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妃被扶下去,王氏纔有工夫留意到自己的義髻早就歪到了一邊,玉珈也掉了兩支,她扶住髮髻,對元秀使個眼色:“我去收拾下儀容,杏娘把茶水換一換,你們姐妹且稍等。”
王氏帶着桃娘去後面寢殿,杏娘手腳利落的給平津還有元秀都換了新茶上來,地上也不及收拾,就悄悄退了下去。
元秀喝了一口茶,見平津也冷靜了許多,這纔不急不慢問:“大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定是那個賤人!”平津衝口而出,又被元秀瞪了一眼:“怎麼說也是先帝的妃子,五哥親冊的太妃,若無實際證據,不要亂說話!”
“九妹你事不關己當然不急!”平津恨恨道,“我府中容貌風流的少年多了去了,進宮來給昭賢太后守靈不過就這麼幾日,真當我是什麼人了?就這麼忍耐不住!”
平津說的急,元秀別開了頭,半晌才道:“說一說你被下藥的經過。”
平津見她側臉上緋色隱約,這才察覺到自己失語,昭賢與王皇后一樣,都是太原王氏的女兒,鈒鏤王家,教導出來的子孫,即使在這處處奢靡的夢唐一朝,依舊謹守着貞靜的古風,這話元秀自然覺得聽不下去。
“五郎許我在昭賢太后停靈期間不問晝夜,隨意出入永春門,因此昨晚便回去晚了些,其時太極殿上一個宮人過來詢問,道尚食局剛送來一些素點,問我可要用些再走。”平津長公主咬牙切齒的道,“當時我又餓又累,聽她說素點就放在偏殿,就也沒多想,跟着去了,用了一些後,那宮人又替我倒了一杯熱茶。當時我還想,這宮人倒與那兒的其他宮人不一樣,其他人要麼怕得要死,要麼就是哭得站都站不住,她卻還有心思來伺候我,只可惜聖旨已下,若是別的事,我倒想替她求一求五郎……”
元秀一驚:“那宮人在殉葬之列?不會是冒充的吧?”
“錯不了!”平津長公主肯定的說道,“剛纔我告訴皇后,皇后當即就使人照我描述的去把人叫到角落問過,的確就是定了殉葬的宮人!這會估計已經斷氣了!”
元秀忍不住道:“難道就沒有問問清楚?”
“她本就是要殉葬的,再說,”平津手一攤,鬱悶道,“那麼點時間能問到什麼?總不能爲此保她下來,到時候禮部追查,把事情鬧大嗎?”
“那宮人可說什麼?”元秀皺起眉追問道。
平津吐了口氣:“她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繼續說一說你幾時發現素點或茶裡有藥吧。”
“當時倒沒覺得。”以平津的脾氣,若當時察覺到食物有異常,不鬧起來纔怪,她回憶着,“因早上出門時蠻兒想要梅花,我記得四海池附近彷彿有一片春梅,便繞到後面來,誰想走到附近,一個人從對面匆匆忙忙跑了過來,看到我竟也不避讓,一頭撞在了我身上!當時我正欲叱他無禮,但也不知道怎麼……最後在假山後聽到人咳嗽,才驚醒過來!”
元秀心中一動:“是那人主動撞到你身上?別是那時候被人做的手腳吧?”
平津露出深思之色:“這……也有可能。”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那人身上帶着的香料很是不同!”
“人呢?”元秀剛纔進來就注意到,別說那涉及此事的孌.童,就是耿靜齋也不在這兒。
“皇后着人看着呢。”平津撇嘴道,“真是可笑!今兒一大早,皇后的人還擔心我馬車裡私藏了人,話裡話外的說了半晌,我乾脆叫人去把車簾揭起讓他們放心!”
元秀沉默了片刻,揚聲喚進杏娘:“五嫂那邊收拾得如何了?叫人進來把地上收拾了吧。”
杏娘答應着,平津忽問:“你不要去問一問那姓楊的賤人了?”
“後宮之事,自有五嫂做主,我插手算什麼?”元秀疲憊的揉着額角,“不過是你們鬧得太厲害,一個是大姑子,一個是庶母,五哥又不在宮裡,五嫂她夾在中間難做得緊,才把我拖過來勸解下罷了。至於爲什麼問你而不問楊太妃……你是我長姐,出了事,做妹妹的問上幾句也是擔心你,那一位……”她眼中涌出一絲厭煩,“聽聽她剛纔說的話!口口聲聲隨先帝於地下,既然如此,當年先帝駕崩,她怎未與盛才人一起殉了去?有什麼委屈不能好好的說,尋死覓活的,失了李家體統是一,傳了出去,沒得叫人以爲五哥虧待了庶母去!若不是看三哥與七姐面子……”
她皺着眉沒說下去,平津已是瞭然:“那賤人卑賤無禮,如何能與盛才人相比?”
盛才人是先帝愛妃,嫺靜貞烈,先帝崩後,自願隨殉,所撇下的便是憲宗第十子、徐王李佑。
平津想了想怒道:“待事情水落石出,必與賤人有關,屆時看我如何收拾她!”
元秀嘆道:“這事是大姐吃了虧,五哥自是明白,但水落石出卻是不會的。”
平津長公主自是不服,可頓了頓便明白過來,看着這回是她受害,其實害她的人意在皇后,這樣查下去,牽涉可不是楊太妃與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了,而且停棺期間於宮中苟.合,傳揚出去也丟她這個長公主的臉,連帶皇室蒙羞,所以不管幕後之人能否查出,都不會宣揚出去,更不用說明着還她個公道。
她悻悻道:“好吧,但教坊那賤奴留一口氣,交給我親手收拾!”
平津雖然奢靡,公主府中少年如雲,卻也不是什麼貨色都看得上的,尤其此次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若非耿靜齋醫術了得,隔了一晚還能診出她體內餘藥,這回是怎麼都說不清楚了,偏偏無論爲了李家的顏面還是她自己的顏面,這事兒還不能聲張,讓她吃素點的宮人已經殉葬,那麼怒火也只能朝這個孌.童發作了。
這對元秀而言只是小事:“此事大姐和五嫂商議就好,不過大姐若不想一刀殺了他,還是留意着別讓他胡言亂語的好。”
“這個簡單,帶他出宮前,先把舌頭絞了不就是?”平津森然冷笑,“我一會就叫人去耿靜齋那裡領一劑止血藥來!”
元秀點了點頭:“大姐在這裡吧,我先走了。”站起身,低聲道,“五嫂不容易,看看地上這幾樣,皆是她平常心頭愛物,可今兒她什麼都沒說,大姐若是可以,還是別叫她太難做了。”
平津對王氏印象還不錯,聞言也有點慚愧:“也是被姓楊的賤人氣昏了頭,連累皇后了,她喜歡什麼,回頭我想辦法給她弄差不多或更好的來。”夢唐一朝的公主就沒幾個是不潑辣有爲的,平津也不例外,答應之後,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皇后到底是沒兒子,才把心思用在這些東西上,還有萬春殿的妖姬也忒跋扈了些!皇后很該給她些顏色看!”
元秀不想說自己五哥壞話,因此只道:“趙麗妃好歹是韓王魏王的生母,大姐念着侄兒們的面慎言些。”
“那兩個小東西可未必把你我放在眼裡!”平津一聽冷笑着道,“不信你去問我左右,這幾日在太極殿上見到了我可有幾次是主動過來施禮的?就是五郎還是太子的時候,看到延慶、嘉善這些皇姑也是守着規矩的,他們兩個纔多大?這般跋扈還能是誰教的?”
元秀這才知道爲什麼平津如此不待見趙麗妃,但還是提醒了一句:“侄兒們到底年紀還小,開了蒙有師傅教導也就好了,大姐何必與稚子計較?”
平津撇了撇嘴角,這時候皇后淨了面重新梳好髮髻又更了衣,磨蹭着估計元秀已經幫她勸過一回平津,又先去安撫了幾句楊太妃,可算過來了。
元秀趁機告辭:“大姐已經冷靜下來,後宮之事本就該五嫂過問,我就不在這裡聽了。”
王氏注意到她面上疲色,心裡領情,何況這事以她來想也不是未出閣女兒家好聽的,便謝了她,親自送到臺下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