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熙行會的守兵和大宛士兵在軍政廳發生衝突後,朝顏立刻修書傳信於遠在翰覃關的重鈺,提醒他務必注意到問題的存在並且採用相應的舉措平衡軍隊內部的矛盾,以免使得雙方矛盾愈演愈烈。
“姑娘,你還在擔心公子!”
倩兒端着安神茶進來,見朝顏還迎着燭火執筆對着蒼梧的地形圖勾畫,不由得嘆了口氣,自從公子返回蒼梧叮囑她好生靜養不必在勞心蒼梧的事宜,朝顏雖然是點頭答應了,也沒有在插手蒼梧軍政事物,可她知道這只是表面現象,每天晚上她都會對着地形圖進行分析推敲,前幾日得知軍政廳出了狀況也是她首先到達並且平息紛爭,在事情得到解決後仍是傳信於公子,提醒公子注意軍隊內部的分化,她看似閒着實則一刻都未曾閒過,她每時每刻都在替公子着想。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所以就對着這張地形圖琢磨琢磨!”朝顏放下硃筆,看到倩兒手中的安神湯不免苦着臉道:“怎麼又是安神湯?”
“姑娘這幾日來睡得不太安穩,大夫說了這安神湯得多喝些時間纔有效果!”
倩兒將湯藥放在桌上,語氣是沒有半點商量的意思,朝顏無奈的聳聳肩,端起安神湯猶豫過後閉着眼睛喝下去。
朝顏皺着眉頭,放下湯碗後連忙吐着舌頭,倩兒低低一笑,將朝顏面前的湯碗拿起來:“姑娘,你快別裝了這安神湯味道不錯我剛剛嘗過!”
“你......”朝顏被無情的戳穿只能尷尬一笑,收起苦大仇深的模樣,轉而拔下發髻上的銀簪,用簪尾撥弄着蓽撥作響的燈芯,“翰覃關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還沒有!”倩兒搖搖頭,想起當時項軻送出的消息被截下當下不免有幾分狐疑,“姑娘的信真能送到公子手中嗎?”
朝顏笑而不語,今時不同往日經歷上次之事,馮衛謝安已經受到應有的教訓,眼下大敵當前軍政院的那些將領們應該是個個如坐鍼氈,沒有半點閒工夫注意到遠在大宛城“養尊處優”的她,因此她根本不需要擔心消息沒傳到翰覃關,相反她擔心的是重鈺會如何處理。
“姑娘,你......”
朝顏回過神兒來,伸手拍了拍倩兒的肩膀淡淡道:“沒什麼!”
“姑娘,那我先出去了......”
惠兒薄脣微抿起身緩緩退出屋子,朝顏低眸望向桌上的圖址,半響起身走到院裡,涼月如水有零星的星子散落在夜空中,如同無數只明亮的眼睛,朝顏擡手忽然數起頭頂的星星來。
一顆兩顆三顆......
都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此刻朝顏忽然想起了小五想起了小虞,想起了死於夏侯府那場大火之中的孩子們,想起了在盛金城外替她而死的惠兒,也想起了替她以身擋箭的耶律齊!
月夜皎潔,長夜漫長,翌日清晨從翰覃關傳來的書信很快送到了朝顏手中,重鈺在信中隻字未提大宛城軍政事宜,只是叮囑她好生照顧自己安心等他歸來,讀完這封由重鈺親手寫得回信朝顏隱約有些擔憂,說不上到底是爲什麼可就是覺得不安心。
懷着忐忑的心情,朝顏忍不住密切的關注起軍政堂裡裡外外的情況來,三天後燕鸝從淆谷關的風塵僕僕的趕回大宛城,進入大宛後燕鸝沒有回崇熙行會的總舵而是直接駕馬來到了位於城西的別院。
“燕鸝姑娘你回來了!”
朝顏聽到倩兒的話立刻從屋裡走出來,外面天氣放晴冰雪消融,一杏色長裙外罩靛青色羽緞的燕鸝舉步而來。
燕鸝腳步匆忙不似往日和緩,朝顏隱約察覺到淆谷關內可能有變故發生,心頭不由得一緊:“淆谷關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不是淆谷關......”燕鸝取下身上的羽緞,走到朝顏面前,眼神清陰,“阿顏,是虎丘關!”
“虎丘關!”
朝顏眸光微凜,隱約明白了燕鸝帶來的可能是什麼消息,西戎一族將近一千六百名西戎兵奉命駐守在虎丘關內,顯然是重鈺那邊對於西戎兵有了新的安排。
“聽說你向公子傳了書信?”
燕鸝輕輕挑眉,冷靜的追問一句,語氣卻滿是篤定,朝顏轉過身走到門口,示意燕鸝進屋裡細說,燕鸝略微沉吟闊步走到屋裡坐下,朝顏隨後進屋將們掩上。
“所以說重
鈺是打算要對西戎兵......”
想起重鈺離開大宛城對她的允諾,朝顏忽然沉默下來,眼下大宛軍隊的內部矛盾是當地守軍和崇熙行會部分士兵的矛盾,這和西戎士兵沒有半點牽扯和聯繫,她不相信重鈺會如此顧此失彼的拿虎丘關內的西戎兵開刀。
“我是收到子胥傳來的信息這才趕回大宛城的!”燕鸝倒上一碗溫茶,小小酌了一口,“三天後公子要在虎丘關內召開緊急軍政會議,據說要對耶律齊剩下的那一千六百蒼梧兵重新作出安排,說是重建組編入編到當地的蒼梧三軍之中,實際上應該是殺雞儆猴對西戎兵進行一場空前的審判吧!”
“殺雞儆猴?”朝顏啞然失笑,端起茶被要喝起來,卻發現手中端起的就茶杯空空如一,“緊急會議,審判?”輕輕的擱下酒杯,朝顏雙手托腮,努力平服心底波瀾起伏的情緒,“我知道你受耶律齊臨終所託收下了他的領兵令箭!”
“所以他打算刻意瞞着我不動聲色的處置那些西戎兵嗎?“
朝顏自嘲的一笑,眸底滿是失落。
“阿顏,你也知道的眼下我們崇熙行會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很多事情我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包括在西戎兵這件事情上,所以我也只能將消息帶給你!”
燕鸝眉眼微沉,恍然間那顆埋在心底多年的已經生根發芽蓬勃生長的信念的大樹開始動搖起來,自從當年蒼梧之亂過後她和武子胥遠走北越,“四海歸天下公”的理念漸漸被世人遺忘也被他們自己遺忘,直到他們再次返回蒼梧,帶着視死如歸的決心和一望無前的勇氣試圖重建行會擁立新主,使蒼梧重拾昔日盛世繁華,可一路走來他們卻發現很多事情已經與他們的初衷相互背離,很多東西已經無法再掌控之中,不只是蒼梧守軍內部的紛爭,就連他們引以爲傲的行會表面無限風光實則也是勾心鬥角矛盾不斷加劇。
“燕鸝姑娘,謝謝你將這個消息帶給我!”朝顏心頭苦澀,牽強一笑,“我想我應該知道該什麼做了!”
聽到朝顏這句話燕鸝安心了些許,就算軍政軍和行會一致決定,若是她能夠在三天後及時抵達,她的一句話應該比任何的勸覲和據理力爭都更爲有效,儘管最終的結果未必盡如人意總之事情會有轉機出現,這也是她唯一能替武子胥所做的了!
“我先走一步!”
燕鸝起身走到門口,緩緩的打開門,回過頭望一眼心不在焉的朝顏,然後走出屋。
倩兒站在院中雖然不知燕鸝究竟從淆谷關帶回了怎麼樣的消息,可當燕鸝走出屋子闊步而去的時候,從燕鸝疲倦的雙眸裡還是隱約的明白了一些,一刻多鐘過後朝顏遲遲沒有出來,倩兒徘徊一陣過後打起精神走到屋裡,小心謹慎的詢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倩兒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前往虎丘關!”
朝顏擡起頭對着倩兒吩咐一句,語氣平靜,眼神堅定。
“我這就去準備!”
倩兒詫異的點點頭,立即退出屋去安排出發的相關事宜,朝顏起身走到內室換上一身男裝,並且從櫃子裡取出耶律齊贈與他的可號令蒼梧兵的令箭。
“阿顏,收下這塊令牌吧!”
“全當是替我完成一樁遺願如何?”
“你知道的他們從沒真正的信過我......”
“這裡的四十多人,再加上虎丘關內一千五百名西戎兵,如今我也只能託付於你了,唯有你可以保他們安然無恙......“
“答應我好嗎?就算我這輩子欠你的......”
此時此刻耶律齊臨死之前所說的一字一句猶如驚雷在頭頂炸響,催促着去完成她應該完成的使命,無論在虎丘關的軍事會議上她將面對怎樣大的壓力和排擠,她都務必會不顧一切的替這些對蒼梧忠心耿耿西戎兵在軍政院謀得話語權,她要替耶律祁守護住這幫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這是她對耶律祁不得不兌現的承諾,也是她必須無條件承擔的責任。
“姑娘,車馬已經準備妥當!”
倩兒在屋外回稟一句,朝顏收起令箭跨門而出,此時倩兒也已經換上利落的男裝,走出別院一輛馬車和兩匹棗紅色的汗血馬聽在院門口,朝顏擰眉想了想掀起車簾上了馬車,倩兒頓時狐疑猜不透朝顏的心思,這兩匹汗血馬是在冰原獵的,雖不說可日行千里但日行百里倒也絕非虛誇,駕馬從大宛到虎丘關不需一日即可,可若是乘坐馬車至少也必須在後天才能抵達。
朝顏如此着急出發前往虎丘關,卻在走的時候選擇了最慢的一種代步工具,前後既截然相反的選擇莫不讓倩兒不解其意。
“你是在想我爲何選擇乘坐馬車去虎丘關吧!”
馬車裡朝顏率先開口打破沉寂,倩兒揚眸,狐疑的追問道:“姑娘究竟是爲何?”
“那我先來說說燕鸝姑娘帶回來的消息吧!”馬車駛出大宛城,朝顏打開車窗,有溼潤凜冽的風吹進來,“後天晚上他們將在虎丘關召開軍事會議,會上將會對西戎兵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審判,你知道的無論是蒼梧本部的士兵還是大宛的百姓甚至是崇熙行會都對西戎兵帶有明顯的敵意甚至是仇視,眼下大宛的軍政院的那一幕,矛盾如果無法解決便只能轉移,所以西戎兵的將士們處境將會相當危險!”
倩兒眼睫微顫,對於燕鸝姑娘帶回來的消息同樣感到震驚,當日她輕耳聽見公子答應過姑娘善待西戎兵將士們,當日耶律齊在翰覃關外拼死救下了姑娘,姑娘對耶律齊的死始終愧疚自責,這些公子都看在眼底,更何況耶律祁自從與大宛合作後也算是盡心盡心絕無二心,公子何以要出此下策令自己食言令姑娘傷心了。
“姑娘的意思是......公......”察覺到自己言語有失偏頗,倩兒立刻改口繼續說道:“他們這是打算拿西戎士兵開刀!”
“如今的蒼梧不止是蒼梧兵和崇熙行會的武裝力量開始暗中角力,別忘了還有那三萬向我們投誠的大雍兵,或許在他們看來這一招最能正中下懷!”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朝顏將車窗重新拉上,“所以我必須要去虎丘關,我答應過耶律祁的就必須做到!”
“那姑娘爲何選擇乘坐馬車而不是......”
“只要在會議召開之前抵達虎丘關就好了!”朝顏底下頭,雙手交叉緊握在一起,“也許他只是一時衝動,也許是迫於壓力纔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我相信他能夠冷靜下來分析局勢,我也相信他定能抗住壓力說服那些激勵的將領們,或許在我們到達之前事情就已經出現了轉機......”
“姑娘!”
倩兒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此纔好。
沉默半響,朝顏忽然開口說道:“他是景王之子也是蒼梧的新主,而我出了是他的......他的......”
青梅竹馬的摯友,並肩作戰的戰友,生死相依的戀人?
此刻她很難去準確的描述她在重鈺心中的位置,秀眉緩緩蹙起,她繼續自顧自的感慨道:“我並不想與他在議事廳裡與他據理力爭,畢竟我們之間很多事情不需要說得太多,我們知道對方所想更願意爲對方所想,因爲我們從小到大都有一種令師兄弟們羨慕的默契!”
“姑娘,我們還沒到虎丘關了,也許等我們到的時候又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倩兒伸出手覆上朝顏的手,朝顏黯然揚眸,抽出手來輕輕的拍了拍倩兒的手背,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也許等我們到時候又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語成讖,朝顏和倩兒乘坐馬車來到虎丘關的時候,原本該第二日舉行的軍事會議,被提前整整一日在關內的兵尉府舉行,聽到這個消息後朝顏跳出馬車直奔重兵把守的兵尉府。
“姑娘,請止步!”
十幾丈之外朝顏和倩兒便被鎧甲兵攔住去路,揚眸望去今夜的兵尉府通紅通明,從府門口到面前的這段路幾乎被鎧甲圍得水泄不通猶如銅牆鐵壁,如此陣勢足以見府裡的人不願被外人所幹擾。
“姑娘!”
身後傳來低沉而有力的聲音,緊接着就是緊蹙的腳步聲,朝顏轉過頭只見薛燦帶着部分西戎兵匆忙而來,西戎此時的出現令身後的鎧甲兵頓時警惕起來,所有人都暗暗握住刀柄,空氣裡一絲微妙的氣息在悄無聲息的蔓延,
“姑娘,你可算來了聽說......”
朝顏揚起手製止住薛燦的疑問,凝眸注視着眼前西戎士兵們視死如歸的坦然,以及那一雙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她朗聲說道:“這裡交給我,你們先退下!”
“屬下......遵命!”
聽到朝顏的這句話,儘管薛燦心底疑惑重重卻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一時間衆人齊齊向面前的女子抱拳行禮。
目睹西戎士兵們退出大道盡頭,朝顏轉過身對着擋在面前的鎧甲兵冷呵一句:“讓開!”她的聲音毫無溫度,低沉卻有着穿風破雨的力量,如同狂風驟雨的讓在場所有的人爲之一震,面前的鎧甲兵聞言面色一沉,卻也不敢往後退一步,因爲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接到命令任何人未經同傳不得踏進兵尉府一步,軍令如山此刻就算心底發虛卻也不敢後退,
朝顏雙手緊握成拳,雙眸一凜,怒視着擋在面前的士兵,“既然你們執意如此,那我也就只能......不客氣了!”
低低一笑,就在衆人不明所以的時刻,朝顏飛快的拔出鎧甲兵手中的佩刀,輕輕的橫在脖頸間,“這樣如何?”
“姑娘!”
倩兒嚇得往後推了一步,因爲她覺得眼下朝顏並非是在開玩笑這樣簡單,什麼樣的事情她都能夠做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