你以前瘦得像排骨似的時候,挺好看的,這也沒妨礙你現在胖得像豬。看着挺好的東西,未必會長久,你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你還問個屁。”
臥槽的天雷滾滾,我真的是錯了,汪曉東這廝壓根和胡林不配,他和鍾愛扎心的羅思雨才踏馬的是天生一對。
再在心裡面吐槽良多,我的尷尬也是油然而生,有些乾巴巴的訕笑着算是迴應。
把煙點燃,汪曉東把它塞進嘴裡,然後他的目光隔着餘煙嫋嫋審視着我,他說:“說實話,這麼久不見,昨天你着實讓我驚了一下。”
架不住汪曉東沒眼力價的一再扎心啊,我有些撐不住了,我覺得被他揶揄,還不如我自嘲來得痛快,於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般說:“就是因爲我胖成了一頭豬嗎?”
猛的吸上一口氣,汪曉東側仰着臉吐出一個整齊的菸圈:“雖然在你唐二看來,我徹頭徹尾的是一個膚淺的人,哦好吧實質上我確實就是那麼膚淺的一個人,不過我的膚淺在你的面前,無效。你別說胖成了一頭豬,就算你胖成了一羣豬,對我來說沒差,我也沒有到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地步,會被你的變胖驚嚇到。”
果然沒有誰會留在原地。
哪怕以前的汪曉東,他的嘴裡面偶爾也會冒出一些深奧的句子,但他以前那些深奧,即使再看似渾然天成,卻似乎總與他的形象格格不入,顯得無比生硬。而此刻的他,他不過是用隨意的口吻,竟是把他自己渲染成了一個特有內涵的人。
我竟有錯覺,當了大半年全職媽媽的我,拍馬都追不上這個時代的步伐。
或是這幾天的孤獨感太濃,也可能就算鮮少有聯繫,在我的心裡面我仍把汪曉東視作特別的朋友,這會兒我完全跟上了他侃大山的調子,我問:“除了我的胖,我真的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什麼事,能驚到你。”
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用自己的行動來詮釋啥叫浪費,汪曉東又把才吸幾口的煙按熄掉,他拍了拍手:“在昨天之前,我一直覺得就算你沒把所有的心機都放在穿衣打扮上,你也不是那種特別追求完美的人,但你應該是比較注重自身形象的人。我沒想到,你會允許自己胖成這個樣子。”
好吧,果真這很汪曉東。
他張嘴閉嘴就說不是被我的胖驚嚇到,但事實上他驚嚇到的點,也離不開我的胖。
反正心都快被紮成馬蜂窩了,我也沒有必要小氣吧啦地跟汪曉東友盡,畢竟耿直也不是什麼壞事。
勉強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懶得遮遮掩掩的,直接把自黑進行到底了:“歲月是把豬食料,我貪吃,一下子吃過量了。”
目光熠熠,突兀斂成一束落定在我的臉上,汪曉東的語氣忽然變得認真了些:“唐二,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真正驚到我的事是,你比我想象中更愛張代。像你這樣的人,你竟然願意爲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很了不起。”
我勒個擦擦,我今天出門是燒了高香還是怎麼的,聽汪曉東的口吻,他是在誇我?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會正兒八經地對我表示認同?
然而驚喜還沒浮起來,失落和惆悵接踵而來,那種無力感頃刻淹沒了我。
在生孩子之前,我確定我很愛很愛張代,我也確信他很愛很愛我,我還以爲生完孩子之後我與他之間的深愛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但現實的耳光總是打個沉重,我現在只覺得我的臉疼得要命。
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徒增我的感傷,我把臉埋下一半,心不在焉地攪動着面前的檸檬茶,我不動聲色的挪開話題:“我聽戴秋娟說,你們拓峰最近挺忙….”
打斷我,汪曉東的語氣淺淡不少:“拓峰忙不忙業績好不好,你也管不着。唐二你不是那麼八卦的人,你想岔開話題,完全可以問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又或者你說說天氣,這樣我還沒有那麼快能看透你,不願意繼續剛剛那個話題。”
若然要我對眼前這個汪曉東重新評估,那麼他過濾掉了時不時滿嘴跑火車的污言穢語,這是加分項。但若要提到減分那一項,他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就把一切看個剔透這一點,仍然是我想要詬病的。
手緊緊握着殘舊得有許多歲月溝壑的透明塑料茶杯,我擡起眼簾掃了掃:“汪曉東,我其實挺期待哪一天,你能學會看破不說破這項技能。”
把在我對話間服務員送上來的幾盤肥妞全下到鍋裡去,汪曉東拿着個漏勺撈了撈:“我不是對着每個人,都會那麼直接。”
停了停,他斜視着我:“你和張代,鬧矛盾了?”
我還沒來得及張嘴,汪曉東已經往自己的碗裡舀牛肉,他說:“得,當我沒問。那個男人是你選的,你該自己承受所有他帶來你的幸福感和失落感。不過生活這玩意,時有起伏,比如我昨天,還是個有家庭的人,今天立馬就變成了以後想怎麼樣玩就怎麼樣玩,不需要再受道德倫理束縛的單身狗。嗯,我今天離婚了。”
就算我昨天已經提前在羅思雨的嘴裡面得到了汪曉東要離婚的預告,我還是沒有預料到,他們離婚這事居然沒有變數,而汪曉東居然也會親口對我說起,他離婚的事。
不知道該發表啥意見,但我不說話吧好像又顯得有些不尊重汪曉東,整得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似的。
於是我勉強吐出一句:“哦,那麼突然啊。”
揚了揚眉,汪曉東的嘴角往上撇:“幸虧,你沒有特別虛僞地來一句什麼,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
夾起一大筷子牛肉往嘴裡塞,汪曉東又說:“這將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給我留個好點的印象,沒什麼不好。”
我的神經線,頃刻被汪曉東最前面那句話挑起來,繃得像一根沒有餘地的繩,我有些驚愕道:“什麼最後一次見面?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