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0節

艾米:塵埃騰飛(39)

滕夫人掀起的風波平息之後,陳靄的擔心轉向了自己在C大的前院和遠在國內的後院,怕祝老師到這兩處去點火。但過了幾天,這兩處都沒動靜,她才放了心,看來祝老師頭上長瘡,還沒腳下流膿,只從腰裡流了些膿出來。

陳靄的前院不僅沒起火,還形勢一片大好。她首次主筆的那篇論文,被一個頗具名氣的全國性會議選用,近期就要到K州去開會,還要在會議上作presentation(介紹,演講)。她怕得要命,生怕自己英語不好丟人,想叫老闆代替她做presentation,但老闆堅持要陳靄自己做,因爲這是陳靄主筆的論文,老闆說這是一個鍛鍊人的好機會,也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陳靄無奈,只好硬着頭皮上。這將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美國的會議上用英語發言,所以特別嚴陣以待,她花很多時間做了一套PowerPointslides(幻燈片),請滕教授幫她潤色了英語,請老闆從內容上把關,還請滕教授做她的聽衆,rehearse(排練)了很多遍。

滕教授也很嚴陣以待,說這個機會太好了,可以幫她打響知名度,結識本專業知名人士,對她辦綠卡很有幫助。滕教授說:“你是博士後,C大不會sponsor(發起,贊助)你的綠卡,你得自己辦。自己辦綠卡主要靠科研成果,以你現在發paper(論文)的速度,你很快就可以申請綠卡,我建議你現在就請律師—”

滕教授說起風就是雨,馬上替她跟“張哲瑞律師事務所”聯繫上了,那邊看了陳靄的條件,說比較適合辦NIW(NationalInterestWaiver,國家利益豁免),這種綠卡是批給那些具有碩士以上學位、其研究乃美國國家利益不可或缺的外國人的,比傑出人才低一點,比一般技術人員高一些,相當於高科技領域裡的“勞動模範”。辦這種綠卡的優勢是不需要僱主sponsor,而且可以豁免美國勞工部審批這一關,只要有一定數量的論文,並有七八位資深人士寫推薦信,一般就能辦下來。

陳靄擔心自己不夠資格,因爲她沒碩士學位,但滕教授說:“連律師都說行,你還怕什麼?如果沒有一定把握,律師根本不會接受你的case(案例,案子),免得壞了他們的聲譽。”

滕教授怕陳靄打退堂鼓,當即就用自己的信用卡爲陳靄付了幾千美元的首期費用,把陳靄逼上了綠山。

C大對這次會議也很嚴陣以待,除了包辦陳靄的會議費和旅差費之外,還專門爲她印了100張名片,上面寫着AICHEN,AssistantProfessor(陳靄,助理教授),然後是她的系名和C大校名。

她以爲名片印錯了,跑去問老闆,但老闆說沒錯,這是C大給你的title(頭銜),不然不會印在名片上。有了這個title,你以後就可以帶研究生了。

陳靄又跑去問滕教授,這是不是意味着C大把她聘爲助理教授了。

滕教授說:“這個我不大清楚,一般情況下,如果正式聘爲助理教授,那就應該給你發聘書。現在C大沒給你發聘書,只印在了名片上,不知道是不是專門用於對外交流的。管它呢,先用着再說,也許聘書會遲些時候纔到—”

陳靄高興糊塗了,怎麼一下就坐直升飛機飛到助理教授的位置上來了?美國對凡是title裡有“教授”一詞的人都是稱“professor”的,那她現在不也成了“ProfessorChen”了嗎?這段時間,大家都稱她DoctorChen(陳博士),她沒覺得太沽名釣譽,因爲Doctor也有“醫生”的意思,但Professor就不同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教授”。

我的天,教授啊!一個人在門外和門內時的感覺真是天壤之別啊!當她處在張靄李靄位置上的時候,如果聽到美國教授陳靄的大名,肯定以爲陳教授威威赫赫,不食人間煙火,一心做學問,肚子裡裝滿了知識,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但作爲陳教授本人,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凡人,每天提一個飯盒,裡面裝着剩菜剩飯,騎一輛自行車去上班。

陳靄的前院形勢一片大好,但滕教授的後院卻形勢一片大壞:滕媽媽生病了,脖子上鼓起一個大包,滕教授請陳靄去看看要緊不要緊。她一聽滕媽媽病了,就忘了自己“不上滕家門”的誓言,馬上坐滕教授的車去了滕家。

滕媽媽的左邊脖子鼓起一個大包,但精神還好,見到陳靄就說:“陳大夫,真過意不去,又麻煩你了。其實我這裡經常鼓包,過段時間就下去了,我叫非兒別去麻煩你,他不聽—”

陳靄雖然是醫生,但光憑肉眼看看也無法診斷,她不敢亂說,只建議滕媽媽去看醫生。

滕媽媽說:“不用看醫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段時間就會下去。我們那裡把這個叫‘氣瘰子’,受了氣就長這個,氣消了就下去了,有的人一長一輩子,什麼事都沒有—”

陳靄知道小張曾經在腫瘤醫院幹過,特意請小張上滕教授家來看看滕媽媽的脖子是怎麼回事。

小張看了,大而化之地說了一通,中心思想是說不要緊,沒什麼事,但私下裡卻對陳靄說:“滕媽媽不行了,癌症晚期—”

陳靄嚇了一跳,追問道:“那你怎麼說她沒事?”

“到了這個階段了,我說她有事也沒用了,只能把她嚇得儘快死掉—”

“不會吧?滕媽媽看上去不像—晚期癌症病人呀!”

“所以說不能告訴她真相,”小張內行地說,“癌症病人十之八九是嚇死的,不知道自己有癌的時候,他們一文事都沒有,只要一發現有癌,十個有九個都垮掉了—”

這點陳靄認同,她也接觸過一些癌症患者,知道精神因素很重要,但她也知道諱疾忌醫的害處,小病可以拖成大病,大病可以拖成絕症,她提議說:“現在看醫生,說不定可以治好呢?癌症也不完全是絕症,早期發現—”

“我知道。我在腫瘤醫院幹了這麼多年,割掉的腫瘤都能堆成山了,難道不比你清楚?滕媽媽的癌症已經擴散了,她脖子腫大,就是癌細胞進入淋巴系統的結果,淋巴系統是人體的公路網,癌細胞一旦進入淋巴系統,就意味着已經擴散到了身體的各個部位,現在她整個人就是一個巨大的癌,你怎麼治?”

陳靄無法相信:“不可能吧?她不是說她的脖子一直就是這麼腫了消、消了腫的嗎?”

“這個我倒是沒見過—”

陳靄心裡又升起一線希望:“再說如果她全身都是癌,她還能—有這麼好的—精神?”

“我說了你不相信,那我就沒辦法了。你可以建議她去看醫生,但只會加速她的死亡。美國的醫生,都是學歷高,經驗少,這也情有可原,美國總共就那麼幾個人,一個醫生能看過多少病人?他們診病都是憑書本知識和儀器,不像我們中國的醫生,是從病人堆裡爬出來的,什麼沒見過?滕媽媽這病如果讓美國醫生治療,肯定是開刀割癌,但那不過是加重病人的痛苦,而且加快癌症的擴散—”

“但是—”

“你別但是了,我在國內時,成天都是開刀割腫瘤,一天要做好幾例手術,我還不知道?我們醫院有個小夥子,自己就是醫生,身體倍棒,因爲肝區不適就醫,結果檢查出有肝癌,打開一看,肝全壞了,沒法割了,立即關上。但動了這一刀,小夥子體內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不到兩月就死了—”

陳靄聽得將信將疑,小張安慰說:“你也別太着急,每個人身體裡都有無數的癌細胞,大多數都沒什麼事。抵抗力強,癌細胞就起不了壞作用,只有抵抗力減弱的時候,癌細胞纔會出來鬧事。只要滕媽媽心情好,精神好,不生病,就這麼活個三年五年不成問題—”

陳靄不知道該不該把小張的診斷告訴滕教授,最後她決定不告訴,如果小張的診斷不對,那不告訴就沒什麼大問題;如果小張的診斷是對的,那告訴了也沒什麼作用。再說滕教授對小張也很有牴觸情緒,那天小張一走,滕教授就對陳靄說:“以後再別請這個小張來給我媽診病了,他哪裡像個醫生?胡扯八道的,比江湖郎中還故弄玄虛,完全是爲了在你面前賣弄一番,博取你的好感—”

但她把小張最後那段話的意思轉達給了滕教授,說只要滕媽媽心情好,精神好,就沒什麼要緊的。

滕教授說:“我就說我媽的病是給氣出來的吧,他們還不相信,家裡有王蘭香這樣的媳婦,婆婆不氣出病來纔怪呢!”

陳靄打包票說:“以前可能是因爲你姐姐在這裡,王老師不大高興,鬧一鬧。現在你姐姐走了,王老師應該沒什麼可鬧的了—”

“這次我姐不在這裡,家裡不一樣鬧嗎?”

陳靄尷尬地咕嚕說:“噢,她還是鬧啊?我以爲—”

“前幾天不是剛爲借錢的事鬧過嗎?這幾天我媽的脖子就鼓起一個包,你說不是因爲王蘭香鬧的,還能是因爲什麼?”

“借錢的事不怪王老師—都怪我—”

滕教授心疼地說:“你怎麼什麼都怪自己?你這樣愛擔責任,不把自己搞得鬱鬱不樂?”

“這次的確是我的責任—我不把借錢的事告訴祝老師,王老師就不會知道—”

“知道了就該鬧?好好說不行?即便要鬧,也不應該當着我爹媽的面鬧,在我爹媽面前稱‘老子’,更不應該罵我的爹媽,說我是‘有娘養,無娘教,上樑不正下樑歪’。如果你丈夫借錢給別人,你會不會這樣鬧?”

陳靄推諉說:“我不管錢,他借錢給別人我也不知道—”

“唉,人跟人真是不同,那些鬧事的,從來不承認是自己的責任,那些不鬧事的,反而總在責怪自己,所以說這世界是好人命不長,禍害千年在。你看我爸爸,穿什麼吃什麼玩什麼,從來都是先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一輩子都是這樣,所以他身體好得很,什麼病都沒有。而我媽呢?事事都爲家人操心,吃的穿的都先人後己,家務事一個人承擔,結果身體搞成這樣—”

陳靄這纔想起還真沒看見滕爸爸做家務呢,每次吃東西也的確是衝鋒在前,奇怪的是,她以前從來沒注意到這一點,說明她腦子裡已經形成了概念,好像滕爸爸天經地義就是不用幹活的,而滕媽媽則理所當然地應該幹活。

她想起自己家裡也是這樣,趙亮從來不幹家務,就好像形成了制度形成了法律一樣。以前住筒子樓的時候,有時她正在走廊上炒菜,一時內急去上趟廁所,叫趙亮幫忙在鍋裡攪幾鏟子,結果整樓的人都奔走相告:“趙老師真勤快啊,在做飯呢!”“老王,你也學學人家趙老師!”“陳大夫,你可真享福啊!”

連女兒欣欣都覺得幹家務活照顧孩子天然是媽媽的事,有事從來不叫爸爸,只叫媽媽。她出國之後,趙亮有次給欣欣泡了一回快餐面,把欣欣稀奇得!打電話都不忘告訴她:“媽媽,爸爸對我真好哦,今天親自給我泡快餐面了!”

她順口問女兒:“媽媽給你泡過多少次快餐面?怎麼沒聽你說媽媽真好?”

女兒回答說:“但是你是媽媽呀!”

陳靄把這幾件事講給滕教授聽,原本是爲了開解他,讓他知道“天下還有三分之二的女人在受苦”的大道理,免得太爲滕媽媽難過的,但滕教授卻聽出了弦外之音:“看來你husband(丈夫)對你並不好嘛?”

“我沒這麼說—”

“你是沒這麼說,所以我以前總以爲你們夫妻關係很好。早知道你丈夫是這麼個東西—”

這話有點刺耳,陳靄正色道:“俗話說,打人不打臉,你說我husband(丈夫)是‘東西’,不等於打我的臉嗎?我這樣說過你wife(妻子)嗎?”

滕教授趕快做檢討:“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纔用詞不當—”

艾米:塵埃騰飛(40)

滕教授嘆口氣說:“我這一生最大的不孝就是沒給我媽找個好兒媳,連累我媽跟着我受了這麼多年的氣—-”

“我覺得你媽媽對你找的這個兒媳挺滿意的—”

“不是什麼滿意,是沒辦法。按他們老人的觀點,兒子媳婦既然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那就是一家人,就像做成了一個餅子一樣,不管怎麼樣,都要儘量把這個餅子捏圓,不能把餅子掰得亂七八糟,餅子掰碎了,不光自己吃着不好,外人看着也不像樣子—”

“那你就儘量滿足你媽媽的願望,把這個餅子往圓裡捏—”

滕教授很委屈地說:“我是在把餅子往圓裡捏啊!我捏了這麼多年,個人的愛好和感情都犧牲了,就是想把這個餅子捏圓,但餅子也不是我一個人想捏圓就能捏圓的—”

“那還是要儘自己最大努力—”

“你那個餅子捏得很圓嗎?”

陳靄正在過政委的癮,冷不防被人問到自己頭上,頓時張口結舌起來:“我?我沒說—我捏得–很圓–”

“那你怎麼不盡自己最大努力捏圓呢?”

陳靄有點惱羞成怒,分辯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盡最大努力?不管怎麼說,我的餅子比你的餅子—圓得多,我媽—不像你媽那樣—愛操心,再說—再說我媽也不跟我們住一起—”

“我媽也總說兩個孫子大了,不需要她照顧了,她要回國去自己過,不跟我們住一起,但我爸不肯回去。我媽這麼大年紀了,我怎麼放心她一個人回國去生活呢?就算兩個老人一起回去,我也不放心,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沒人照顧怎麼行?等你丈夫孩子都出國了,你可能也得把媽媽接來跟着你們吧?”

這個問題陳靄還沒考慮過,因爲她自己都還纔剛出國不久。但滕教授這一提,也讓她考慮到這個問題:“嗯,如果我能在美國待下來,肯定要把我媽接來跟我一起過,因爲我是獨女,我爸去世了,家裡親戚也不多,我媽也一年年老了,得有人照顧—”

“你能保證—趙老師跟你媽媽處得好?”

“我不知道—他們從來沒在一起處過,短時間有過,但長時間沒有—”

“爲什麼長時間沒有?你不是說你是獨女嗎?”

陳靄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把趙亮初次上門,因爲笛子問題跟她媽發生矛盾的典故講了一下,然後標榜說:“所以我那時就知道他們處不好,結婚之後就沒跟我媽住一起。”

滕教授熱切地說:“陳靄,你那個餅子捏不圓,我這個餅子也捏不圓,我們何必不—重新捏一個呢?”

“誰重新捏一個?”

“我—們—”

陳靄感覺滕教授在拉攏她一起犯罪,她嚇得四處一望,雖然沒看見任何人,但還是很緊張,彷彿有人躲在什麼地方偷聽一樣。她低聲請求說:“以後別說這種話了吧,讓人聽見像什麼樣子?如果你再說這些,我都—不敢上你家來了—”

滕教授連聲保證:“好,好,不說了,我再不說了。剛纔都是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過了幾天,滕媽媽脖子上的包真的消下去了,陳靄放了心,可能小張真像滕教授說的那樣,有點故弄玄虛。

滕教授也很高興:“你看,我說我媽不會有事吧?她的脖子真的是經常鼓個包起來,過幾天又下去了。我小時候也這樣,急了,生氣了,哭了,脖子上就鼓起一串小包來;不生氣了,不哭了,小包又下去了,可能這是個普遍現象吧,不然怎麼有‘臉紅脖子粗’的說法呢?可能‘脖子粗’就是因爲脖子上鼓起了包。”

滕教授說着就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陣,然後用手指按着一個地方說:“現在還能摸到一個小包,不信你摸摸看—”

陳靄伸出兩個手指,按照滕教授指引的地方摸了摸,果然有個小疙瘩,在手指的擠壓下可以滑動。她知道小孩子脖子上經常會有這種小疙瘩,周邊界限分明,推之可滑動,是正常的淋巴結,不礙事,但成年人脖子上有沒有這種淋巴結,她還沒注意過。

滕教授說:“摸到了吧?另一邊脖子上也有呢,所以我小時候家裡人都讓着我,怕我生氣上火把脖子氣炸了—”

她伸出另一隻手,去觸摸滕教授的另一邊脖子,好把兩邊做個對比。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完全是出於醫生的職業習慣,沒把滕教授當異性,所以做得很自然。但她摸着摸着,突然感到胸前發熱,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胸正對着滕教授的臉,她越往頸後摸,胸離滕教授的臉就越近,滕教授呼出的熱氣直往她胸上撲。

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眼前冒出一副荒誕不經的畫面:滕教授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腰,把頭靠在了她胸前。

她不知道如果滕教授真的這樣做了,她會怎樣反應,但她估計是沒有力量反抗的,因爲她感覺手腳發軟,好像滕教授已經摟上來了一樣,她傻站了一會,想猛地跳開,但腳下沒勁,邁不動步。

她低頭望去,發現滕教授像個接受醫生檢查的病人一樣,很規矩地坐在她面前,仰臉望着她,眼神天真無邪。她在心裡罵自己:人家這麼信任你,把你當醫生,你在想些什麼呀!

她沒來由地想起一句歌詞:“你笑得越無邪,我就會愛你愛得更狂野”,她忘了這是哪首歌裡的詞句了,只記得當時還嘲笑歌詞作者來着,說這句話不符合邏輯,但眼下這句不合邏輯的歌詞竟然在她頭腦裡纏來纏去,不肯離開,把她的思緒攪得像團亂麻。

她手足無措,迅即結束檢查,匆匆告辭逃掉,又發誓再不去滕教授家了。

但沒過幾天,滕教授打電話來,說媽媽的腿摔斷了,陳靄又把誓言當飯吃了,馬上趕去滕家。

滕媽媽已經去過了醫院,左腿上了石膏,正躺在牀上休息,樣子很憔悴。見陳靄來了,滕媽媽打起十二分精神跟她應酬:“陳大夫,這段時間總在麻煩你—”

“不麻煩—您這是—”

“唉,人老了,腿腳不靈便了,眼睛也不管事了,下樓梯的時候踩空了,滾了下來—”

滕教授抱怨說:“買房子的時候,我就說買一層樓的,家裡有老人有孩子,買個帶樓梯的容易出事,但是Nancy就是不聽,一定要買二層樓的。現在好了,終於出事了—”

滕媽媽替兒媳開脫:“這不能怪她,我也贊成買二層樓的,二層樓氣派。陳大夫,你說是不是?”

“我也喜歡二層樓。滕媽媽,您—感覺還好吧?”

“疼當然是很疼,但還受得住,就是人老了,傷筋動骨的,不躺個百十來天,可能是下不了地的—”

“您就安心躺着,好好養傷—”

滕媽媽愁眉苦臉地說:“我哪裡躺得安心呢?一家大小五六張嘴,都等着吃飯。今天我摔斷了腿,不能做飯,一家大小就只好吃麥當勞,但麥當勞是垃圾食品,也不能天天吃啊—”

陳靄乖巧地說:“您安心養傷,我每天下班之後來幫忙做飯—”

滕媽媽自是千恩萬謝,又把陳靄的公公婆婆羨慕了一番。

自那以後,陳靄每天下班都是滕教授開車來接。到了滕家,她把今晚和明天中午的飯菜都做出來,她自己也在滕家吃,但她堅決不在滕家住,無論誰出面挽留,她都不在那裡住,怕又出上次那樣的事,搞到最後都不知道是夢是真,心裡老有個陰影。

她在自己家還是照常做飯,一是她早餐仍然在自家吃,中餐也是從自家帶,二是還要順帶給小杜做點飯菜。她來美國這麼久,做飯一直都打了小杜的米的,基本形成了習慣,總不能因爲去滕家做飯,就把小杜冷落了。

小杜對滕媽媽的傷勢很關心,經常向陳靄打聽:“今天怎麼樣?”

雖然小杜的問話沒主語,但陳靄知道小杜問的是誰,總是有點發愁地回答說:“還是不見好。年紀大了,骨頭特別脆,容易斷,不容易好—”

“她也一把年紀了,總有七八十歲了吧?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不錯了—”

“我就是擔心她這一摔,把—其他病症引發了—”

“她還有其他病症?”

“小張說她可能—有癌症—”

“真的?癌症治不好吧?”小杜把話題轉了個方向,“你也是太老好人了,他們家放着一大羣人不做飯,卻要你去給他們家做飯—”

“他們家是有一大羣人,但是會做飯的沒有—”

“王蘭香不會做?”

“她不是要打工嗎?”

“什麼打工,就是爲了逃避做家務,你想想看,她一年上頭,週末都在打工,晚上也要搞到八九點鐘纔回家,那不剛好把做飯的時間錯過了嗎?現在她婆婆倒下了,本來是該她做飯的,結果你這個冤大頭又衝了上去當替死鬼—”

“她也不能說辭工就辭工,人家圖書館一下上哪裡去找個熟練工代替她?”

小杜不服氣:“那他們家那幾個男人呢?都是人高馬大的,也都做不得飯?”

“那幾個男人都不會做飯—”

“不會做不能學?”

“學也不是一下就能學會的—-”

小杜意味深長地說:“別看你平時蔫不拉嘰的,城府還是很深的呢,知道現在正是關鍵時刻,這時好好表現一下,比平時怎麼努力都強—”

陳靄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表現什麼?”

“滕教授是有名的孝子,只要你把做媽的心籠絡住了,還愁做兒子的不喜歡你?”

陳靄恍然大悟:“哦,你是怕我在打滕教授的主意?你算了吧,我纔不耐煩爲了一個有婦之夫費那麼大的心思呢,哪怕我現在沒結婚,我都不會去殷勤一個有婦之夫,更何況我自己還有丈夫—”

小杜探詢說:“你對滕教授不感興趣?那你爲什麼這麼討好滕家人?”

“我哪裡有討好滕家人?做頓飯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不會累脫一層皮,還能幫到一家人,何樂不爲?我並沒想嫁給你,我不照樣給你做飯嗎?”

小杜看上去釋然了:“你說得對,可能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愛幫助人,不圖利,圖名。”

陳靄調侃說:“我看你對滕教授很有好感,不如我讓你去滕家做飯吧,只要把滕媽媽的心買活了,還愁滕教授不動心?”

“切,我纔不會這麼低三下四地討好人呢!沒有規矩,無以成方圓,如果我現在就上他們家去做飯,那不是把規矩搞壞了嗎?等到真到了那一天,我不成了他家的奴隸?”

陳靄哈哈大笑:“看來你還真的有那意思哈?”

小杜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不是順着你的話說說嗎?”

後來陳靄開玩笑地對滕教授講起小杜說的話,滕教授很嚴肅地說:“別跟她講這些,她是個小廣播。我姐以前在她那家餐館打工的時候,愛跟她講我家的事,結果她都拿到外面去傳,惹出很多麻煩—”

陳靄討了個沒趣,有點下不來臺:“我怎麼會跟她講你們家的事?這不是開開玩笑嗎?再說我哪裡知道你們家的事?”

滕教授一看勢頭不對,馬上改口說:“我不是在說你,我是在說小杜。”

滕夫人對陳靄爲滕家做飯的動機有比較高雅的解釋:“你一個人孤身在外,多孤單呀,能到我家來走動一下,也像有門親戚在D市一樣,是吧?”

陳靄順水推舟:“就是呀,我是把你這裡當自己家看待的,我沒兄弟姐妹,你就跟我的親姐姐一樣—”

“我也是把你當親妹妹看待的,不然我怎麼好意思讓你給我家做飯?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我把你當不花錢的勞動力使呢,其實我也沒佔你的便宜,你晚飯不都是在我家吃的嗎?”

陳靄吃了個悶虧,心裡有點不舒服,因爲她之所以答應在滕家吃晚飯,一是因爲吃過晚飯,還可以留在滕家幫忙照顧滕媽媽,二是她跟滕教授出去買菜的時候,也經常搶着付賬,但滕教授顯然並沒跟滕夫人說這些,所以滕夫人以爲每次買菜都是滕家掏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