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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冬天冷的很有技術含量,和深秋的界限也很曖昧,基本上是在衆人還沒納過悶的時候就已經凌波微步的過來了。

我可憐兮兮的縮在被子裡看例題,連頭髮也散下來保暖,乍然擡頭,整個一貞子再現。好吧我承認,我沒她漂亮。

大難迫在眉睫。宿舍門前款款貼一橫幅,上書:距末考還剩十天。旁邊兩行小字,背水一戰,破釜沉舟。衆姐妹嚴陣以待,每天遊魂似的晃來晃去,晚上說的夢話都是經典例題,上鋪的迷迷糊糊的背錯了,下鋪的還能迷迷糊糊的給她糾正,懸樑刺股,半夜驚醒哀嚎遍野。

很鬱悶,於是開始反省。我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做什麼事都得盤算盤算能有多少收益,很明顯是沿襲了我爸的精明頭腦。有個問題從小就困擾我,我始終不明白,整日抱着書本苦巴巴的啃,到底是爲了什麼?我媽一臉恨鐵不成鋼,眼神有着深刻的自責,覺得生出我這麼一殘缺產品是莫大的恥辱,卻又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只能耐着性子的教導我什麼叫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然後我就傻了吧唧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麼多年也沒見那書裡邊蹦出個金屋子或者帥哥哥。後來我媽又告訴我,讀書是爲了混飯吃,如今這世道缺的是人才,供求決定價格,得想辦法把自己培養成暢銷貨,於是我的動力又來了,接着苦學,可社會的需求又變了,值錢的不是人才,而是全才,講究登得金鑾殿,上得炊事班,搞不好還要入得芙蓉帳。如今大學生的趨勢是一畢業就失業,寒窗苦讀了十幾年卻換來無業遊民的下場,何其悲哀,怪不得人說考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飯碗只會卻搶越少,競爭只會愈演愈烈,可還有我們這樣不死心的,非要上趕着來搶這獨木橋,前輩們前赴了,自有我們來後繼。中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玩不起,很少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前途作賭注,即便是有那心思,也沒幾個敢做一些所謂的離經叛道的事,所以中國不會出一個比爾蓋茨。

我記得高三有一陣,實在是撐不住了,每晚自虐似的學習,也不見得有多大成效。有天晚上看着滿篇待改的錯題,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還得注意音量不讓我爸媽聽見,委屈怨得了誰,選了這條路,只能一門心思走到底,真覺得身家性命全在這上頭壓着呢,玩現了一切就真完了。

那段時間老杜是我的良藥,做題做煩了就給他打電話,知道他也是一不到十二點不睡覺的主,很多個夜裡我倆怨婦一樣的相互傾訴,交流經驗,老杜的小嗓子本來很清澈,但因爲熬夜,會有那麼一抹子的沙啞,尾音厚重,是石入古井的驚豔,本來是想讓他給提提精神,沒想到聽他說話更想睡覺,我覺得生不如死。縱使學業壓力重,班裡頭也總有幾個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男生,家裡有錢,名副其實的紈絝子弟。有個酷愛攝影男生跟我開玩笑,“考大學這事忒變態,不是女孩子做得來的,跟了我,我養你。”話難聽,卻無惡意,我笑,“姑奶奶有手有腳,憑什麼受你那氣?知不知道你說這話的時候我腦子裡一直迴響着‘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民’?”後來那哥們提早退學,扛着相機四處旅遊去了。我能說什麼?人家攤上一有錢的家和願意養自己一輩子的老子是人家命好,我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我也喜歡旅遊喜歡攝影,可咱沒那資本啊,愛好也是需要金錢做基礎的,沒錢,啥高雅的事都別想。

以前我還是一激進派女權主義者,覺得中國忒封建,嚴重歧視女同胞,剝奪我們的權益。現如今我已動搖,甚至後悔爲什麼自己沒生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代,嫁個好老公便能衣食無憂,不用爲生計苦苦奔波。

我振臂高呼:“我決定了,以後誰養得起我我就跟誰!說到做到!”

衆姐妹皆見怪不怪,惟有咚咚向我瞥來一眼,“這世上除了你爸,沒這麼好心的人了。”

我倍受打擊。扔了手裡的破題,裹着被子滾來滾去,擡起頭來,臉色蒼白的更像貞子。

手機響,我懶洋洋的一看,心裡頭忽悠一下,猶豫半刻,還是跑到樓道里接起,說了聲‘喂’,聲音小的像偷情。

那邊很吵,隱約能聽見當地旅遊團的拉客聲,那人的聲音很模糊,可能是信號問題,“幹啥呢你?”

我笑了,“會長,期末在即,你說我能幹啥?”

曲狐狸幾天前抵達深圳,據說是一下飛機就給我打電話,那時候我嫉妒的無與倫比,說話也跟吃了槍藥似的,此時招惹一妒婦,真敬佩他的偉大。

曲狐狸是那種做事圓滑到滴水不漏的人,他臉上除了一成不變的微笑基本上我還沒看過其他的表情,他能時刻處於戰鬥全開的狀態令我驚歎,更驚歎的是他能一邊說着捨身取義一邊做着齷齪勾當,總覺得他像在官場裡浸淫過的人,要不怎會練就一身恰到好處的動心忍性。

我記得,那天我沒少對他冷嘲熱諷,曲狐狸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吞似水,聽不出絲毫的不滿怨恨,等我說累的間隙,他給我介紹深圳的夜景,興趣頗深,言談話語間像個小孩,我竟不忍心插嘴,最後他說:“小冉,有機會,我們一起來看看。”

我敢肯定這是一句他沒經過深思熟慮的話。曲狐狸不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不會承諾任何事,哪怕只是一句無稽之談。說不感動是假的,我乖乖的聽着他白活了半個小時,愣是再沒說一句帶刺的話。

初冬的小風冷的跟針尖似的,嗖嗖的往衣服裡插,穿透力極強,我拿着手機一陣哆嗦,不住的跺地,那邊曲狐狸終於聽出不對,疑惑的問:“洛冉你幹嘛呢?你們宿舍在跳舞嗎?”

我欲哭無淚,跳舞?靠。“我出來接的電話,姑娘們都在宿舍複習呢,我怕吵到人家啊。”

曲狐狸輕笑,聲音溫軟的一如暮春和風,“別感冒了,快進去吧,我給你發短信。”

宿舍裡暖和的一塌糊塗,我悔的腸子都青了,犯得着麼我,就爲了接那狐狸精一電話。

手機震動,我捂了捂手,迫不及待的打開看。

我其實很不喜歡發短信,短短几個字卻按的手指痛,忒麻煩。曲狐狸跟我閒扯,順便安慰我被考試摧殘的破敗小心靈,言簡意賅的幾句話就能暖到人心窩子裡去。

他問:“這幾天就跟宿舍禍害自己來着?沒出去禍害別人?”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一咬牙,回道:“什麼叫禍害啊?前兒還有人跟我表白來着呢,沒想到吧你?”發出去又有些後悔,真怕他說出什麼完美的外交辭令讓我無地自容。

曲狐狸沉默了好半天才回,“哦。。。你們班的男生嗎?”

我一時猜不透他的意圖,就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啊,對。。。老俊俏一孩子,我都不捨得糟蹋。”

“你喜歡他?”

我偷笑,死狐狸精你問這麼直白乾嘛啊?看來我高估你了啊,“啊。。。還行吧,長得那麼漂亮,肯定招人喜歡啊。”

“長得漂亮?”

“是啊,可漂亮了,整個就一狐狸精,道行深着呢。”

曲狐狸不搭理我了,我不死心的問他“我說錯什麼了嗎?”,“會長你怎麼不理我了?”,“你在生氣嗎?對不起啊。”,皆如石沉大海,那邊毫無反應。

我笑趴在被子上,得意的好似黑山老妖。

歐曉曉笑說:“一人在那美什麼呢你?誰給你發什麼葷段子了吧?”

我點頭:“沒錯。。。是一老勾引我的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