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虛

禁買賣的期間一過東市就恢復了熱鬧,長安東西兩市,西市被稱爲金市,乃是西都最繁華的商區,而東市卻因靠近三內,積集四方珍奇,奢華之處,比西市更甚。

東市佔兩坊之地,市中四街縱橫如同一個“井”字,其中酒肆肉行、畢羅肆、彩帛行、鐵行、筆行、賃驢、雜戲……甚至還因臨近平康坊,有琵琶名手聚居其中,在市之東北,另有放生池,雖然繁華熱鬧,卻整肅有序。

薛氏在馬車內聽着外面的喧嚷,感慨道:“看到這般熙熙攘攘我才覺得是回到了長安,晉陽那邊委實太慘了。”

採藍笑着安慰道:“大娘放心,五郎已經着人去處置,斷然不會叫阿家受委屈。”

“如今阿家的委屈已經是小事了。”薛氏卻道,“左右五郎在也虧待不了阿家,阿家難道還怕沒有錢用嗎?但聽五郎說今年整個關中的雨水都嫌不足,有道是民以食爲天,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採藍和采綠對望一眼,這朝政之事她們可插不上話,有心開解薛氏也無從下手。

“有韋相諸公在朝這是他們食君之祿的人要考慮的。”元秀少出門,正饒有興致的趴在窗邊看着外面,才應了一句,忽然直起身指着不遠處的人影道,“那不就是上回遇見的……”

只見道旁一株開始舒展新葉的柳樹下,一個穿褐色粗布短衣的小童正揹着手站在那裡,左右無人,從馬車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似乎在喃喃自語着什麼。

採藍采綠探頭看了看,采綠立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於文融快快停車,阿家看到藍孃家的小郎了!”

“什麼小郎!”採藍跺腳嗔道,“那小傢伙搶走了我辛苦替阿家繡的六塊春江花月圖之中的一塊,這會遇見了正好要回來!”

“人家都當定情信物拿去了,你還指望他還你?”采綠嬉笑着,這時候於文融已經把馬車停到孟破斧身旁,采綠探出半個身子去,在他肩上一拍,笑嘻嘻的道,“孟家小郎君,咱們帶你嫂子來了,還不快快……”

下面的話還沒說完,孟破斧回頭一看,頓時像見了鬼般一聲尖叫:“是你們?!”

采綠被他嚇得手一縮,卻見孟破斧慘叫一聲,撒腿就跑!

“……藍娘,我臉上妝花了麼?”采綠面色僵硬的問採藍。

採藍忍着笑仔細看了看,搖頭道:“咱們都只敷了層粉,如今又沒到熱的時候,哪裡就會花了?”

元秀卻急得推薛氏:“燕九懷只說找到這孟小郎君帶路尋他,讓他溜了咱們今天可就白來這一回了!”

雖然有薛氏陪同,但元秀出宮到底還是帶了六名侍衛,她着急這點時間,早有人殷勤的追上去擒了孟破斧,此刻忙送到馬車邊,恭敬道:“請阿家示下!”

“大家快來看這是宮……”採藍等人早知道這孟破斧狡詐成性,此刻見他居然要用喝破元秀身份引人圍觀以便自己脫身,那侍衛二話不說就要一個手刀下去,卻見薛氏眼疾手快,一條帕子立刻塞進孟破斧嘴裡,伸手一拎,將他拎進馬車,笑着道:“尋個安靜些的地方,讓我與這小郎君好生談一談!”

侍衛見薛氏出手,連忙應了,不忘幸災樂禍的看了眼還想着努力掙扎的孟破斧……宮裡誰不知道,元秀公主的乳母薛氏,可是出了名的潑辣有爲,文華、昭賢兩位太后在世時,都對她退讓三分。

這孟破斧詭計多端,撞在了身懷武藝的薛氏手裡,卻是早晚要吃苦頭的。

“小郎君,你可是擅自替你兄長定嫂子,結果被你兄長罰了?”車簾重新放下,采綠笑着在孟破斧臉上捏了捏,卻哎呀一聲發現原本雪白的指尖立刻染上了一片灰塵,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這個小郎君也真是,家裡沒有嫂子,就不能自己收拾乾淨些麼?”說着忙不迭的拿帕子擦手,末了再替他擦臉,果然露出一片白皙的膚色。

孟破斧瞪大眼睛望着她,他雙手被薛氏反剪在身後,嘴裡被堵得結實,一副很可憐的模樣。

只是這車裡除了薛氏外都見過他扮可憐脫身,此刻誰也不同情他,元秀故意沉聲道:“這小郎君上回還說要替他家長兄聘採藍爲妻,拿了採藍辛苦繡好的帕子去做定情信物,結果咱們等了這麼久,都不見男方上門來行六定之禮,如今放下架子過來,卻沒想到他一見到咱們就跑,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小郎君和他的兄長呀全部都是騙子!”採藍瞪了眼元秀,嗔道,“分明就是他家兄長另結新歡,不要奴了,這小郎君心虛才跑那麼快!”

元秀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不錯!定然是這樣!”

“阿家,藍娘可是你身邊的得意人,多少人求都不敢求的,如今竟有人拿她的終身大事兒戲,阿家可不能輕易饒了他們!”采綠在旁幫着敲邊鼓,點着孟破斧的額頭道,“你呀你呀,把臉擦拭乾淨了也是個俊俏小郎君,長大了定然也是一表人才的,怎麼德行卻如此的不堪?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還不快快把藍孃的帕子還回來?”

元秀悠悠道:“光還回來可不成,藍娘如此賢良淑德又做得一手好針線的女郎,就是許給官宦人家爲正妻,將來夫婿爭氣做個誥命夫人也是當得,如今竟被這般欺負,不但要把帕子還回來,還得……嗯,叫他繡個差不多的賠才成!”

採藍和采綠都笑出了聲:“哈哈……阿家自己憊懶不肯學女紅,從來一拿起針線就嚷着頭疼,想來以爲天下最苦的就是刺繡了!”

孟破斧被調侃得渾身上下無一處對勁,臉色漲得通紅,薛氏見元秀三人戲弄得也差不多了,莞爾一笑,伸手把帕子取了出來,卻見已經被他口水濡.溼了一大半,不由搖了搖頭,將它搭到一邊。

“堂堂八尺男兒豈能受婦工之辱!”孟破斧總算能開口,卻率先大聲反駁,采綠嘻嘻笑道:“可是小郎君,你如今在咱們手裡,哪裡能容你自己做主呢?再說你哪有八尺?八寸倒是有餘得多。”

孟破斧一臉悲憤的扭過頭去,堅定道:“士可殺!不可辱!”

“學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謂士,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也曰士,你又是哪一個士啊?”元秀笑眯眯的捏着他的臉,嘖嘖道,“何況你這不守信用的小騙子,訛了我家藍孃的帕子還想以士自居嗎?”

孟破斧聞言怒道:“誰說我悔婚了?這可是你說的,藍娘子以後可就是咱們孟家人了!”

“你未悔婚,做什麼看到咱們就跑?”元秀板起臉。

孟破斧翻個白眼看着車頂譏嘲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上回我好心幫你們忙,結果你們卻抓了我盤三問四!如今看到你們可不是要跑嗎?”

“呃……”元秀三人對望,露出一絲尷尬,不過元秀本就是被嬌慣長大的,這胡攪蠻纏的事情做來那是一點都不生疏,見孟破斧嘴角才翹起一點弧度,驀然臉色一沉:“不對!你剛纔看到采綠時分明驚嚇過度,上回你可是什麼虧都沒吃,平白賺了藍娘給你縫衣擦臉,末了還給你訛去一條錦帕!你那樣子一看就是做賊心虛,快說,你都做了什麼虧心事?”

元秀本是故意挑刺,誰知孟破斧被她這麼一喝,卻垂頭喪氣起來,扁了扁嘴,悻悻道:“我……我不小心把你身份叫賀夷簡的手下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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