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臉色好一陣陰晴不定,足足半晌纔回了神,昌陽公主不知道趙麗妃之事,以爲她純粹是被平津長公主所氣,畢竟昌陽公主的生母楊太妃還在世,昭賢太后又沒養過她,痛不關己身,所以她即使喪中依舊氣色不錯。
但元秀三歲失了生母,卻是昭賢太后親手撫養長大的,十二年的養育之情,怎麼說也比親生的差不到哪兒去了,元秀一向好強,怎麼能夠容忍平津長公主如此不敬她的養母?
“你先不忙着動氣,先想一想這事可怎麼辦?”昌陽公主性.子急,等了片刻見她只是不語便催促道,“今日太后梓棺離宮送入靖陵,百官都要到太極殿上最後拜別的,若在這時候走漏風聲惹得滿朝皆知,咱們李家的顏面可都讓大姐給丟盡了!”
元秀沉着臉問:“知道這件事的人太妃可有看起來?”
“自然,總共是一個嬤嬤帶着兩個小宮女,那嬤嬤是母妃身邊老人,發現後叮囑那兩個人不許吭聲,回去後讓母妃揮退衆人才稟告上去的,如今三個人都被看在了母妃後殿裡,據那嬤嬤說,大姐雖然自以爲挑了四海池邊一個僻靜角落裡,無人發覺,但卻不知道,她嫁出去這幾年,宮裡一些建築改了地方,所以那座假山其實在一條近路旁,那嬤嬤擔心大姐會被其他人遇見,不知輕重的嚷出去,所以在暗處用力咳嗽了幾聲,把他們驚走了纔去稟告母妃的。”昌陽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抱怨起平津,“若不是遇見的人裡有個知事的嬤嬤,單那兩個小宮女,天知道這會已經多少人知道了!”
夢唐之制,先帝崩殂,太子升座,其母自是爲太后,其餘諸妃,無子女者皆發往長安城外皇家寺觀修行,以爲先帝禱祝,有子女者則由子女接出扶養。楊太妃本應隨其子齊王往齊地,但因她染有痼疾,當初昭賢便特許她留在帝都,以便太醫院問診看拂,加上豐淳現在妃嬪不多,因此楊太妃便未遷出太極宮,而是照舊住了安仁殿。
元秀側頭看了眼銅漏,寅末卯初,應該還有時間,她站了起來:“我們一起去見五嫂。”
昌陽公主也是此意,平津長公主是女子,又是後宮範圍裡的事,雖然豐淳是皇帝,但弟弟過問姐姐這樣的事情到底難開口,本就該皇后先來處理。
只不過平津長公主的生母盧氏生前和楊太妃不和,平津因爲是憲宗第一個女兒,即使是庶出,出嫁時也被額外加封爲長公主,憲宗在世時,在公主中寵愛僅次於元秀,兩次嫁的駙馬也不是尋常人家,楊太妃既盼着能夠藉此事叫她吃個苦頭,又擔心平津的舅舅們與夫家聯手來給齊王與昌陽使絆子,尤其不要被平津以盧妃和自己的恩怨反咬一口,所以叮囑女兒借同住鳳陽閣之利,把豐淳帝最疼愛的胞妹元秀拖上。
元秀猜出她的意圖,但念在楊太妃知趣,沒有一味想着給平津難看,不惜將事情鬧大的份上,她也不介意順勢爲之。
何況,此事平津做的實在過分了。
立政殿上王氏剛剛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示意宮女把早膳撤下,就聽到外面稟告昌陽、元秀兩位公主聯袂前來,不由一怔,她還不知道平津公主的事,卻和元秀一樣,以爲兩個小姑子是爲了昨夜豐淳帝宿在萬春殿的事而來,嘴角劃過一絲苦澀的笑。
從豐淳還是太子時她就管不住趙氏了,又何況這次呢?
但丈夫已經不可靠了,小姑子更加不能得罪,尤其是元秀。
王氏趕緊整理了下儀容,一面走向正殿,一面吩咐“快請”。
“五嫂可知!”昌陽與元秀進來,昌陽年長,元秀便沒開口,只聽她含着怒意道,“太后新故,舉國哀之,昨晚宮裡卻出了一件不知廉恥之事,當真是聞所未聞!”
元秀皺了皺眉,正要提醒她時間緊急,不要贅言。
王氏掩住心中痛楚,先吩咐了身邊除了貼身心腹外都退下,這才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昌陽想是誤會了,你們五哥怎是那種人?”
元秀、昌陽齊齊愣住!
“……怎麼……?”王氏大家出身,寵愛不及趙麗妃卻依舊穩坐正宮之位,察言觀色的能耐自然不差,看到這一幕,立刻知道說錯了話,可她才說了一句,卻不知道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三人面面相覷半晌,元秀才低聲道:“五嫂,七姐要說的,乃是大姐之事,想來是因爲太妃擔憂今日百官拜祭,故將消息封鎖,五嫂不知,聽了七姐的話,還以爲五哥做了什麼。”
王氏和昌陽公主皆噎了一噎,隨即飛快的藉着這番話把場面圓過來,昌陽正色道:“不錯,五嫂,昨晚母妃宮中人經過四海池時,撞見大姐私攜孌.童在假山後……”她輕咳一聲,“當時的人都被母妃單獨關起來了,因當時時間已晚,所以沒有着人來告訴五嫂,這會大姐怕快要進宮來,若她還是帶着人,今天可是……這……”
王氏驚愕:“竟有此事?”
昌陽雖然幸災樂禍,見她這樣也覺得皇家蒙羞,夢唐一朝風氣開放,前朝山陰公主的那番話固然招致史家叱罵不斷,本朝的公主卻當真與諸王一樣,駙馬不得納妾藏嬌,公主卻不受限制,別說公主,就是郡主、縣主,及笄起就蓄養男寵的也是普遍現象。
更有甚者,使人在街巷物色美貌少年,但有出現,則令人強塞入轎,矇住雙眼帶入內室,春風一度後再送回原處,許多長安少年甚至以自己被帶走的次數爲誇耀,百年下來,言官都習慣了此事,懶得上奏。
但開放歸開放,涉及孝道,便是豐淳也不敢輕視,王氏知道,他其實只在萬春殿待到寅初,趙麗妃就被推醒,摸黑伺候着他悄悄溜回甘露殿了。
相比之下,平津長公主此舉……當真是驚世駭俗,便如王氏被趙麗妃專寵磨礪出來的雍容淡靜,也不禁爲之失色。
“今日之事重大,還請五嫂即刻使人往宮門等候,一伺大姐的馬車進宮,找個不引人懷疑的理由,請大姐前來立政殿,順便把馬車看住!”元秀嘆了口氣提議。
昌陽自無意見,只是補充道:“馬車裡的人,務必不能讓人知曉其身份。”也就是說,若馬車裡的人被人發現,必要時一刀殺了滅口。
王氏和元秀對孌.童的性命自不關心,王氏吩咐剛纔留下斟茶的宮女:“杏娘,去把殿外侍衛叫一個進來。”
事情交給了皇后,兩人對王氏的能力還是信任的,昌陽便不想繼續留下去,免得一會平津到了知道是她告密,必定不肯甘休,別當場就鬧了起來,於是對王氏頷首道:“大姐一會過來,若我們在這兒,怕五嫂許多話不便說清楚,不如我和元秀先去太極殿吧。”
“也好。”王氏接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的差事,不是得罪了昌陽、元秀甚至豐淳,就是得罪平津長公主,正頭疼的緊,看到她們要離開,一會平津面前說話也方便許多,自然不會阻攔,還道,“我可能要晚點,勞煩你們先過去幫一幫手,免得殿上宮人疏忽出錯。”
“邱逢祥在那裡,想來不會有什麼差錯。”昌陽道,邱逢祥是憲宗當初指給豐淳的貼身宦者,因爲豐淳更喜歡魚烴一些,所以登基後着他做了魚烴的副手,雖然地位不及魚烴,卻是個極有能力的,也識字斷文,將大內與六尚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五嫂不用急,我們這就過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