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祿……”
聽完了鄭二寶的話,元小公爺那張向來沒個正經的俊臉,顏色全變了。要不是他身上不方便,指定能翻身跳起來。
夏初七與其他人一樣,視線也落在趙樽的臉上。
在這個時候,大粗都希望看到他做出反應。
可偏偏趙樽紋絲不動,光影下的面色,與平素沒有半點兒差別,看不出異樣了,若愣說多了一些什麼,那就是那沉穩裡,多添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滄涼之感。
心裡一窒,夏初七掌心落在他手背上。
“爺!”
他瞥目過來,淡淡一言,“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項莊是誰?沛公又是誰?夏初七心裡彷彿漏了風兒,彷彿還能嗅到風雨與鮮血的味道……她拽住趙樽的手,緊了緊,有些遲疑。
“爺,你不去看看?”
趙樽目光落在窗櫞上,聲音極輕,“如何看?”
“難道你就聽之任之,這不是爲你坐實了罪名嗎?”
“是啊,天祿……”心急如焚的元小公爺也接過話來,“這擺明了就是衝着你來的。夏廷德那老狗,明知道你在軍中聲望高,這才故意激怒兄弟們的。孃的,趁着小爺我不在就搗亂!也不知道大牛幹什麼吃的,混賬東西搞什麼去了,他怎麼就不攔住呢?”
趙樽冷冷抿了抿脣,又拍了拍夏初七的手,慢慢走到窗邊兒。往外看了看,沉默了良久纔回過頭來,目光灼灼間,一張平靜無波的俊臉上,帶出一抹讓人難以琢磨的複雜,一字一句很輕,很緩,卻字字有力。
“如此,只好以不變應萬變。”
看着他雲淡風輕的面色,夏初七都快爲他愁死了。
她自個兒都是軍人出身,自然知道兵變的影響力和破壞力。像這樣大的武裝暴動,不論在哪一個朝代,都是一件關於國家命運和社稷存亡的大事,沒有一個皇帝會容許手下將士兵變,這件事情下來,估計對整個大晏的軍隊,都會是一個深水炸彈,不知道會炸死多少人了。
要知道,老皇帝雖然收回了趙樽的統兵之權,可趙樽在金衛軍中的威信,卻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那麼,夏廷德的挑釁興許只是一個試探?想想,他單單隻罵了趙樽幾句,就引起兵事譁變,如果某一天趙樽登山一呼,那結果會怎麼樣?
得了這樣的消息,老皇帝只怕會睡臥不安了。
自古帝王無情,依了他的性子,能輕易放了趙樽嗎?
她估計,等兵變平息下來,老皇帝一定會依這個事爲藉口,大量在金衛軍中調換將領,安插自己的親信接手了。只怕這件事兒,遠遠沒有完。
衝動啊!
都是衝動惹的禍。
金衛軍將士對趙樽的感情,被人玩了一記絕妙的殺着。
心中沉沉浮浮,她的目光像釘子,擔憂地看向趙樽。
“爺,你要是不阻止,這帽子可就扣定了?如果現在阻止了,至少還能夠洗去自己的嫌棄……”
趙樽目光眯了一下,又走了回來,坐在她的身邊。
“做多錯多,不做則不錯。”
夏初七行事是一個積極的人,凡事喜歡主動出擊。所以有些不能理解他這樣“被動消極”的處理辦法。撇了撇嘴巴,她看着趙樽挺直的鼻,緊抿的脣,深不見底的眸,不由得心裡犯堵。可她也知道,趙十九這個人向來運籌帷幄,既然他這麼說了,自然會有他的計較。
於是……
緊繃的身子放鬆了,她狡黠一笑。
“好吧,任由敵寇猖狂,我自巋然不動。”
她原是爲了開玩笑,不料,趙樽卻低頭來,凝視她,一本正經的應了一句,“阿七說得對,誰先憋不住,誰就輸了。”
兩個人從元祐房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趙樽要回府了。
看着他,夏初七站在原地,眼神兒有些閃爍。
換了正常情況下,又要分開了,兩個人應該趁着沒人膩歪一下才對。可她這會子心下一直忐忑。總覺得“兵變”事件,就是人家專門爲趙樽挖的一個大坑,就算他不主動往下跳,也一定會有人推着他往下跳的,與其如此,又何不……?
眉梢一揚,她碰了碰趙樽的手肘。
“趙十九。”
見她小臉兒嚴肅,趙樽抿下脣,“阿七有何話要交代?”
躊躇,遲疑,考慮,熱血升騰起來,又慢慢冷卻……心情複雜地又考慮了一遍,夏初七才擡起頭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看着他說。
“晉水江畔趁東風!如今這次兵變,說不定就是你的兵風,你何不……乾脆點兒……快刀斬亂麻……”
她意有所指地說着,右手擡起,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動作。
趙樽一愣,隨後順了順她的頭髮,失笑不已。
“小丫頭,志氣不小。”
“不是我有什麼志氣,我只是替你不值……”
她是在勸他“反”,趙樽又怎會聽不出來?他沒有回答,目光與她對視片刻,冷傲的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帶了一點兒疲憊,隨即岔開話,吩咐她,“在府裡不要亂跑。這些事,你不必操心。”
“啊”一聲,夏初七表情相當便秘。
“你這個人。真是迂腐得緊,等着瞧吧,人家不會讓你好過的!”
趙樽神色不變,只揉了揉她的臉兒。“嗯,爺走了。過兩日再來瞧你。”
她飛快地撩眉瞪他,“偷偷來?”
趙樽低笑,“是,偷偷來。在牀上等着爺。”
眼珠子向上翻轉一圈兒,夏初七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西紅柿。大概對於“偷偷摸摸”做事兒,人都有本能的期待感和興奮感,被他輕鬆的話語一帶,她心前的擔憂也略略放了下來,不由戲謔地翹起脣。
“那樣,算是偷情麼?”
“自然不算!你是爺的王妃。”
兩個人正說着話,就有誠國公府的兩個小丫頭走了過來。大概爲了不累及她的名聲,趙樽輕咳了一下,看她一眼,轉頭就離開,想想再見又不知何時,夏初七心裡一酸。
“爺……”
趙樽停下步子,回頭看着她。
夏初七自然沒有“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兒的“婦德”,看着他的臉,她不好意思的低頭抿了抿脣,趁着那兩個小丫頭轉過迴廊的當兒,猛地一下撲過去,投入他的懷裡。
“有點捨不得……”
拖長了聲兒,見他沒有動靜,她又無奈的補充,“你的銀子。”
趙樽低頭看了一眼,掀了下脣角,反手把她緊緊擁住。
“爺也是。”
……
……
一到落晚時分,景宜苑就特別安靜。
窗戶外面的芭蕉葉被風吹得一陣“撲撲”的響,夏初七張開手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摸了下吃得圓圓滾滾的肚子,直呼受不了。這誠國公府養尊處優的日子,看來還真有可能把她養成大胖子。
拿了一個如意枕,她正準備坐到軟榻上去繼續研究她的《青囊書》,眼風一掃,卻見窗口的輕紗微微一蕩……
眯了一下眸子,她轉頭看向晴嵐和梅子幾個丫頭。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是,郡主……”
這是在自家屋子裡,丫頭們沒有多問什麼,應了一聲,便行了禮魚貫而去。夏初七彎了下脣角,懶洋洋的拽了那如意枕,坐在茶桌邊的椅子上,悠然自在地蹺起二郎腿,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才舒服地一嘆。
“今兒才曉得,原本大都督喜歡做賊?”
輕紗又是一蕩,撩開,裡面走出一個頎長優雅的身影來。
“景宜郡主好高的警覺性?本座佩服得緊。”
“不必佩服,就大都督身上那一股子的禽獸味兒,我想不發現,都難得很啦。”
她說話向來帶刺兒。
可東方青玄似乎從來沒有被她氣倒過。
莞爾一笑,大都督好脾氣地坐在與她一個茶桌之隔的另一張椅子上,不客氣地猶自拿了一個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她剛剛喝過的茶水,悠閒地品着,那姿態動作優雅的讓人觀之陶醉。
嘖嘖嘖,可惜了一張好皮囊啊……
夏初七暗自嘆息一下,不動聲色地斜睨着他,從懷裡掏出那一枚錦衣衛秘諜的令牌來,從茶桌上面遞到了他的面前,“大都督給的這個物什兒,我只怕是用不着了。原本早就想還回去的,但一直不得機會。正好,大都督你今兒來了,就免得我再走一遭了……”
東方青玄眉梢微微一挑,嘴角彎出一抹笑意來。
“景宜郡主這裡的茶,真是好喝……”
“別繞彎子!要是不要?”夏初七看了看那枚令牌,固執地又往前遞了遞,滿眼都是不耐煩的情緒。
東方青玄輕笑着看她一眼,放下茶盞便伸出手來。卻不料,他不是接令牌,而是把那一隻修長白皙得讓姑娘嫉恨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還曖昧地摩挲了一下,聲音輕柔地暗示她。
“要!本座怎會不要?”
夏初七手像被燙到了,飛快的縮了回來。
“你……臉都不要了?!”
她氣咻咻地瞪了過去,可東方那廝只是調侃的輕笑着,一張精雕細刻的俊美面孔上,並無半點兒調戲了別人的不自在。
“七小姐,你當真不與本座合作了?”
“不。”夏初七輕嘲一笑,“天上不會掉餡餅!我從認識大都督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大都督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與虎謀皮這樣的傻事,我又怎麼會做?”
“第一次認識?”東方青玄低了下頭,狀似無意的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擡起眼,那一雙瀲灩的眸子裡情緒比先前多了起來,那輕輕啓開的脣瓣兒,美好得宛如世上最好的工筆畫作,“七小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
夏初七冷哼一聲,“那是自然!青崗縣的小樹林裡,大都督你殺人不眨眼,實在讓本姑娘汗顏啊……”
東方青玄美豔的眸子微微一眯,看着她笑了。
“錯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青崗縣,而是……”
說到此處,見夏初七饒有興趣的看過來,他卻只是淡淡一笑,並不繼續,話題又繞開了,“七小姐當真不記得當年了,還是故意在本座面前裝傻啊?”
聽他那字裡行間的意思,好像他與夏楚之間好像真有什麼過往似的。可夏初七仔細想了想,搜索完了僅有的“夏楚記憶”,卻根本就沒有關於東方青玄的……
哎!
每一次人家提及夏楚的前情時,她總是很鬱悶。
要是她通通都能想起來,又何必受人制約?
心裡那麼想,可她做人從來不輸陣。
仍是帶着冷嘲的笑意,她剜向東方青玄,“喲喂,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還真是記不住。看來大都督您實在不是一個容易讓人記憶的人啦?”
她的諷刺顯而易見,東方青玄淺淺勾脣,狹長的鳳眸裡卻是露出一抹難藏的機鋒來,“七小姐不記得本座了,也不要緊。”將那個令牌又往夏初七面前遞了遞,他接着笑,“本座送出去的東西,向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七小姐你也不要拒絕得這麼快。本座還是那句話,你一定會與本座合作的,我有這個信心。”
無視那個令牌,夏初七瞪了他一眼。
“只怕你要失望了,我從來不與不相干的人合作。”
“不相干的人……”東方青玄看着她,眸底笑意更爲燦爛,“看來本座得儘快把你變成相干的人才是?”
心裡“咯噔”一下,夏初七眯子冷冷眯起,斜睨了他一眼。
實際上,她諷刺是諷刺,可卻從來不把東方青玄說的話當成是廢話或者玩笑。這廝說話,雖然每一句都帶着笑意,真正的情緒也不多,可卻句句都有內涵。
頓了一下,她板着臉,“大都督的意思是?”
東方青玄笑了,又拿着水來喝了一口。
“本座那裡有一個人,一定是七小姐你想見的。”
“什麼人?”
“暫時……保密!”
夏初七心底暗自吃驚,面兒上卻不動聲色,只橫他一眼,“你神經病吧你?!行了,愛說不說,不說拉倒。本姑娘沒工夫和你歪纏,趕緊的走吧。大晚上的,大都督你出沒在誠國公府小姐的繡樓裡,只怕被人瞧見也是不好吧?”
“呵呵,七小姐還會顧及這個?”
東方青玄面上一如既往的帶着迷人的笑意,一眯眼,一撩脣,那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詭魅與優雅,然而,卻總會讓人骨髓縫兒裡都有些發涼。
“本座的腳想走,可心卻有些捨不得。”
“我呸!”夏初七撩開脣角,“千萬不要告訴我,你看上我了?”
“如果本座說是呢?”東方青玄彎脣淺笑。
“呵呵……”陰陰的乾笑了兩聲,夏初七突地一下斂住笑,前傾身體,一字一頓地盯着他說,“那麼,你就節哀順變吧!本小姐我真是……一點也看不上你。趕緊的,有事兒說事兒,姑娘我困得很,沒功夫陪你在這兒浪。”
看着她滿眼的鄙視和嫌棄,東方青玄眸子微微一寒。
隨即,卻又是笑了,“今日本座前來,是特地恭喜七小姐你的。恭喜你與舍妹同一天入主晉王府,說來這也算是緣分了吧?只是,本座又有些爲七小姐擔心。呵,本座的意思是,依七小姐您的姿色,實在很難與舍妹相提並論,晉王殿下只要不是一個眼瞎的男人,你猜猜他會比較寵愛誰?”
夏初七翹起脣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兒,冷不丁地伸出一個手指頭來,在他面前搖來搖去,然後嗤嗤直笑。
“真相只有一個。他一定最寵……你!”
一個“你”字說完,她哈哈輕笑一聲,直直指着東方青玄。
“說完了?滾吧——”
東方青玄眸子沉了一下,“七小姐當真不介意?”
“怎麼不介意?我介意得緊。”夏初七打量着他,說得極爲得意,一字一句全是嬌俏的淺笑,“我介意啊我這隻手又要沾點兒血腥了。嘖嘖,我的手段,別人不知道,大都督您應當是知道的纔對?你就真不怕令妹嫁過來了,不等三天回門兒,就該通知你們家來撿屍體了?”
停頓了一下,見他不答,夏初七又挑開了眉頭,“依我說呀,大都督要真是爲了令妹着想,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險纔好。畢竟嘛,我是正妃,她是側妃。我是妻,她是妾。呵,正妻收拾小妾的橋段,那戲文裡唱得老多了吧?大都督你不會不知道的啊……”
她半開玩笑半威脅的說着,故意膈應那東方青玄,不曾想,說了好半天兒卻不見那廝迴應,不由得有些奇怪。她閉了嘴,看過去時,卻見東方青玄面色怪異,情緒似乎不太好。
“怎麼,知道怕了吧?”
看着她灼灼的眸子,東方青玄苦笑。
“七小姐說得對。這門親事,本座也不贊同。”
他也不贊同?
夏初七仔細一樣,也是這麼回事兒。東方家的大美人兒,從太子妃降格成爲了晉王側妃,明顯就是一個賠本的買賣嘛,是個會算賬的人都不會同意纔是。可爲什麼他們家又要極力促成了這等婚事呢?
“阿木爾她……”東方青玄思考了半天,俊美的面孔有些僵硬,“她打小對晉王情根深種,這次更是一意孤行,誰也攔不住。寧願做側妃,哪怕做侍妾,也要入晉王府,本座做哥哥的,又能如何?”
夏初七哼了一聲,眯了眯眼兒,突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兒。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東方青玄輕問。
“當初在青崗縣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而你明知道趙綿澤在找我,卻沒有彙報給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後來回了京師,那次在深井茶館,你甚至不惜在他的面前爲我擔保,證明我的男兒身份,也不告訴他實情。可是得知我被賜給晉王爲正妃,你卻擄了我去,給我錦衣令,強迫我恢復夏楚的身份……所以,其實什麼合作,什麼幫我平反報仇都是假的,你的目的只有一個……”
東方青玄目光深深。
“七小姐何意?”
夏初七諷刺一笑,直盯住他妖冶的眼。
“你突然轉變的原因,是爲了你的妹妹阿木爾,對不對?!我猜,如果不是誠國公搶先一步在太子過世之前提了親,這次張皇后就不是爲令妹求一個側妃的身份了吧?是不是應該是晉王正妃?嘖嘖嘖,如此一來,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趙十九他以前那些御賜的王妃,到底是怎麼死的,不會全是大都督您乾的吧?你爲了你的妹妹,不惜犧牲別人?”
東方青玄一動不動,眸子裡若有流水,沉沉浮浮。
觀其面色,夏初七卻不再笑了,正色看過去。
“大都督,爲什麼?”
不等他回答這句話,夏初七又是一個莞爾,“如今景宜郡主是晉王正妃了,過兩天就要走六禮了,按照過去的慣例,你不是應該在大婚之前……殺掉我嗎?”
東方青玄沉默一下,笑了。
“這個問題問得好!七小姐,本座也想知道……爲什麼就捨不得殺了你呢?”
“答案很簡單。”夏初七笑得眉眼生波,“我身上不是有大都督您說的巨大價值麼?沒有得到這個價值之前,您又怎麼捨得殺我呢?”
輕呵一聲,東方青玄點頭,目光有一抹澀意。
“興許是吧……”
正說到此處,外頭有人喊了一聲“小姐”,聽上去像是晴嵐的聲音,緊跟着,腳步聲兒就傳了過來。夏初七一愣,不想被她看見,萬一告訴了趙樽又要橫生枝節,只告訴了她沒事兒,就火急火燎的目視東方青玄。
“大都督,您請吧?”
東方青玄看着她,大紅衣袖一拂,緩緩起身,卻沒有離去,而是徑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雙手撐在她兩邊的椅子扶手上,低下頭來,將她困在懷裡,聲色輕緩地說。
“七小姐你知道嗎?如今皇上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所以纔會允許了這出偷樑換柱。一旦他知道,你絕對嫁不成晉王……所以,你放心,本座不會讓你做成晉王妃的。”
心裡涼了一涼,夏初七眸子一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大都督,不要這麼做……”
她的聲音難得柔軟,東方青玄一愣,低頭看向她的手,“你就那麼喜歡他?甚至顧不得趙綿澤曾經給過你的奇恥大辱,顧不得夏氏一門的血海深仇,就爲了一個男人,要把這些通通都放棄?”
看着他妖冶美豔的眼睛,夏初七難得認真的與他講話。
“大都督,人之所以稱爲人,就是因爲有感情。我相信,你心裡也一定有想要呵護的人,比如你的妹妹,那就是感情。而我……在這個世上,沒有比趙樽更重要的人了。您能不能將心比心,高擡貴手?我們一旦離開京師,再也不會礙着你的眼睛了,你仍然是權傾天下的錦衣衛大都督……當然我知道你肯定爲令妹不值。不過大都督,如果趙十九他誠心要娶你家阿木爾,我楚七二話不說,馬上捲鋪蓋走人。可他真心想娶的人是我。那麼,我就沒有放棄的理由,你說呢?”
她小聲兒很脆,很軟,可語氣語調一點也不像時下的女子。
東方青玄目光越發幽暗,“七小姐,如今想來,本座真有些後悔……”
不解地“嗯”了一聲,夏初七被他莫名其妙的話搞懵了。
“後悔什麼?”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皇家獵場,你忘了?那個時候,本座就應該……”目光深了深,他突然一彎脣,笑着在她的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掐”的動作,“掐死你,也就沒有如今的煩惱了。”
眼珠子轉了轉,夏初七推開他的手,突然直起身來。
“那確實有點兒可惜了。因爲現在,大都督你不僅沒有機會了,而且,估計你往後都得聽我的話……”
“嗯?”東方青玄不解。
若有似無的露出一抹笑痕,夏初七衝他呵了一口氣,脣角的梨渦越發漂亮,“大都督你有沒有感覺到身子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剛纔我忘了告訴你了,在你喝的茶水裡,我放了一種叫‘新郎粉’的東西。這東西呢,女人喝了無所謂,可男人一旦喝了嘛,要是沒有解藥,這輩子就……呵呵,再也做不成新郎倌了。”
聞言,東方青玄面色一變。
夏初七心裡暗爽,傻叉!這男人與女人捱得太近,當然會覺得身子有些發熱嘛,這都不知道!想到這裡,她笑得更甜了幾分,“喲,大都督你的臉色好難看,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呀。你想想,我這裡住的都是姑娘家,但凡有男子摸進來,那定然是居心不良的色狼,我怎能不防備一手?”
說罷,她手指戳在東方青玄的肩膀上,輕輕把他推開一些。
“你該慶幸,我放的不是什麼軟骨粉啊一類的東西。要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捆了拖到大街上去展覽,供人飽飽眼福……”
東方青玄笑了笑,那妖孽一般的眉目裡,全是透骨的寒冷。
“真毒不過婦人心,果不自然。”
“不要急嘛,我這麼做的目的呢,只有一個,大都督你……一定要替我保守好秘密,等我順利嫁與了趙十九,自然會把解藥給你的。這個,算是我們兩個的首次合作,怎麼樣?”
看着他狡黠如狐的小臉兒,東方青玄眸子藏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緒,突然拽過她,湊近了她的臉,“七小姐,本座最討厭被人威脅。既然如此,不如現在,試一下,能不能做新郎好了……”
心裡“唰”的一下漏了風,夏初七眉頭一皺,有點兒後悔說習慣說“新郎粉”了,早知道她就應該編一個不可實驗更加猛烈的藥物纔是。
遲疑間,她雙手狠狠推他,卻被他堪堪握住。
低低的,他淺笑了一聲,突然偏頭湊到她的耳邊兒,那薄薄的兩片兒脣微微一翹,猛地含住了她的耳垂,溼濡濡的咂了一口,才吐着氣兒輕聲說了兩個字。
“成交。”
夏初七身體僵硬在那裡……
東方那廝已經離開了,她咬牙切齒地看着還躺在茶桌上的令牌,又摸了一下耳朵,整張臉就燙得不成樣子了。
東方妖人,太他媽缺德了……
可他居然說了成交……明明沒有下新郎粉啊!?
……
……
京郊大營。
當陳大牛趕到的時候,情況已然失控。
他今兒一大早就出了營房,去迎接他從青州府來京的老父老母和未過門的媳婦兒去了。可是他老家的人還沒有趕到,營中的傳令兵就急急過來彙報,說是發生了兵變。
再顧不得接人,他安排了人留守,就匆匆趕了回來。
可一看那沸水煮過一般的情形,他就知道回來晚了。
夏廷德的嘴裡被塞了一塊破布,雙膝跪在地上,身子被捆在旗杆上,一身溼淋淋的,顯然是中間被人揍得昏迷了過去,又被冷水給潑醒的,樣子狼狽不堪。而兵部尚書謝長晉的待遇好一點,被憤怒的將士們扣押在了營帳裡,沒有上綁,卻有人守着。
見到他回來,將士們幾乎都已經燒紅了眼睛。
“左將軍,你可算回來了。那夏老狗太不是東西,兄弟們憋了好幾天,今日總算出了一口惡意,朝廷不給我們說法,我們就打到京師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陳大牛爲人憨直,可他卻不傻。
先前在路上聽了情況,他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如今見狀,只覺得比他料想的還要糟糕。
按着腰刀,他環視了一週,看着憤慨的衆將士。
“放了他們,把帶頭鬧事的人抓了,跟俺進京去請罪。”
“左將軍!”那校尉一聽他的話,臉都黑了,“兄弟們都不是孬種,憑什麼由着那老狗欺我金衛軍?老子們在外面流血打蠻子的時候,他們在窩裡吃香的喝辣的,如今打了勝仗了,太平了,就他孃的騎到老子們頭上拉屎拉尿。兄弟們能服氣嗎?”
“不服氣!”有人接嘴就吼。
“不服氣,定要讓朝廷給個說法。”
“對,必須恢復晉王殿下領兵之權。”
“我等只願意跟着神武大將軍王,決不跟着夏老狗!”
“反了,反了!”
又是一陣接一陣破天的喊聲,直衝雲霄。很顯然,這些人的熱血都被點燃了。一個個燒紅了眼睛,那形勢根本就無法控制下來。陳大牛急得額頭上都是冷汗,想也不想就站到了臺上去。
“兄弟們,如今咱不是在打蠻子,也不是拼膽大的時間。你們爲大將軍王抱不平,俺老陳心裡都懂。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俺們不能這麼幹,這不是把晉王殿下給架在了槍口上了嗎?”
“怕什麼?”有人大聲怒吼,“朝廷裡那些小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都他孃的是銀槍蠟頭,一個個的中看不中用。大不了,兄弟們現在就打到京師雲,一把火燒了那皇宮,看他們能拿我等如何。”
“對對對……兄弟們不能認慫!”
“已然是這樣了,反不反,都得丟腦袋!左將軍,你發個話吧,我們都他孃的反了,爲大將軍王報仇。”
“報仇!報仇!”
一聲比一聲吼得大,陳大牛的頭痛了。
夏廷德今日不是第一次挑釁金衛軍將士,從他上任的第一天開始,就開始不停對趙樽原來的軍事構建進行調整,重新佈署,並且多次明裡暗裡的冷嘲熱諷。這些兄弟早都憋了一肚子的氣,如果箭都已經拉開了,收也是收不回來的了。
就算他們現在放下武器,朝廷也不會輕饒了這些人。
汗水溼了脊背,他沉默一下,心裡已有定論,大聲吶喊。
“來人啦!”
“在!左將軍。”
“傳令——”雙手叉着腰,陳大牛環視衆人,大聲一吼,“給老子把帶頭鬧事的人,通通都綁了。”
“是!”
很快,幾名親衛跳下臺去。
可事發突然,到底誰帶頭鬧事兒,誰又說得清楚?
見他抓了幾個領頭喊得厲害的,其他人更加不服氣了,一個個都急得紅了眼睛,大聲兒的吶喊着,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一波高過一波,但是,卻也沒有人真正敢上來對陳大牛動武。
看着營裡的烏煙瘴氣,陳大牛眉頭越皺越緊。
他心裡明瞭,這件事壓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相信,趙樽已然得到了消息。
他既然沒有什麼動作,那麼,他如今也只有配合他了。
長長一嘆,“哐當”一聲,陳大牛丟下了腰上佩刀。
“來人!把俺也給一起綁了。”
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自己綁了自己,帶了幾個鬧事的人,一起跪在了奉天門外請罪,這件事很快傳入了洪泰帝的耳朵裡。
可是,他請罪又有什麼用?
兵變事態仍然沒有按下去。如今他來請罪,無異於向洪泰帝宣告——他陳大牛沒有辦法控制局勢,只能任由陛下處罰了。
其實他這麼一招,算是釜底抽薪。
徹徹底底的把金衛軍交了出去,兵變更加徹底了,全攪成了一團。
一時間,京郊大營兵變,全城譁然。
不僅城中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害怕打入城裡,朝廷裡頭也像煮了一鍋粥。
這些人都不是傻子,心裡都知道,兵變一開始肯定是有心人挑撥生事。可事情發展到如今,失控的情勢,卻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許還包括那有心人的預料。
兵變越演越烈,六部官員去了一個又一個。
結果,誰去調停誰被扣押。
更可怕的是,兵變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外駐兵。
於是乎,打着“聲援”晉王殿下的旗幟,京外駐兵不得軍令,竟然紛紛私自開拔,往京師而來,短短几個時辰,似乎個個都有了想要“造反”的意思。
這些消息,雪片一般飛向皇城。
無異於晴天霹靂,一個接着一個拍向洪泰帝……
……
……
晉王府。
入夜,暮色如水。
書房外面的迴廊上,一道人影急匆匆行來。
“殿下,宮裡來了旨意。”
趙樽沒有擡頭,目光放在棋盤上,落棋的聲音清脆如常。
“說!”
“京郊兵變未止,陛下急宣,讓你前往京郊大營調停。”
陳景拱着手,恭恭敬敬地說着。趙樽默然了片刻,仍是沒有擡頭,只是那隻舉棋的手,微微一頓。又似是思考了一會兒,他才淡淡出聲。
“回陛下,本王頭風發作,疼痛難忍,起不得牀了。”
“這個,是……”陳景低低地應了一聲,又擡頭道,“殿下,如今右將軍生病不出,左將軍自請下獄,金衛軍羣龍無首,已然亂成了一鍋粥,卑職以爲,殿下應當……”
“陳景!”趙樽猛地擡頭,蹙眉,打斷了他,“按本王的意思去辦。”
……
……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晉王府裡燈火未滅,謹身殿裡仍是燭火通明,沉沉的陰霾籠罩在大殿裡。兵變如洪水,誰還能安然入睡?
“一羣飯桶,飯桶!”
洪泰帝暴怒不止,短短几個時辰,事情就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局勢。如今京外的駐軍不得軍令,卻私自開拔前往應天府來了,形勢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然而,一連三道聖旨,都被趙樽以病重爲由給回拒了。洪泰帝先前又才下了他的兵權,他本就只是一個賦閒在家的人,不出來主事也都說得過去。
“報——”
殿下,又是傳來一道急奏。
“拿來!”洪泰帝急火攻心。
那侍衛嚇得心膽俱裂,趕緊呈上一道火漆封緘的奏摺,洪泰帝不等崔英達拆開,一把扯了過來就怒氣衝衝的撒掉封口,展開信來,面色又是一變。
奏摺上說,金衛軍抓了幾個人質,久久沒有得到朝廷的迴應,說是已經把夏廷德給綁在了柴火架上,如果明日午時,朝廷還不按他們的要求做,就燒死夏廷德祭旗,然後舉兵直殺京師,火燒皇城。
“反了,反了他們了!”
洪泰帝氣得胸口一陣陣鼓動。
“陛下……”樑國公徐文龍上前急奏,“爲今之計,先得安撫軍心爲上。軍心一亂,社稷則亂。請陛下馬上下旨,恢復晉王領兵之權,嚴懲出言不遜的魏國公夏廷德。”
洪泰帝老眼一橫,“好你個徐文龍,你這是在逼朕?”
徐文龍頭也不擡,跪在地上,語速極快的說,“臣下不敢,臣下只是爲了大晏社稷安穩着想。陛下,不能再猶豫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一到午時,如果金衛軍當真涌入京師,後果將不堪設想。京師三大營有十萬之衆……”
“如何?”洪泰帝拔高了聲音,冷冷看向他。
“他們個個能征善戰,又是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英勇無匹,戾氣未退……依臣下愚見,無須半個時辰,京師,城必破——”
“啪”一聲,洪泰帝將那奏摺直接甩在了他的臉上。
“朕還就不信了!”
“陛下——”見老皇帝怒了,吏部尚書呂華銘瞥了徐文龍一眼,趕緊上前,跪奏,“陛下所言極是,京城有皇城禁軍三萬餘人,加上錦衣衛和王公大臣等的家宅護衛,湊上五六萬人不成問題。臣以爲,陛下應當火速派人調遣京外軍隊救駕。另外,馬上擒拿晉王,以謀逆罪處之,以正視聽。”
他說得振振有詞,洪泰帝卻只瞪了他一眼。
“飯桶!”
呂華銘被罵了,卻仍是跪地不起,固執的道,“陛下,晉王坐大,已成事實。如今魏國公只一言不當,軍隊就敢造反,若陛下這一次依了他們,往後君儀何在?父威何在?不可啊,陛下。”
不再理會於他,洪泰帝目光一轉,望向了趙綿澤。
“綿澤,依你之見,眼下該當如何?”
趙綿澤沉默片刻,彎腰將他先前甩在地上的密奏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几上,這纔回稟道,“孫兒贊成樑國公所言,眼下平息干戈纔是正理,不宜窩裡鬥。皇爺爺,孫兒以爲,十九叔病發,你應當親自去晉王府瞧瞧十九叔。”
洪泰帝看着他,目光露出一抹讚許的神色來。
“來人,替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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