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與之前一樣平靜，祥和，但我們都很清楚心境不一樣了，他看向我的眼神依然很溫柔，但是失去了愛意和繾綣的溫柔就像是在努力的壓抑着某種情緒而僞裝出來的一樣，是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冰冷與陌生。這種眼神讓我很痛苦，我曾經多次問他到底是爲什麼，他都敷衍的說是我想多了，什麼事都沒有。
秋天快過去的時候，我提議搬到楓林去，去看看凋零的紅楓，凌墨軒同意了。
正是紅楓一年中最美的日子，殷紅絢爛的葉子飄零着落下，地面披上一層如血的紅毯，悽美而蒼涼。
“墨軒，你能告訴我你問什麼鍾情於紅楓嗎？”我扭頭微笑着看向他，“是因爲它們像血嗎？”
凌墨軒眼神淡淡的看着飄零的楓葉，沒有回答。
“我起初喜歡上紅楓是因爲你，”我扭頭看着地上楓葉鋪就的地毯，“但是後來，我確實愛上了紅楓凋零時的靈動和勇氣，在逝去前的最後一刻，它選擇用一直美到極點的舞證明自己活過，彷彿它在枝頭等了幾季都是在爲最後的絢爛準備着，它沒有白活。”
許久的沉默，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麼，他身上的氣息隨着風飄過來，我微笑了一下，溫柔而平靜的開口：“墨軒，我爲你獻上我最後的絢爛吧。”
“你想做什麼？”他終於開口，語氣低沉而略帶沙啞。
“沒什麼，”我轉身衝他明媚一笑，“你還沒看過我跳舞吧？今日我爲你跳上一段舞，只爲你。”
他的眼神複雜難辨，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我換上月白色的舞衣，在漫天飛舞的紅楓中嫣然一笑，一甩水袖，凌空而舞。
“灞喬岸，柳依然，長亭外，春意暖。
天涯黯，煙嵐淡，驚覺處，飛絮散緇塵，何日染，江湖夜雨誰笑談？
倚高樓，薄酒寒，挑燈看，青鋒亂。
猶記得初相逢，丹心同，年少懵懂。
回首處望蒼穹，千里共，當時明月。
總難卻凡事冗，寄遊蹤，南北西東。
臨風聞羌笛，新雨望斷虹。
共君次夜青眼高歌飲觴須沉醉。
也知筆上烽煙紙裡輕狂彈指年華易落。
黃泉碧落死生契闊浮世奈若何？
不見葉上朝露日晞若多情應笑我。
誰看，青絲雪，紅蓮節，燈搖曳。
銀河遠，金鼓歇，西風烈，絃歌決。
莫道，三生約，看朱成碧容易別。
來自來，竭自竭，何人掌？緣生滅。
聽高山流水堪激越。
求一日心期過千劫。
……”
長髮，水袖和紅楓一起在空中飛舞，悽美空靈的歌聲迴盪在整個楓林，久久未曾斷絕。墨軒你可知道，這是我對你最後的挽留，黃泉碧落，死生契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若你能懂，便知道這是一個女子唯一也是最後的乞求。
“很美，”凌墨軒聲音淡淡，目光定定的看向我，“想必傳聞中的墮仙舞，也不過如此。”
“可是你可知道驚鴻仙子跳墮仙舞時的心情？”我看向他的眼睛，溫柔的，認真的，“是最後的無悔與決絕，就像楓葉的最後一舞一樣，舞盡了她畢生的勇氣與心血。”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我，只是隨手接
住一片凋零的葉子，呢喃道：“她真的是無悔嗎？”
“是的，”我隱藏着苦澀微笑，“因爲她的愛人從來不曾背叛過她，一個女人窮盡一生要的不過是一個真心人的心而已，如果真的愛過，那麼就算因此死去也無悔了。”
“一人之心？”他低低的呢喃道。
“墨軒，我們就這樣好不好？”我擡起頭來，鼓起勇氣衝他露出我最美的笑容，“就這樣隱居在着紅楓林裡，我每日爲你唱歌，爲你跳舞，陪你說話，陪你習武，我們一起看着曦兒長大，我們還可以給她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一家人生活在這裡，就這樣什麼都不想的從頭開始，我陪着你，好不好？”
他微怔了一瞬，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神情，然而只是片刻，他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素落，這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不可能？你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嗎？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爲什麼不能放下那些不開心的事只爲快樂活一次呢？”我語速轉疾，眼神急切而苛求的看着他。
“大仇不報，我是不會快樂的，那些該死的人還活着，我怎麼能夠罷休！”他的眼神佈滿仇恨與殺氣，“我這些年都是爲仇恨而活，報仇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
“爲了報仇，可以什麼都不顧嗎？”我看着他，忍着揪心的疼痛，“它真的，比什麼都重要嗎？”
“對。”
“即使犧牲掉一切，也非報仇不可？”
“是。”
“我知道了，”我苦澀一笑，“我不會再強求你了。”
“……”
“墨軒，能不能陪我回去看看曦兒？”我努力的維持着最後的平靜。
“這裡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我沒有時間。”他淡淡的迴應道。
“不能抽空嗎？”
“不能。”
“好，我知道了，”我低下頭，伸手撿起落在肩頭的楓葉，細細的磨拭着，殷紅的顏色，精細的紋路，這是造物主的神奇。
我微微閉上眼睛，手中的楓葉像飛鏢一般飛旋過去，從他的頰邊險險劃過，一縷青澀緩緩的飄落下來，羽毛一般輕盈而柔緩。
“爲什麼？”他擡起眼簾看我，眼神平靜而微冷。
“結束了吧，我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我嘆了一口氣，淡淡的衝他道，“你眼中的仇恨殺氣和虛僞的溫柔平靜，無時無刻不再刺激着我。”
“你的‘楓舞櫻飛’已經達到一定的境界了。”他伸手從後面的樹幹上拔下那枚深陷其中的葉子，伸手輕輕的磨拭着。
“爲什麼？”這次輪到我問他，我淒涼的笑着，不願接受的看向他，“爲什麼想殺我？”
“爲什麼？”他沉默了許久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把手中的葉子揉碎，嘴邊一直掛着一絲殘忍的笑。
“爲了報仇啊。”他終於擡起頭看着我。
“報仇？”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有什麼仇要找我報？！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
“因爲你，是素天隕的女兒，是他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凌墨軒語氣冰冷的說出這句讓我如雷轟頂的話。
“我？素天隕的女兒？”我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笑的前仰後合，笑得眼淚直流。
“你耳後的胎記，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冰冷的補充道。
“有這樣
胎記的人世間有千千萬萬個？憑什麼認定是我？就因爲我姓素嗎？”我終於止住笑，語氣幽幽的接着問，“你知道我來自於那裡嗎？”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對嗎？”他平靜無波的說出這句話，“果然如此，那就更加確信無疑了。”
“你在說什麼？”我忽然間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是來自於另一個時空，你說我是素天隕的女兒，你開什麼玩笑？！我來這個世界之前他就已經死了！你信那個國巫的話？”
“我不信，我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冷漠的打斷我的話，“素天隕確實有過一個女兒，可是在三歲的時候離奇失蹤了，素天隕就是爲了這個女兒纔會幫尹尚雪犯下滔天罪行，他在臨死之前也說過。”
“罷了，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了，”我苦笑一聲看向他，“那麼，如果我真的是素天隕的女兒你要怎麼辦？殺了我嗎？”
我一瞬不動的看着他，不想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他一直沉默着，臉色蒼白，眼神深沉而冰冷，隔着厚厚的陰霾我看不到他的內心。
“我知道了，”許久之後終是我打破了沉默，我微笑着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閃爍的銀光的劍鋒指向他，“拔劍吧，我用你教我的劍法，來了結這一切。”
我飛身襲向他，他不得已拔劍迎接，劍光在眼前碰撞出明亮的火花，兵器相接的聲音清脆而刺耳。
白色和玄色的身影相交繼而落定，地面一道殷紅血痕滲入紅毯。我低頭看着冰冷的劍鋒沒入胸口，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麼疼。
他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眼神中劃過一絲傷痛，只是轉瞬即逝，他仍舊殘忍的一收劍，我頓時像紙鳶一般跌落在樹旁，喉口一甜，一大口鮮血噴涌而出。
“爲什麼主動迎上來？”他的腳步動了一動，終究還是沒衝上來。
“只是想早點結束罷了，”我無力的笑笑，血絲順着嘴角不斷的涌出，“我真的很累了。”
微寒的秋風吹起漫天的楓葉，將他飛舞的青絲吹的肆虐而瘋狂，如同死神羅剎一般絕美而殘忍。我恍惚憶起那個夢，那個預示了未來的夢，原來故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
那個詛咒，果然一世伴隨着我……
“墨軒，其實死在你手上……我是最不甘心的……咳咳……沒想到我付出了這麼多，卻終究敵不過你心中的……仇恨……”意識已經開始渙散，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求你……曦兒是你的孩子，照顧……照顧好她……”
曦兒，我是天底下最混賬的孃親，我答應過你要早些回去，要陪伴你，保護你，可是我做不到了，我好不甘心，我對不起你……
“我會的。”他的聲音依舊平淡，但帶着明顯的顫抖，他是害怕了嗎？
我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再也支撐不住的滑落在地，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一切的喧鬧和悲傷都消失了，眼前回到了最初的黑暗與簡單。
意識的最後，是一個溫柔而顫抖的懷抱，我微微一笑，卻再也發不出一個字。
……
墨軒，我看見大片的紅楓向我涌來，你眼底的冷漠，結束這一世的花期盛開。
我的心也跟着楓葉飄落，粲粲然然，碾爲灰燼。
從此再無人爲你笑而舒，爲你哭而緊，爲你沉淪而悲哀。
你，會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