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重相聚

“姑姑、姑姑, 外面來一個好俊的叔叔!”

羅浮邁着她的小短腿,揮着小肥手跑進來。

小鬱拿着那塊瓔珞小像發呆,怔怔地摸着那個“鬱”字, 聽到羅浮的聲音纔回過神來, 霧裡看花似的笑一笑。

羅浮蹦躂着, 說:“叔叔你快進來。”

進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 一臉疲憊卻掩飾不了英俊。

小鬱終於反應過來, 一下子撲到那個人的懷裡:“阿琛!”

居然是林懷琛。

小鬱仰頭問他:“你怎麼來這兒了?”

林懷琛抱住小鬱纖細的腰肢,沙啞着嗓音,說:“你那時時怎麼了?你嚇死我了。”

小鬱心知他是說那天她被鳳青攝魂的那時, 一想到他本來可以自己逃出去,但是因爲騰出一隻手護着她而被人捉了, 心下無限愧疚。

她看着林懷琛滿布紅血絲的眼睛, 本來就想他, 現在更是泛起柔情。

小鬱輕聲說:“阿琛,對不起。”

林懷琛揉揉她的頭髮, 笑說:“你說什麼呢,傻瓜。”

無論現在身處什麼情形下,只要有林懷琛在身邊,好像都不懼怕了。

小鬱被鳳青囚禁在這裡,時時刻刻都像一隻暴風雨來臨之前驚懼的鳥兒。

只有剛纔看到林懷琛的那一刻, 她才真正有一刻的放鬆。像是終於有了依靠和遮蔽, 她漸漸輕鬆下來。

她知道林懷琛縱使是殺伐縱橫的將軍, 但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們兩個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勝過鳳青, 但是……就是死, 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小鬱現在才發現, 在迷霧重重的現在,她看不清真相,原來早就很懦弱地悄悄有了死的準備。

原來她最怕的不是死,而是不能和他死在一起。

林懷琛看她的心腸轉過千百回,終於定在自己身上,她在想什麼他早已一目瞭然。

於是輕聲安慰她:“沒事的。我們不會有事的。”

門外有一人高聲道:“你們身邊的羅浮還是小孩子呢!還是說,難道竟然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裡?”

是鳳青。

他斜倚在鮮漆紅門上,一身雪袍,更是纖塵不染。他挑脣笑,眼角一顆淚痣,竟然美得生邪。

鳳青的話是玩笑,但他的聲音卻一點溫度也沒有。

小鬱和林懷琛並肩站在他面前。

兩個人都是沒有多一點矯飾的玉人,他們眼眉裡含着的情意和熱忱,讓人不得不承認他們是一對璧人。

簡直是一模一樣。

回憶又如潮水,洶涌襲來,心痛的感覺叫鳳青幾近暈眩。

鳳青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靜流般的殺意。

他嗤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他們:可惜呢,我最看不得有情人。

“是你將他帶來的?”小鬱似乎安定了許多。

她的語氣平靜得幾乎沒有多餘情緒。

鳳青將雙手籠在雪袍寬大的袖子裡,一挑眉:“怎麼?不相信我這種大魔頭會將你的心上人帶來?”

小鬱也笑一聲:“那麼大國師難道要我就此相信你是好人?”

林懷琛頎長的身子玉立,幾乎是無意識地位微微擋在小鬱的身前,不卑不亢地說:

“大國師,你現在將我從岑國天牢裡帶到這裡來,要是他們找不到我,代國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開戰了,於岑國無益。”

鳳青將頭輕輕靠在門上,一臉天真無邪地說:“岑宮的人都問我要她,好來威脅你就範呢。”他伸出手一指小鬱。

“好蠢!你們勢必不會就範,他們最多在斷頭臺上結束了你們。我難道做什麼都要顧及他們的利益麼?岑國又算什麼。”

他話鋒一轉,對面前的兩人說:“把你們擄到我這裡來,我自然有更好的法子。比如,我先折磨林將軍,再殺了他,然後讓鬱姑娘睜眼看着,再讓她求死不得。這個樣子,豈不是比殺了你們兩來得更有趣?”

小鬱和林懷琛對視一眼。

他們當然不會以爲鳳青真是好人,也不會懼怕他的恐嚇,只是,他們從剛纔的話中似乎聽出了鳳青這個大國師,似乎並不屬意於爲岑國效力。

鳳青又笑着看他們兩,讓人毛骨悚然。

“現在你們代國的軍隊已經駐在了澄芳江南面了。時間不多了,我們要事不宜遲。快,讓我來選一個,是你還是他去死呢?”

林懷琛廣袖無風自動,他卻反問鳳青:

“如果大國師已經有了安排,那麼我們如何能違逆。大國師可願意與林某比試劍法,如果是輸,林某也自當心甘情願。如果林某贏了,大國師便請答應林某的一個要求。”

鳳青一怔,沒想到林懷琛竟然有這樣提議。許多年了,沒有人敢主動與他比試。

他撫掌而笑:“好一個林將軍。羅浮,你去桐花臺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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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林懷琛不見了?!”

岑國王上一拍桌子,將一支紫金狼毫筆朝地上跪着的人擲去:“你不是說你有萬全之法可以藉此一事將林懷琛收於麾下麼?現在人都不見了!”

公子棠眼睫低垂,眼底卻是寒意森然的冷峻。然而他的臉上是一派唯唯諾諾的樣子,絲毫不露痕跡。

“是兒臣疏忽了。”

殿外走進來一個紫金博帶的人,揚聲道:“哥哥好本事啊!”

他走到公子棠的身邊,彎下腰,在公子棠耳邊,卻是對殿上的王上說:“這麼重要的人在天牢裡不見了,哥哥居然只說是你疏忽了。難道不是哥哥曾經在巖谷與那人有過生死之交才故意放過他的?”

公子棠側目看他,聲音淡淡:“禮曦,你不要亂說。我自然會找到他。”

那人不理他,朝王上跪下:“兒臣拜見父皇。”

他淺淺一笑,紫金冠閃耀。

他是公子棠的弟弟,三皇子公子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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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將軍不見了!”

曹副將大聲喊道,帳下跪着派去岑國的細作。

“什麼叫不見了?”白麪的軍師細問:“將軍是死了還是失蹤了?他不是被關在岑國天牢裡麼?”

軍師現在也隨曹副將來到澄芳江畔。

那日他和李副將聽說曹副將一人領着兵馬前往曹副將,心知不好。

曹副將並不善於謀略,心性戇直,他們是絕對放心不下他。

偏偏朝廷並沒有旨意要他們上前或是後退,倒叫他們難做人。

於是他們商議,由李副將先領着大部的兵馬在後方,軍師與曹副將一起駐在澄芳江畔,孰料剛到竟然有細作回來報告這樣的消息。

細作回答道:“將軍的確是被關在天牢裡,我們安插在獄卒中的人還與他交談過,確定是他無疑。據說,將軍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了,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又或者是神仙把他帶走了一樣。”

帳中的人一律緊鎖眉頭。

若是藉此機會出兵,恐有機會大勝;可是僅僅就是大勝而已,若想一舉擊敗岑國,簡直癡心妄想。

若是打了仗了,無論將軍是死是活,都回不來了罷。

大帳裡陷入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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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絲極細的血從鳳青雪袍的左肩滲出來。

林懷琛的劍慢慢收回去。

鳳青盯着看了許久,忽然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許多年了,我竟然被你這樣的凡人傷了。”

林懷琛收劍,微微一笑:“也許正是因爲我是凡人,大國師的結界對我都不起作用了。”

小鬱站在一旁,看得心驚。

林懷琛的劍法當世無二,但是偏偏鳳青的術法臻於化境,幾乎沒有了實形。

她不懂劍術,只看到最後林懷琛竟然以劍尖點中鳳青的左肩,讓他的身形頓住。

林懷琛走到小鬱的身旁,說:“大國師,請送小鬱回代國,不要傷害她。”

鳳青“叮”的一身扔下劍,依舊是容顏無雙的笑顏:“這不可能。”

林懷琛沒有驚訝的神情,似乎早已料到鳳青的反應。他牽起小鬱的手,對鳳青說:“那麼我選我死,我要她陪在我身邊。”

小鬱搖頭,低聲說:“不……”

林懷琛止住她的話,溫言:“聽我的。”

鳳青看着他們緊扣的雙手,臉上拂過一絲嘲諷的神色:

“我答應你。要是叫小鬱死,我還捨不得呢。既然你要死,那麼便趁早。羅浮,帶着你叔叔姑姑去刑室。”

羅浮尚不知事,還是天真歡樂地說:“主人,知道了。”

她又仰首,嘻嘻地笑:“姑姑,那裡都是血,你怕不怕?”

小鬱和林懷琛跟着羅浮走了。

他們的背影搖曳,兩人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十指緊扣,即使是赴死也從容。

鳳青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他臉上陰翳,只是靜默的看桐花臺下的盛放的花朵。

桐花臺是這一片宮殿裡最高處,以白玉建成,腳下是永遠不敗的桐花海,如雲海蔓延。人置身其中,像是腳底踩雲,不知今夕何夕。

他低聲輕唱起往昔和那人唱過的情歌。

“有狐綏綏,在彼淇樑。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