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煙沙

軒宇元年元月,爲慶祝玄軍所向披靡,大敗玉國,玄帝決定在宮主設宴款待衆將士。月上梢頭,宴上燈火通明,座上帝王沉默不語,眼神冰冷深沉,渾身都散發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與寒冷之氣。倒是座下的衆將士興致頗高,推盤舉盞,嬉笑喧譁,高歌狂飲,豪氣萬丈。

喧鬧的氣氛持續到亥時,終於被一陣沉重的鐘聲打破了,悠遠的聲音壓過了喧譁之聲,在寒冷的夜裡久久不絕,衆人皆被鐘聲吸引,疑惑的看向宴席的中央。

須臾之後,有數十條白紗從夜空降下,純白的紗在月光的映照下聖潔如雪,翩然若蝶,充斥着衆人的視線,像一個夢,美得夢朦朧而神秘。在最後一條白紗落地前,一道皎白的身影從天空中翩然而下,白衣如雪,身姿妙曼,烏髮高綰,輕紗蒙面,女子手舞雙劍,一招一式,凌厲如風,迅猛如電,劍花在夜色中閃爍着耀目的光,呼嘯的劍氣迴盪在幽靜的夜裡,伴着女子身上凌厲如劍的氣場,緊緊的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劍舞在衆多舞式中難度最大,舞劍在女子的身上常常成了花拳繡腿,然而場上的女子卻顯然武功不俗,舞劍的力道和身姿的柔美很好的結合,而眼神中的清冷與淡漠如一把出鞘的寶劍,與這冬日的明月一樣,冰冷而炫目耀眼。

女子的眼眸掃向座上端坐的帝王,美麗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絲悽哀,她微微閉了眼,清冷悽美的歌聲從她口中溢出,迴盪在幽寂的夜裡,飄渺而空靈。

“有些愛像斷線紙鳶結局悲餘手中線有些恨像是一個圈冤冤相報不了結只爲了完成一個夙願還將付出幾多鮮血忠義之言自欺欺人的謊言

有些情入苦難回綿窗間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卻無言腹化風雪爲刀劍只爲了完成一個夙願荒亂中邪正如何辨飛沙狼煙將亂我徒有悲添

半城煙沙兵臨池下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一將成萬骨枯多少白髮送走黑髮

半城煙沙隨風而下手中還有一縷牽掛只盼歸田卸甲還能捧回你沏的茶

半城煙沙兵臨池下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一將成萬骨枯多少白髮送走黑髮

半城煙沙血淚落下殘騎裂甲鋪紅天涯轉世燕還故榻爲你銜來二月的花

歌聲悽美悠長,詞中之意昭然,字字句句都帶着泣血的控訴,戰火硝煙,血流成河,國破家亡,滿目瘡痍,年輕的士兵戰倒在血泊中,年老的父母跪在墳前哀泣,一歷歷一幕幕如同發生在眼前,觸目驚心,在場所有人除了座上的帝王臉色都變了,震驚於歌詞中對征戰的諷刺之意,竟然有人這般大膽在慶功宴上批判帝王。有反應過來的將士怒髮衝冠,手按在佩劍上動了殺念,只有座上帝王依舊沉默着,面色無異,只有一雙眸子深處波動閃爍,夾雜着欣喜痛苦遲疑和幾分分辨不出的複雜情緒,他握住酒杯的手無意識的收緊,杯中甘洌的酒灑在明黃的龍袍上卻絲毫沒有察覺。

曲音接近尾聲,舞劍的女子低垂下眼簾,再擡起時眸中殺氣乍現,幾乎沒有人看清女子的動作,只見一道皎白的閃電夾帶着凌厲的冷光衝向座上的帝王,呼嘯的風激起劍鋒陣陣戰慄,帶着冷風吹起了帝王的墨發和衣襬。有反應過來的侍衛發出驚呼,迅速拔劍衝上來,唯有帝王一雙眸子依舊清明沉靜,脣角勾起一抹笑,神情柔軟而釋然。就在利劍即將刺入帝王胸口的瞬間,劍鋒忽然轉了方向,女子身形一移,冰冷的劍架在了帝王的頸間,劍鋒帶起陣陣戰慄劃斷了幾縷烏髮,女子緊咬住嘴脣,閉上

眼睛嘆一口氣,兩行清淚蜿蜒而下,落在執劍的手背上,冰涼如雪。

四周的侍衛立刻圍上來,卻在帝王的一個眼神不敢動作。

“你果然還是下不了手。”凌墨軒看向我,眸底一絲柔軟滑過。

“是呀,”我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終是做不到想你那般狠心,我甚至連傷你都做不到,你早就料到了吧,你很得意吧?”

凌墨軒搖了搖頭,眼神中浮現出痛苦和哀傷:“如果我說殺你並非我的本意,你信嗎?”

“你想告訴我你走火入魔不受控制嗎?”我一陣冷笑,冷冷的看向他,“若不是存有仇恨有殺心,魔性怎麼能將恨意放大?你當時看我的眼神裡的仇恨和冰冷,這也並非本意嗎?你興兵征戰,塗炭生靈,這也並非本意嗎?凌墨軒,爲何你總有種種藉口來粉飾你的自私冷血?爲何你從來不曾意識到自己哪裡做錯了?!”

“你今日爲說教而來?”凌墨軒冷笑道,“還是爲了玉國殺我?”

“不,都不是,”我看着他目光冰冷,充滿失望,“我沒有那麼偉大,我能做什麼?難道指望你爲了我放棄玉國?呵……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今日來不過爲了我的女兒,你把女兒還給我我就會走,絕不阻礙你的雄圖霸業!”

“如果我不放呢?”凌墨軒看着我淡淡的道。

“不要逼我!”一股怒意在我胸中燃起,我把劍在他項間抵近幾分,憤怒的嘶吼道,“不要以爲我不會殺你,我真的做得到!”

“你動手吧,”凌墨軒看着我,眸中沒有一絲波動,聲音平靜無波,“我知道你恨我,這是我欠你的。”

“呵呵……”我忽然感到一陣哀悽與無力,低下頭訕笑起來,“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你明知道我連傷你都不忍心,你這是在演戲嗎?你以爲你欠我的只是那一條命嗎?我最痛心的從來不是你殺我,而是你在舉劍刺向我的時候眼中沒有一絲後悔和不忍心,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愛過我,你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憤怒和悲哀充斥了我的胸腔,握劍的手不自主的往前推進了幾分,利劍劃破了他的皮膚,有鮮血順着劍柄落在我的手背上,如同燙傷一般讓我心口猛然一痛,握劍的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可我竟然連傷你都不忍心,”我看着觸目的鮮紅苦笑起來,“你那般對我,可我都不忍心傷害你一分,若你的心中真的有我,根本不會忍心那樣傷我。”

“你真的認爲我不心痛嗎?”凌墨軒眼中浮現出痛苦和哀悽,他的聲音乾澀而僵硬,“那日的我確實很憤怒也動了殺念,可是我一直在剋制着,我下不了手殺你!是你挑起戰鬥迎上我的劍,在劍刺入你身體的時候我腦海一片空白,那一刻我就已經後悔了。你死後我的心魔就徹底爆發了,我從沒想到你對我的影響會如此之大,大到好像我的世界只有你,失去你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這番話若是在之前告訴我,我想我定會感動的痛哭流涕,即使死了都會開心,”我胸口一陣痠痛,苦澀漫上我的喉口,“可你爲什麼總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在我的心如死灰後才肯給它溫暖有什麼用?我傷不了你,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你,從我認識你開始,我的心就一直被你折磨着,我真的承受不了你的傷害了,請你放過我,也放過自己吧。”

“我不放,”凌墨軒的一字一頓的開口,語氣強硬而堅定,“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傷害

你!我說過你是我的女人,無論上刀山下地獄你都得陪着我一起,我不會放開你!”

“你永遠都是這般自私!”我咬牙切齒的怒吼道,“我不會留下來,你把女兒還給我!”

他沉默着不肯讓步,氣氛僵持着,正在這時,一名暗衛走上前來俯首跪地。

“啓稟皇上,有刺客想搶走曦公主,屬下辦事不利只保住了公主卻讓刺客逃了,請皇上恕罪!”

我的心如墮入了冰窖,涼到極點,失敗了,水千寒失敗了……

這本是我和水千寒商量的一計,我負責在宴會上牽制住凌墨軒和侍衛,水千寒趁機潛入帶走曦兒,可我忘了凌墨軒的暗衛,他竟然派了暗衛在附近,他也許早就看穿了我們的計劃,所以在聽到消息後纔會那麼鎮定!

“落,”他低低的喚我的名字,聲音裡充滿失望,“我沒想到你竟然會聯合別的男人來欺騙我。”

“你更陰險啊,”我冷笑道,“你早就知道我們的計劃了吧,還將計就計陪我們演下去,目的不就是爲了抓住你的夙敵嗎?”

“你一定要這樣看我嗎?”凌墨軒的聲音微涼,眼神悲傷。

我沉默着低下頭,心中悲涼。

“我們爲什麼要這樣互相傷害?”我擡起頭看向他,“你放了我和曦兒,我們從不是一路人,分開對彼此都好,放了我們!”

“不。”

我猛然後退幾步,咬咬牙舉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把曦兒還給我!”我手微微一動,一道血痕劃上皮膚,“不然我死在你面前,我說到做到!”

“你!”凌墨軒的眸中閃過驚慌和怒意,他上前欲奪劍。

“別過來!”我把劍在頸間抵近一分,“我殺不了你但我絕對殺得了自己!你若再逼我你絕對會後悔!”

凌墨軒頓住腳步,眸中燃着火焰定定的看着我,我毫不畏懼的看回去,許久之後,凌墨軒嘆了一口氣,一揮手對座下的暗影說:“帶曦公主過來。”半盞茶後,婢女抱着曦兒走上殿,曦兒小小的身子縮在雪白的貂裘裡,一雙大眼睛滿是驚恐和茫然,她眨着淚眼左顧右盼,看向凌墨軒時,眼神瑟縮了一下,紫色的眸子裡滿是驚慌和抗拒。當她的目光移向我時,眼神先是疏離,隨後變得遲疑困惑。淚水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我伸手摘下了臉上的面紗。

“曦兒,是我,是孃親……”我喉口哽咽着,帶着哭腔喚她的名字。

曦兒的眸子深處一簇亮光,她先是一喜,隨後大哭起來。

“孃親……孃親!曦兒好想你,姨娘說你再也不回來了,你爲什麼不要曦兒了?嗚嗚……”

胸口一痛,心疼和愧疚涌上心頭,我強忍着哭腔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是孃親不對,孃親這就帶你回家!”

我猛然握緊劍柄衝着婢女嘶喊道:“把曦兒帶過來,快點!”

婢女面上露出驚恐和遲疑,她猶豫着看向凌墨軒,後者冷漠的點了點頭,她才遲疑着向我走來。我面上一喜,沒有絲毫遲疑的走過去放下劍,伸手去抱曦兒。然而在我的手觸到曦兒的那一瞬,忽然一股勁風從後方呼嘯而來,我還未反應過來後頸就遭到重重一擊,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我憤怒的看着凌墨軒,咬牙切齒:“你還能再卑鄙點嗎?”

凌墨軒走過來抱起我,眼眸幽深,聲音淡淡:“我從來都不是正人君子,尤其是對自己在乎的,絕不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