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絕凌笙那裡一直呆到日暮西垂纔回到離開,一路上不知不覺竟走到凌墨軒所住的楓園門口,已是滿月,月光像一把紗一樣籠罩下來,給萬物都籠上一層暖色。楓樹斑駁的影映在圍牆上,恍惚間讓我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月下吹隕,樂聲孤寂淒涼,他眼神冷漠的表明他不可能會愛上我,讓我斷了癡想。那已是一年以前的事情,可當時的一幕幕,他吹的曲子,說的每句話,每個眼神我都還清晰的記得,我想,我真是情根深種了。
月亮慢慢爬上頭頂,我始終是鼓不起勇氣走進去,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卻不期然看見腦海裡的人就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月光從他的正面照過去,他那雙沉靜深邃的眸子倒映着天上的星河,璀璨動人。月光給他的周身鍍上一層光,將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暖意。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先開口問道。
“我……”慌了,有種被人做壞事被人抓住的窘迫,“我睡不着,出來散步……”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眉頭微挑,顯然是不相信我的說辭。
“現在剛過了戌時當然睡不着,”他從我身旁走過,淡漠的道,“跟我進來。”
我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確實是對我說的,一瞬間喜悅充斥了全身,他沒有趕我走!他竟然邀請我進去了!啊!今晚月色真好!
我嘴咧到脖根,一步三跳的跟了進去。
這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跟我想象的差不多,簡單中透着低調的奢華,乍一看屋內的擺設少到不能再少,樣子也普通且單色調,沒什麼與衆不同之處,可是仔細觀察裡就會發現,這裡面的擺設無一不是極上等貨,座椅和牀都是上等的梧桐木,木質堅硬富有光澤,能在乾燥的條件下千年不朽。茶具是罕見的寒玉雕成,玉質冰寒,雕工精緻,出手必是價值連城。
“你要是看中了,明天我讓人送一副給你,不要摸來摸去,我嫌髒。”他語氣淡淡,略帶嫌惡,面無表情地看着兩眼放光,一遍一遍撫摸着茶杯的我。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放下茶杯,斂氣眼中的精光,沒辦法,淘寶家族出身的孩子這個是天性。
“若是不出意外,你們十天後就該進宮執行任務了。”凌墨軒看着我,語氣平靜無波,“屆時是三年一度的選秀,我已在宮裡打點好,你們會直接落選,作爲普通宮女,派到淺妃身邊。”
“恩,我知道。”原來他叫我進來,只是爲了這次行動,我又自作多情了。
他從身後取出一把匕首遞給我:“這把匕首叫殺戮,吹髮即斷,削鐵如泥,把你那把破鐵換了,鈍的連雞都殺不死。”
我接過那把匕首,匕首小巧,只有巴掌大小,純金的刀鞘,上面雕着繁瑣精緻的花紋,鑲着璀璨的寶石,華麗非常。拔出匕首,刀身冷光一閃,寒氣逼人,真是不可多得的武器!
我忽視他對我的冷嘲熱諷,愛不釋手的磨拭着手中的匕首。之前那塊破鐵是在地攤上買的,又用了那麼長時間,早就鏽了。爲什麼不換?沒錢啊!我來這邊這麼長時間真正花過幾次錢?沒錢底氣就不足,我不跟他計較。
空氣沉默了下來,燭火的光將我們倆的影子投在牆壁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我臉有些熱,只得不動聲色的目光移回來,看向別處。目光移到左側的櫃子上,我注意到那個橫臥在角落的隕,頓時心裡一動,走過去把它拿起來。
入手冰涼,隕的表面繪着爛漫的紅楓,精緻美麗。我扭頭看向他,輕聲問道:“我可以吹嗎?”
他微微的皺了下眉頭,但還是輕輕地點了下頭。
我拿起隕放在嘴邊,闔上雙目緩緩地吹奏,悽美綿長的樂聲在夜裡響起,悽美婉轉的調子,是越人歌。相傳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漿的越女愛慕他,用越歌唱了一首曲,鄂君聽懂了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思,就微笑着把她帶回去了。此後越人歌便成了女子表達愛慕之情的樂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一曲落,我低下眼睛不敢看他的反應,他懂音樂必然知道這首曲子代表着什麼,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直接的表達愛意,只是因爲這一去不知會多久,也不知會發生何種變故,我不想讓自己遺憾。
很久很久,在我以爲他會以沉默拒絕我時,他開口了,語氣低沉,不復平日的平淡無波:“素落,你真的瞭解我嗎?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我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答,只能一瞬不動的看着他。
“我曾說過不要愛上我,因爲我不會愛上任何人,我只會殺人折磨人,你應該恨我的。”
“我爲什麼要恨你?你對我做過什麼?”我認真的看着他道,“凌墨軒,你心裡真的沒有我嗎?如果你說沒有,那爲什麼那日看着我拿刀刀刺向胸口,你的眼中會有痛,爲什麼你會想衝過來?我本來一直恨你,恨你對我那樣殘忍,可是千歌告訴我,你根本沒有想殺我們的孩子,你情願放過我而不是利用我。你對我的傷害說到底只有那一次而已,相反的,你確是救了我很多次。我爲什麼恨你?你不是無情無義,只是習慣用冷漠裝飾自己而已,你爲什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你爲什麼不能接受愛?”
我說完這些話,定定的看着他,眼淚開始不受控制的再眼眶中打轉。終於說出來了,這些話在我心裡藏了那麼久,今天終於能說出來了。
他沉默的不發一言,雙目幽深的如同沉淵,不知他在想什麼。須臾,他冷冷的道:“素落,你以爲你很瞭解我嗎?你以爲你是誰?!”
“我不是誰,我只是想走近你,想了解你而已,爲什麼你習慣性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爲什麼你不允許任何人走進你的心?”我一瞬不動的看着他,忍着哭腔道。
“你今天的話太多了。”他冷漠的道。
“因爲,我不知道這一走會發生什麼,我不想讓自己後悔。”我斂下眸子低低的道。
“沒有那麼危險,你的任務主要是保護淺妃,“絕殺”也在旁邊照應着。只是,”他頓了頓,看着我,眸子變得幽深,“入宮以後要低調些,若是皇上要留下你……”
“我已爲人妻爲人母!”我語氣堅定的打斷他的話,認真的看着他清晰的道,“不管那個人承不承認,我已認定了他!我只能是他的妻子!”
他看我的目光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雖然稍縱即逝,他譏諷的笑道:“素落,你果然是跟一羣野孩子一起長大的,一點都沒有閨中女子的矜持。”
“那又怎麼樣?”我不以爲然,“我知道有些感情錯過了就是一生,我臉皮厚總比有些人一輩子不敢承認自己的心,帶着遺憾入棺材好。”
他沉默了許久,而後霸道的道:“素落,我不會給你任何承諾。但是你今日既然承認了是我的人,就是一輩子屬於我,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離開我,就算死了,也不行。我若要入地獄,你也必須陪着!”
“上天下地,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都不會離開你!”我語氣不大但鄭重的開口。
“好,素落,記着你今日說的話,”他看着我,將一物放在我面前,是他的血麒麟,“歐陽子晗的玉佩,我已經讓人還給他了,今後,你和他沒有任何關係。這塊血麒麟我交給你,你之前並不知道它代表着什麼,它是先皇賜予我的,是我身份的象徵,在殘月宮的範圍內,見它就如見我。另外,若是屆時皇上強行留住你,這塊玉便能助你脫身。”
我收下血麒麟,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這一刻我等了很久很久,雖然他沒有給我任何承諾,但是他接受了我,他終於不再拒絕我,那麼,即使我在這次任務中不幸犧牲,也無憾了。
窗外的滿月靜靜地掛在楓林深處,明鏡皎潔。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既然世事無常,就遵從自己的心,那樣,即使結局不是完滿,也不妄活過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