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會做什麼?

是該哭還是該笑?又該用怎樣的姿態來告訴這個世界?狂歡,尖叫,痛哭,流淚,或是安安靜靜,什麼都不做?

迴光返照樓。

經過一日十二個時辰的下降,離地面的沸水越來越近,石室裡的溫度也愈來愈高,就像身處一個巨大的烤爐之中,兩個人的衣裳全部溼透,面色潮紅,但情緒卻極是平靜。

當一個人的生命流逝變得有跡可尋,當與愛人相依相偎在一處,當在百媚生的染指之下,他們反覆探索過彼此的身體,用最古老的方式狠狠相愛過之後,剩下來的,便是最原始的守候。

“阿七,怕嗎?”

夏初七抿脣一笑,燦若春花。

“不怕,就是我在想一個問題。趙十九,你說我兩個是不是當今世上最有錢的人?”

他斜眼,看着她,脣彎下。

“是。”

她又抿了抿脣,一嘆。

“若是讓人知道,有兩個傻子守着無數的黃金財寶,就快要被餓死,或者被煮死了,會不會笑掉大牙?”

“……”

他沒有回答,只是眸色柔和的看她。

兩個靠在一起,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次敘話,永遠都是她說得多,他說得極少,但他卻是她最好的聽衆。當她需要長篇大論時,他默默地聽着,當她需要人來附合她的意思時,他總會適時地奉上最爲妥當的回答。

看着那越來越濃重的霧氣,夏初七扯了扯溼透的衣裳,擡頭看他,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

“還剩下多少時辰了?”

“約摸十幾個時辰。”

她癟了癟嘴,看着他,伸手摸他肚子。

“你餓不餓?”

他搖頭,看着她的嘴脣,“餓了?少說話。”

“不說話就不會死嗎?”她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脣角翹了起來,略帶自嘲的說,“我一直覺得,錢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總想有很多很多錢,但我從未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坐擁無數的金銀財寶,卻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一回,換他挑眉,眼波噙笑。

“如今總算懂了,還是爺比錢更爲管用?”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她還是那般沒心沒肺地咧着嘴發樂,然後想想又纏上他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你管用。”

說到這,她想到兩人先前沒日沒夜的歡好,耳朵尖略微一燙,眸子半垂下,眼睫毛眨得極快,“爺,你還有力氣做麼?做那個的時候,確實不覺得餓,好像只有快活……”

“……”

他低頭,目光凝在她的臉上,脣角揚起,側過身緊緊擁住她,捏了捏她瘦削的身子,又嫌棄般低低道,“早說過讓你多吃一點,把身子養好,你看挨不住餓了吧?就爺這身板,餓上七天不是問題。”

她再次朝他咧了咧嘴,可因爲臉兒瘦了,下巴更尖了,一雙眼睛顯得更大,黑幽幽的兩汪潭水,眼眶略略陷下,看上去極是可憐。好在,仍是神采奕奕。

“那再來?”

他眉梢揚起,一下子把她拽到懷裡。

“你這吃不飽的小婦人。”

“呵,那爺你管不管飽?”

她低哼一聲,伸手纏住他的手,蔓藤似的緊,整個人軟在他的懷裡。他的吻落了下來,從她的眼,到她的脣,一點點憐惜的吻。

他的脣很燙,她微微顫抖着回吻他。他親得很快,親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籲在臉上的熱氣,帶着一種奇怪的溫暖,比沸湖之水更熱,燙得她心驚緊緊一縮,眼眶紅成了一片。

“阿七,怎了?”

“沒事。我是……太快活了。”

她吸了吸鼻子,輕笑一聲,緊緊環抱住他,全力地投入與他的歡好裡。有了今朝,沒有來日的恩愛,掐着時間在算計,她不願意浪費一點點的時間去傷感。

……

迴光返照樓到底已經下沉了多久,誰也不知道。

在這短短的時辰裡,他們歡好了很多次,可以說是毀天滅地一般的瘋狂。也說了數不清的話,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的真話。不過,即便到了生命的終結,二人也是沒有忘了互相貶損。

他說她又瘦又小話又多,就連睡着了還會磨牙,就像一隻嘰嘰喳喳的老鼠。她就諷刺他,說他竟然喜歡上一隻老鼠,還和老鼠做那種事,不是傻子就是癲子。他說她貪財好色,她說這樣才叫得償所願,財色兼得。她比他更加不要臉,說話肆無忌憚,他每每說不過她,便親她啃她,用男人的方式懲罰她。她掙扎不了,便大聲叫他壞蛋。在她心裡,他是真的很壞。可壞蛋這個詞,一般女人也不會隨便用在男人的身上。壞蛋,壞蛋,壞蛋,這是極恩愛的一個稱呼。

她想,這是真的。

這是一個即將與她共赴黃泉的壞蛋。

在共赴黃泉之前,每一天,他們都要當成一生來用。

於是,往常的從來沒有哪一天,像這般有意義。

往常的每一天,他們都有太多的慾望。唯有此刻,變得這般純粹。在他們所有的慾望裡,都只有彼此。除了彼此,再無其他。

可是,夏初七不怕死,卻怕趙樽死。

她心底存有僥倖,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去,回到屬於她的那個時候。可趙十九若是死了,又會去哪裡?他這樣的一個男人,不該就這般葬送在這個地底,被黑暗永遠的掩埋,就連陵墓都是別人的。

在又一次精疲力竭的歡好後,兩個人吃力地爬到了迴光返照樓的平臺上。空氣悶熱得幾乎令人發狂,但是在這個平臺,有一縷淡得不能再淡的微風輕輕掃過。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至高的享受了。

四周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夏初七吃力地將從石室裡面帶出來的兩顆夜明珠擺放好,然後坐在平臺的中間,看明珠閃爍,看霧氣薰染,將身體靠在趙樽的身上,笑吟吟地喊他。

“爺……美不美?”

“美。”

“你快活嗎?”

“嗯。”

她嚥了一口唾沫,儘量忽略掉那讓她頭暈眼花的飢餓感,側過臉來,一眨也一眨地看着趙樽仍舊雍容高貴的面孔,眸子裡略略閃過一抹遺憾,略有不甘地咬了咬脣,看向平臺對面的石壁。

“你說,真的就無法可想了嗎?”

趙樽蹙起眉頭,掌心攬在她的肩膀上,“這個地方離地太深,整個石樓除了下方正在不停下沉的石柱支撐,別無它物,無可攀爬。今日……”

他側過眸子,看向對面半隱在霧氣裡的石壁。

“約摸又下沉了好幾丈。”

石樓下沉的速度其實不算快,身處其間的人,若不是仔細感覺,根本就察覺不到在下沉。只有溫度的差別,人體最能體會。這會兒的熱氣,比她睜開眼的時候,更加灼人,感覺就像整個人都處於沸水的上頭,那霧氣讓他們的衣裳根本就沒有幹過。

“爺,你看對面的石壁是不是在上移?”

她偏着頭,睜着對面的石壁,虛弱地開口。

“是,石樓在整體下沉,而石壁沒有動,這般看上去,便像是對面的石壁在移動一樣。”

夏初七瞥他,“想不到爺也懂得參照物。”

“參照物?”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頭,正準備解釋,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對面的石壁。

“爺,你快看。”

迴光返照樓在下沉,但過去的十來個時辰裡,四周石壁的場景卻從來沒有變化過,永遠的光滑平整,但就在這時,似乎是石樓下降到了一定的程度,平臺與石壁錯開的時候,她發現石壁上有一塊長方形的碑文。

拿起夜明珠,她看向上面的鑿字。

“金玉滿堂,財富滿倉,不可守,不可用,無可奈何。精確計算,第二日已經過去了。再過十二個時辰,迴光返照樓就要整體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遺言的時候了。”

交代遺言?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還能說什麼?

再說,交代遺言又能說與誰聽?

夏初七看着那石碑,微微翹了翹脣。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她低低地罵了一句,可這輩子第一次覺得罵人的無力。因爲她罵的人早就作了古,骨灰都不知道哪去了,永遠也不可能聽見她說的話。再說,人家防的是盜墓賊……她自己,好像差一點點,也成了盜墓賊?

嚥了嚥唾沫,她強忍着飢餓感,笑着看趙樽。

“爺,說說唄。”

“說什麼?”

她潤了潤喉,低低一笑,“遺言。”

趙樽目光微微一暗,將她環抱在懷裡,手臂微微一緊,“我沒有遺言。”

“嗯?爲什麼?”

“因爲沒有遺憾。”

他說,想要留下遺言的人,是因爲對這個世界眷戀太多,故而不捨。所以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纔會有千言萬語。他沒有遺言,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了。

目光微微一亮,她緊緊地靠着他。

“你就真的放得下嗎?你的皇圖霸業還未開始,你的錦繡河山還沒有走過?你還沒有看見你的孩子出生?”

看着她清瘦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瞟來瞟去,趙樽眉梢微微一揚,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其他,浮雲罷了。”

“趙十九……”

喉嚨哽咽了一下,她的聲音已是啞得不行。

“還剩下十二個時辰,我們來說說往事吧?聽人說,在夜明珠下,將死之人把這一生經歷過的事情都說出來,到重新投胎的時候,閻王爺就會給安排一個好人家,有錢有勢,少受罪。”

“聽誰說的?”

“我自己啊。”

趙樽嘴角微微抽搐,瞄她一眼。

“如不能再遇見想遇的人,投生到再好的人家,又有何意義?再說,什麼叫做好人家?皇家好不好?富不富?有沒有權勢?”

這反問太尖銳,夏初七愣了愣,微微一笑,“那這樣好了,你一直扣緊我的手,我們去奈何橋的時候,便能一起打昏孟婆,搶了她的銀子,然後不喝孟婆湯,也不會忘記彼此。即使再投胎,天涯海角,我也能再找到你的……”

“好。”趙樽潮溼的大手扣緊了她的,兩個人十指相扣,緊緊握牢,對視一眼,除了彼此眼中的情義,真無半點遺憾。

二人靠在一起,又是一陣沉默。

此處的環境,極是糟糕。

缺水,缺食,外加高溫燻蒸,這樣的環境太容易讓人崩潰。好在夏初七有過特種兵的訓練底子,身體素質雖不算極好,但精神層面上得去,而趙樽亦是從小訓練,武藝高強,二人又有愛情在支撐,故而,相對於正常人來說,他兩個雖然同樣虛弱,但精神氣仍在。

撫了撫發燙的臉,夏初七擦了擦額頭的熱汗,突然嘆了一口氣,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我不是夏楚。你知道嗎?”

這是她心裡的秘密,原以爲他會詫異。

可他卻淡淡說,“我知道。”

她想了半晌兒,微微彎脣淺笑,“我雖不是夏楚,卻又是夏楚,你知道嗎?”

他看着她,眼波極暗,“我知道。”

這兩年來,她斷斷續續給他說過許多異時空的東西,他從來都沒有深入的問過,沒有問她爲什麼懂得那些。她以爲他並未察覺出她與時人的不同,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她說,“你爲什麼不問?”

他答,“你就是你,楚七,沒什麼可問的。”

她突然輕笑了一聲。這一聲,是打心眼兒裡笑出來的,“那你有沒有被嚇到?我甚至都不屬於這個世界。趙十九,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些東西嗎?在我的那個世界,遠比這個世界要先進。我們照明用電,不用火,我們出門坐車,不用馬。我們的戰爭不再需要刀劍,不用投石機,甚至也不用鳥銃火炮。我們天上有轟炸機、地面有坦克,海里有艦艇,遠距離作戰有導彈,有陸海空軍,甚至有原子彈,即便再堅固的城牆都只是擺設……在我的那個世界,人類不僅可以上天,可以下海,還可以探索宇宙……”

靜靜的聽完,他問,“你的那個世界,這麼好?”

她搖頭,輕笑一聲,“不,一點都不好。”

他微微一愣,“爲何不好?”

她看他,眸若秋水,視線專注,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因爲在我的那個世界裡,沒有一個叫趙樽的男人……所以,我還是喜歡你的這個世界。”

他身子微僵,目光像烙鐵般印在她的脣上,終是喟嘆着摟緊她,掌着她的後腦勺,將她緊緊地擁入胸前,喚出她的名字時,聲音沙啞如同缺水。

“阿七……我該怎樣待你?”

怎樣待呢?

十二個時辰,這裡什麼都沒有。

就連一口水,一口飯,都是奢望。

一個男人最無助的時候,也不若如此。想給他的女人全世界,可卻連她最爲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她擡頭,似是懂得他的心思,輕輕啃他下巴,啞着嗓子說,“爺,說說你的事吧?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一個怎樣的人。或者,爲了下輩子能投生一個好人家,爲了你能有更多的錢,可以去滿世界找我,說與我聽聽?”

他輕輕抿了抿脣,額上的汗,似是很密了。

考慮了一會,終是開口,“我出生在洪泰元年,剛剛立國,那時烽火連天,四方諸國蠢蠢欲動。我的母妃,就是貢妃,她原本是前朝帝妃,亦是前朝末帝最寵愛的女人。那一年,我父皇帶兵攻入前朝大都,前朝滅亡,末帝敗退……”

夏初七微微一驚。

貢妃竟然是前朝皇帝的妃子?看來這件事已然是宮中秘聞,無人敢隨便亂說。要不然,她怎麼會沒有聽過半點風聲?察覺到趙樽繃緊的身軀,看着他黑眸中明明滅滅的情緒,她突地懂了。

洪泰皇帝領兵入大都,兵臨城下,前朝覆滅,末帝倉惶逃離,卻沒有來得及帶走他心愛的女人。或者說,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心愛”二字本就是相對而言的。在性命與江山社稷面前,女人不過只是一種最不值錢的附屬品。

那個時候,洪泰帝稱帝於金陵,前朝的宮妃們好多都被併入了教坊司爲奴爲妓,但這個貢妃娘娘,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她本就是前朝寵冠後宮的女人,只一眼,便被洪泰帝相中。

將政敵的女人納入後宮,在歷史上不乏這樣的先例,並不算什麼大事,但能像貢妃這樣,數十年來,在大晏朝榮寵不衰的女人卻少之又少。洪泰帝從未有薄待過貢妃,即便他稱帝之初,廣納后妃,宮中美人如雲,可除去他的髮妻張皇后,貢妃的地位,幾乎無人可以撼動。

若說洪泰帝對張皇后是髮妻之情。

那麼,他的愛情,應是給了貢妃。

他對她的寵愛,無人能出其右。

“怪不得,人人都說皇帝最愛十九爺……”夏初七輕輕笑着,戳了戳他的肩膀,又笑了笑,“果然,女人生得美,還是有大好處的。若是你娘不是傾國之姿,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你父皇多一眼都不會看她,也就更不會有你小子了。”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嘆息着,卻見趙樽自嘲一笑,黑眸沉若深井,“是,人人都知,放眼大宴,皇帝最寵的兒子就是老十九。”

夏初七喉嚨哽了一下。

原本她的話,就是玩笑。如今聽得他這麼沙啞的聲音,幾乎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茯百酒”,那個不會要人命,卻會讓人一生一世受其桎梏的美酒,那便是洪泰皇帝最大恩寵的見證。

“到底……是爲了什麼?”她問。

趙樽靜默了良久。

但,或許真的到了需要交代遺言的時候了,他雖無遺憾,但好些事,還是願意與心愛的女人分享。

終於,他再一次淡淡開口,“小的時候,父皇待我極好,比所有的皇子都要好,宮中人人都說,在皇帝的眼睛裡,只有老十九一個兒子。這不是假話,都是真實的。有一次,我親耳聽見父皇對我母妃說,他所有的兒子,都不及一個老十九聰慧。他讓我母妃等待,總有一日,他會給我一個嫡子的身份……”

嫡子的身份?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不僅僅是嫡子身份的承諾,而是一個要讓貢妃位例中宮,甚至將皇位許與趙樽的承諾。他相信,洪泰帝定然是喜愛極了貢妃。若不然,像他那樣冷血的帝王,不會輕易向一個女人許諾,而且還在兒子的孩童時代便這般許諾。

“我那時候無法無天,整個大晏,從后妃到朝臣,無人敢惹我,比後來的梓月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父皇都會包庇我,即便明知是我不對,還是一心向我。甚至有一次,他爲了我,責罰了大哥,就是太子。”微微彎脣,他像是想起美好童真的年代,聲音更是啞然,“六歲前,我做過許多童稚頑劣之事。”

“十九爺威風!”夏初七翹脣,“後來呢?”

“我六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

見他蹙眉緊張,停頓下來,似是難以啓齒,夏初七的好奇心卻上來了。

“什麼事?”

趙樽沒有看他,深幽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石壁,像經過一輪煉獄的煎熬般,纔將往事再一次血淋淋的捧到了她的面前。

“幼時,我並不知母妃的來歷,只知我七個月便早產,差一點活不下來,父皇這才心疼我。可就在我六歲那年,從漠北傳來一個消息,前朝末帝在哈拉和林病逝。消息傳來那日,我母妃便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吃喝,我進去的時候,見她看着一副畫像發呆。”

“我問她在看什麼,她沒有回答我,只是把畫像藏了起來,仍是對着我笑,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我那時頑心太重,趁着她離開,偷偷翻出了她私藏的畫像。原來,那是前朝末帝的畫像。”

他語氣凝重,凝重得夏初七都有些喘不過氣了。

見他再一次停頓,她又追問,“然後呢?”

“畫像上,題有一首詩。”

“什麼詩?”

“鬢華未老,輦路春殘斜飛雁。故國如夢,物是人非,月下孤影長。人不在,酒微涼,欲隨君往,奈何孤子留人,羅袖愈寬,新樽把酒,此恨綿綿。”

他一字一字念來,情緒平靜。

看上去,像是半點都不難受。可過去二十年了,這樣的一首詩,他還能記憶猶新,足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夏初七心裡微微一驚。

她不懂詩,但大概也能知道,這詩題在前朝末帝的畫像上面,不僅寫滿的全是思念,更加可怕的是“孤子留人”,這才讓貢妃沒有隨了他去。貢妃是前朝滅亡時被洪泰帝擄獲的,趙樽是在同一年臘月出身的,一個“孤”字,加上一個“新樽把酒,此恨綿綿”,就不再僅僅是一首普通的思念情詩了,就憑它,就足可以讓疑心病重的皇帝防上趙樽一輩子。

發現他眉梢的涼意,她莞爾,挽住他的胳膊,避重就輕的安撫他。

“十九爺真厲害,六歲便能讀詩了?”

她拍馬屁似的安慰,永遠這般的黠意。

趙樽睨她一眼,脣角揚起,似嘆非嘆,“若是完全不懂,也就罷了。就是似懂非懂,才最可怕……我拿着畫像去質問母妃,她哭着打了我一個耳朵……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父皇突然闖了進來……”

想到那場面,夏初七都爲貢妃捏了一把汗。

“後來呢?”

“我母妃承認了,畫像是她私留的。因前朝末帝待她極好,二人夫妻一場,她只是想要留一個念想。但那首詩……不是她題的。”

微微一頓,不待夏初七問,他就笑了,“雖然畫像上面的詩,確確實實是我母妃的筆跡,但父皇對她極是喜愛,暴怒之餘,仍是捨不得她死。”

雖然明知貢妃沒有死,夏初七聽到這裡,還是鬆了一口氣。然而,氣還沒落下,便聽見趙樽又道。

“可父皇雖不捨她死,卻容不下前朝末帝的兒子。”

心裡嗖的漏了風,夏初七挑起了眉梢。

陷入在故事裡,好像連飢餓感都減輕了。

也是如今,她才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一切的恩怨,原來緣於懷疑。

“我母妃跪在地上,不停的澄清,不停的懇求,詛咒發誓說我是他的兒子。可自古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兒子,他更加不可能養一個宿敵的兒子,將來養虎爲患。他寧願錯殺,也不願放過……”

“結果呢,你死了沒有?”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故意逗他笑。

果然,趙樽向來高冷的面孔,也崩不住了。

回過頭,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無奈地一嘆。

“是張皇后救了我,她爲我母妃求情,還找來了當年爲我接生的穩婆。穩婆證實說,憑她數十年的經驗,可以確定我是早產兒,並非足月而生……”

“大概父皇屬實愛極了我母妃,在張皇后的翰旋下,他終是饒了我一條小命。但是不許我母妃再撫養我。隨後,我被張皇后帶到了中宮,就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那樣,我只是換了一個母親。張皇后撫養我長大,待我也算不薄。”

夏初七眸色微動,“所以,你便與貢妃娘娘生疏了?”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她。

隔了好久,他纔出口,聲音嘶啞不堪。

“沒有兒子,她能活得更好。”

夏初七心臟倏地一疼。

蹙了蹙眉頭,她沒有問他,只是看着他俊朗無匹的臉,聽他自己喃喃。

“她每一次藉故來中宮向張皇后請安,我都刻意避開,不與她見面。我也不再給她好臉色,我只喚張皇后爲母后,喚她貢妃娘娘,不再喚她母妃,即便是在宮中大宴上避無可避,我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總是一個人在宮中哭泣,父皇不去的時候,她就哭得更狠。可每次哭過,在我父皇去時,她要花上一個時辰仔細上妝,然後朝他微笑。”

“在那件事之前,她並不太給我父皇好臉色……但那件事之後,她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她爲了保我一條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結了我。”

夏初七眼皮發澀,“你爲何知道這些?”

他說,“我讓小太監在她的寢宮刨了一個狗洞。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鑽進去看她……”

“趙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體內嚴重缺水,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還那般小,怎會有這等心計?”

見她軟在懷裡,他雙臂扶正了她,聲音嘶啞,但平靜無波,就像只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後宮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見得多了,也就懂了。沒有了兒子,她只是一個貌美婦人而已,沒有朝堂上的背景,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皇帝再寵愛她,也不會招人妒恨,惹來殺身之禍。”

他又說,“後來,她又懷上了孩子。是一個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後來,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個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寶。從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宮的寶貝。而我也慢慢長大……”

“說來,你父皇是愛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愛,一個帝王怎肯容得下這等事情?私藏前朝皇帝的畫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況貢妃還惦念着他,直言有“夫妻之情”?

趙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興許吧。”

夏初七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的好奇心膨脹到了極點,可這句話,她在問出來時,卻是那麼的艱難,“那趙十九,你到底是……?”

她沒有問完,便頓住了,他卻笑了。

“誰的兒子?”

“嗯。”她點頭。

“誰知道呢?”趙樽的聲音幽冷下來,若有似無的彎了彎脣,“很多人都說,我與父皇長得極像,脾性也像,尤其是崔英達,那老太監是一個會來事的,興許是得過我母妃的好處,每次一見到我,都會這般說一回。說得多了,父皇也就認同了。”

“可知道,我本不是這般的脾性,只是一個被人捧到高處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父皇也避着我,不再招見,不再過問我的功課,娘娘們看見我都會指指點點,就連有些臉面的宮女嬤嬤和太監們也敢當着我的面,嚼幾句舌根。”

“但他們太傻,一個男人在喜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可以否定她的一切,旁人卻不能。尤其那個男人還是一個皇帝。我只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讓母妃看見他們欺負我,再讓父皇看見我母妃委屈的淚水,就足夠了……那一天晚上,宮中死了很多人。從此,再無人敢提那件事情。”

夏初七指頭微微一顫。

聽着他慢條斯理的說着往事,看着他毫無情緒的一張俊臉,她突地明白了,趙樽爲什麼不想做皇帝,爲什麼又會有那樣冷漠的一雙眼。

小小年紀,便經歷了世上最爲殘酷的搏殺。

他是多麼的不易……

她在邊上蹙眉,他卻始終淡然,“正如你所說,時光易逝,時日久了,他年歲也大了,什麼也都淡了。在看到我的時候,也會慢慢露出欣賞,尤其後來,我長大了,我越來越像他,我打了越來越多的勝仗,我又成了洪泰帝最寵愛的老十九……”

“但是……”她腦子越來越沉,聲音也是越來越破啞,“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爲了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欣賞,到底付出一些什麼?對不對?”

趙樽沒有回答。

一如既往,他微垂的眸子,深不見底。

但夏初七可以想象,一個六歲的皇子遭此人生變故,差一點被向來寵他入骨的父親害死,從此淪爲了宮中人的笑柄,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兒。即便他說張皇后待他好,但又能有多好?不是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生的兒子,那份好,更多的,也不過爲了成就她的賢名而已。

“趙十九,你是怎樣過來的?”

她吐出一口氣,拼足全力,緊緊地擁抱他。

她想,他需要一個擁抱。

那些年,宮中冷月,一個小小的孩子,偷偷爬入狗洞去看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不敢開口喚她,只能用眼睛描繪她的容貌,只能在黑暗裡無聲地喊幾聲“娘”,而到了白日裡,在人前,他小小年紀就得裝出一副冷漠疏遠的樣子來,只與張皇后親近,從此不靠近親情一步。

“趙十九,我多希望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陪在你的身邊,要讓我碰見,我整不死他們我……”

他側眸,一本正經的挑了挑眉。

“那時候,你來了,我不得叫你姑?”

“……”

看她噎住的樣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嘆一聲,“阿七,爺從不後悔什麼,唯有一事略有遺憾。我原以爲,往後還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與你相處。可誰知道,天不遂人願,竟只剩下十二個時辰……”

夏初七緊緊抱住他。

就着夜明珠稀疏的微光,她仔細看着他的臉。

“趙十九,我也給你講我六歲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還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級是最小的一個,老有男生欺負我。有一回上早課,我遲了些許,跑進教室的時候,鞋帶鬆開了,一個男生故意在我跑過時,踩住我的鞋帶,我當場跌了一個狗吃屎,額頭重重撞在了課桌上,直接撞昏了過去,還縫了三針……”

說到這裡,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吃力地擡手摸了摸額頭那一個黥字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驚。

“咦,好像就是撞在這個位置,但是我小,沒有留下疤痕,後來也就慢慢忘了。不過,你猜猜,我把那個小男生怎樣了?”

她目光露出一抹狡黠,趙樽冷冷看她。

“殺了?”

“……”

她無語地癟了癟嘴,給了他一個“爺,你想太多”的表情,脣角揚出一抹微笑來,“那個時候,我們整人,喜歡在紙上畫一個醜圖,貼在人的背上,不讓他知道,卻可以讓全班同學都笑話他。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我花了一週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用他的字跡和他的名字,塞了一封情書在班主任老師的教案裡。情書內容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

“……哈。”

看着趙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那個時候小,我以爲這已經是很惡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對於我們老師來說,不過只是一個調皮小男生的惡作劇,她狠狠批評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着他無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氣。”

“後來,上了初中,這個男生還與我同班,還同桌,有一天,他說她喜歡我……於是,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書。那個時候,我缺愛啊,女生都是有人追求的,我暗自歡喜了一下,就給他抄了一首歌詞,說我也喜歡他。結果,那封信被他貼到了黑板上,我被圍觀了……”

說到這裡,她像是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又道:“十二歲的我,第一次嚐到了‘失戀’的感覺。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仇恨可以記那麼久。你說這事兒,好不好笑?”

她問了半天,發現邊上的男人沒有吭聲。

側過臉去,瞅着他,她不由奇怪了。

“趙十九,你怎了?”

他眉頭挑了起來,“你喜歡他嗎?”

這時候還吃醋?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喜歡什麼呀,一個還在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兒。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喜歡,就是看到同學都這般,又不好意思拒絕別人……重點來了,你猜猜後來,我怎麼對付他的?”

“怎麼?”

“我又花了一週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還用他的名義,塞了一封情書在我們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裡,內容依舊還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哈哈,可笑不?”

趙樽憋不住,低笑一聲。

“阿七你……同樣的法子,用兩次?”

想到久遠的往事,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夏初七也咧了咧嘴,笑得極是得意,“幸好趙十九你是真心待我好。要不然,我也這般收拾你。”

“哦?怎樣收拾?”他探手過來,抱着他嬌小的身子,眼眸深了又深,揚起的脣,略略帶了一抹促狹,“阿七,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也好想吃你奶奶。”

“哈哈,趙十九,你個噁心人的東西。”

兩個人笑鬧幾句,又沒有什麼力氣了。

飢餓這個東西,實在是要的人命。

以前,夏初七爲了維持身材不走樣兒,也曾經學着人家減肥,那時候不缺食物啊。現在想想那些暴殄天物的日子,她後悔不已。若是面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輩子的能量來抗擊飢餓。

……

餓!餓!餓!

熱、熱、熱!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個人一直在原地沒有挪動。夏初七口乾舌躁,覺得空間裡越來越熱,近乎是在火爐邊上被炙烤一般,又溼又幹,身子內部缺水,可空間裡卻全是潮溼和悶熱,極是要命。

“咕嚕……”

肚子不爭氣,咕嚕了無數次了。

她虛弱的擡起眼皮,“趙十九,還剩多久?”

“約摸半個時辰。”

“這麼快?”

她驚叫一聲,心臟緊緊一縮。

十二個時辰,竟然就這樣被她和趙十九坐過去了?時間爲什麼過得這樣快?她還有好多話沒有來得及說,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完。眨了眨眼睛,她無力地看着趙樽略略深沉的臉。

“趙十九,你說餓死和煮死,哪一個更可怕?要不然,咱們倆個……換一種別的死法,會不會輕鬆一點?”

“阿七喜歡怎樣的死法?”

迎上他火一般的眸子,看着他輕揚在脣邊的笑意,夏初七自是領悟到了他什麼意思。心裡“怦怦”一跳,她突然幽幽嘆了一口氣。

這真是一個令人扼腕的發現。不論經過多長的時間,她還是無法抵擋趙十九這般專注看她的眼神兒,只要被他這麼一瞅,心窩裡便有一種灼燙難受的異常。

以前她期待與趙十九關係更進一步。

原以爲等願望達成,便不會再有期待。

可如今她發現,這事兒是會上癮的。

一次一次,還期待再一次。

淺淺彎了彎脣,她湊過臉去,貼上他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眨一下,再眨一下,帶着笑意看他放大版的俊臉。

“趙十九,我有一個提議。”

“嗯?”他低頭,捋她的發,“說。”

扯了一下領口,她板着臉,極是認真的說,“我不想餓死,更不想被煮死,你可不可以在我與你歡好……嗯,在我最快活的時候,給我一刀。這樣,我即便是死,也是與你一起的,這樣的死法,一定是世間最美。”

趙樽黑眸一深,低沉一笑。

“如此……似是很好。”

“你同意?”

“爺陪你一起。”

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麼痛快,夏初七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卻見他真的解開身上的束縛,向她展示着他健碩精壯的身軀,然後探過手來,抱緊了她,緩緩將她壓在石板上。

“趙十九!”她抽了一口氣,覺得這人的體力還真是超常。攬住他的脖子,她沒有反抗,或者說,此時的她,整個人已經疲軟到了極點,也無力反抗。

她很清楚,這一回,是真的活不成了。現在已有脫水的感覺了,腦子昏厥得不行,再餓下去,就算不餓死,也要掉入沸水裡。與其受那些痛處,何不趁現在還有點力氣,選擇一種更好的死法?

狂歡時,死在自己男人的手上,很美。

她看着面前的臉,眼神兒慢慢迷離,聲音弱得幾乎無力,“趙十九,這般死了投生,我們下輩子,也一定會是愛人。”

“會的。”他輕輕吻她,目光專注而溫暖,喉結上下滑動着,似是忍着心底的情緒,片刻,又仔細端起她尖細的下巴,像是爲了看清楚她,記清楚她的模樣,粗糙的手指近乎於貪戀地般慢慢撫過。

“阿七,你還有什麼遺憾?”

她笑,“我要死了,錢沒花光。”

“……”

看他無語,她又笑,“騙你的,我沒有遺憾了。黃金滿屋,貌好器粗,嘿嘿,二個願望我都實現了。趙十九,我兩個便如此共赴黃泉吧。”

“好。”

迷離的眸,定定看着他,她又補充一句。

“奈何橋上,若是你先到,記得等着我。我們一起過去殺孟婆,一起去投生,下輩子再做夫妻。”

“好。”

“趙十九……”

“哎!”他像是受不了她這時候還聒噪,一低頭,強勢地堵住了她的脣,狠狠地吻她,她無力動彈,體力幾乎耗毛,與他的強悍比起來,一個天,一個地,只微眯着眼,覺得此時的他極狠,吻得她的脣,都在生生吃痛,吻得她的心臟一下下顫了起來。

“趙十九……”

一場歡事,昏天暗地,帶着瀕臨死亡的絕望,帶着共赴黃泉的決然,在石室裡一股股百媚生的催化下,如煙似霧般平添了一層朦朧暖昧的色彩。她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嘴脣微微地張開着,看着他在身上急促的喘氣,伸出手便抓緊他的手。

“趙十九,握緊我的手。”

“好。”

“我很快活。”她衝他露出一個美到極點的笑意,身子倚在他寬大的懷裡,將一截細白的脖子露了出來,“往脖動脈下刀。”

“好。”

她不再看他,緩緩閉上眼睛,在他一波一波激熾的攻擊下,等待着死亡的到來……然而,幻想中的疼痛始終未到,在一道快活的啞聲裡,她發現身上的人,突地頓住了。

“趙十九?”

她遲疑的睜開眼睛。

他沒有看她,而是望向了邊上的石壁。

只見在迴光返照樓與石壁再一次錯身而過時,就在這回光返照樓就要墜入沸水中時,石壁上再一次出現了一塊嵌了夜明珠的碑文,上面鑿着字。

“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鄉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在一掌中。此地離沸水三尺,還剩下一刻鐘的時間,石樓會整體沉入,恭喜你,離死不遠了。不過,我最喜歡給人絕處趁生的驚喜,擰開夜明珠,有大好處給你。”

什麼意思?

夏初七腦子混沌,愣了一下,隨即驚喜。

“絕處逢生?爺!”

……

來不及把再一次的歡好做完,趙樽起身爲她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牽着她的手,走到那個正在一點點移動的石壁。

那是一顆圓形的夜明珠,慢慢擰開它,裡面有一個石鑿的黑漆盒子,大概是年份有些久了,此處又受潮,石盒子的外面略有黴意,但裡面的防水措施做得極好,一本帛絹包裹着的古書擺放在盒子中間,半絲都沒有損壞。

“金篆玉函?”

夏初七微微張嘴,驚得合不攏。

“老祖宗,你這是嚇我?”

一雙深陷的眼都綠了,夏初七來來回回地撫摸着書本,又驚又喜又是悲催。

這個時候,得到這書,有什麼用啊?

她在發神,而趙樽卻看到了盒子裡的另外一張帛書,只見上面寫着。

“移開石盒,有一個甬道。甬道里是一個天梯。天梯可直達‘開室’出口,只可使用一次。一次壽命後,石門閉,鐵軸毀。”

趙樽冷峻的面色,浮上一絲亮氣。

“阿七,有活路了。”

夏初七握着《金篆玉函》,欣喜地看過去,等看完那封信,整個人就像重新注入了活動,精神頭又來了。

“快,趙十九,時間不多了。”

“嗯。”趙樽沒有遲疑,直接掰動那個石盒。果然,在一陣“嘎吱”的聲音裡,那石壁緩緩移動,果然露出一個方形的甬道來。二人過去一看,裡面空間很小,只放置了一張石椅。而連接那張石椅的,竟然是幾根又粗又長的鐵鏈條。

“這個……?”

看着這個“天梯”裝置,夏初七徹底愣住了。

這分明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電梯,或者說她利用了電梯或捲揚機的原理,在這個石壁的上方,一定置有鐵軸的捲筒,鐵繩纏繞在捲筒上,可以提升石椅,讓它牽引到“開室”出口。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

這又不是真正的電梯,不能用電力控制升降。

就在那個石壁的邊上,有一個巨大的鐵製轉輪,樣子像一個大大的汽車方向盤一般。這個東西控制着鐵鏈和轉軸,也就是說,這一個“天梯”需要人工的力量來轉動它,從而牽引石壁裡的鐵鏈,達到把石椅上的人送到開室的目的。

更準確說……

他們兩個人,只能離開一個。

一個坐上石椅,由另外一個人來推動轉輪。

“趙十九……”

堆積的欣喜之情,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

更加心涼的是,就在下一瞬,迴光返照樓開始墜毀性的搖晃。

她頭暈目眩,驚懼不已。

“趙十九……”

涼着一雙眸子,她看向了趙樽,剎那有了決定。

而趙樽聰慧過人,不需她解釋,亦是看懂了天梯到底怎樣操作,目光也定定地睨了過來。

“阿七……”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上,他微微一眯眼,鎮定地捋了捋她的頭髮,“不要害怕。放心,若只得一人生還,何不一起赴死?”

“爺?!”她奇怪他的反應。

“爺不會丟下你。”

夏初七怔怔看他,隨即輕笑。

“好。一起死。”

二人都同時轉過身來,不再去看那個可以通向生路的天梯。趙樽摟着她的腰,想要抱她,但她堅定的拒絕了,搖了搖頭,手心若有似無的搭在他的左手腕上,笑得很淡定。

“我可以自己走。”

此時,石樓底部已然接近沸水,搖晃得更加厲害,樓下的沸水,似是冒着滾湯的氣泡一般“咕嚕咕嚕”響過不停,如兇狠的海浪,如霹雷入耳,如狂風颳面,而室內的潮熱感,達到了承載的極限,兩個人熱得汗流夾背,彷彿下一秒就會被活活蒸死。

石樓下降的速度,也比先前快了許多。在嚴重虛軟的情況下,即便輕輕一晃,也似乎是地動山搖,令人神魂飛散。

“好熱的地方。”她說。

“是,好熱啊。”他說。

“看來這個地方快毀了。”

“是,總算要毀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都無所謂的樣子,帶着一種輕鬆的愜意在討論死亡。

這時,她眼兒微微一眯,在越來越濃的熱霧裡,問他。

“趙十九,你覺得我美不美?”

“美。”

“若是來世,我很醜怎辦?”

“那就讓你重新投胎。”

“……太狠了吧?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趙樽一直盯着她的眼,聞言笑了笑,撫上她的臉。

“阿七,閉上眼。”

“做什麼?”

“不是要一同赴死?剛纔錯過機會,這次再來。”

夏初七嘟了嘟嘴,並不閉眼,只握緊他的手腕,輕輕一笑。

“爺,你先閉上眼睛,我想親你一下再死。”

趙樽道,“好。”

他黑眸深深盯了她一眼,緩緩閉上眼睛。夏初七看了一眼側面那個天梯,感覺石樓下沉的速度加劇,突地踮起腳尖,吻在他的下巴上,而手中那一根先前從他的鎖愛護腕上偷取出來的銀針,直接往他的頭部插去。

她必須先弄昏他,纔有機會送他上去。

若只能一個活下去,她希望,是趙樽。

然後,她的手還未落下,腕部便被他抓住,他動了動嘴皮,說了一句“阿七,對不起,這次我先,下次換你”,然後,他手掌落下,直接砍在了她的脖子,在她驚恐萬狀的瞪視裡,攔腰抱住她就往天梯走去。

“阿七,爺又騙了你。”

時間不等人,他看着昏過去的女人,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將她的身體放入石椅上,怕她昏迷後身體會滑入機刮被絞,他又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撕成一縷縷的布條,將她的腰身捆綁在石椅上,打了一個活結,靜靜地看她片刻,把桃木鏡放入她的懷裡。然後,他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穴,退開兩步,雙手放在了鐵製的轉輪上。

一圈,又一圈。

轉輪繞動,石椅慢慢地升了起來——

他看着,脣邊露出了一抹笑意。

“阿七,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着你,你好好活着,活夠一輩子再來找我。我一直在。”

石椅越升越高。

他抿着脣,仰着頭,希望東方青玄還會在開室裡。

也希望,他能好好照顧他的阿七。

久不運轉的鐵鏈,發出一陣刺耳的“嘎支嘎支”聲。

沸水裡的熱浪,一股一股涌上來。

趙樽光着上半身,身上肌肉全部汗溼,他用力地轉動着鐵製轉輪,看着已然不見的石椅方向,突然聽得“嚓咔”一聲,放置石椅的石門關上了。

那人說過,只可使用一次,如此看來,是徹底無法開啓了。

他手上沒有停下,仍在掰動轉輪。

他的眼睛,也沒有移動方向,一眨不眨地盯着合攏的石壁。

也許是霧氣太重,他俊朗而蒼白的臉,模糊了一片。

轟鳴聲,慢慢地消失了。

轉輪似是到達了極點,再也無法轉動。

他試着掰了幾下,沒有動靜。

石壁恢復了原樣,石樓又下沉了些許,已然看不見剛纔的地方。

他終是慢慢地跌坐在地上,久久看着閉合的石壁,陷入了沉默。

那個石椅帶去了他此生最愛的女人,而這個石樓,將要永遠地沉入黑暗,埋藏他的身體。

但他不後悔。

他的一日曾比一生更長。

他的三日曾是三生三世。

(卷二完)

------題外話------

二錦摸着下巴,哭得唏哩嘩啦。

然後我想,若是故事就在這裡結局,會不會有人拿着刀子來我家捅我?或者在家裡扎小人詛咒我無愛啊無愛……

所以,不能結局。

第三卷“點紅妝”咱們再繼續。相信二錦是親媽的,看下去,若是砸磚的,麻煩輕一點,故意總是有跌宕的嘛,小虐怡情,一段可以比生命更貴重的感情要昇華,就必須以生命爲代價。

相信我,跟我走……

注1:祝錦宮阿喵生日快樂!麼麼噠!

注2:今天更的量很多,如果明天這個時候還沒有更,就是二錦請假了,後天來看。家裡孩子生病,在醫院打點滴,做媽的不容易啊。

注3:錯漏處,我等下來修改,字數太多,眼淚痛得流淚,眼大,看不見。

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62章 親一次,給十兩。第110章 撞見!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番外依然不悔6第150章 狡詐?腹黑!邪惡?反嗤!第128章 激戰!第276章 溫暖與離別第95章 峰迴路轉,轉了又轉——第172章第223章 求娶公主!第231章 錯!第46章 沒節操的缺德鬼!第318章 收服:趙樽之德第35章 抱緊!第317章 解結:情得圓滿第27章 十九爺的八卦事兒第106章 要找媳婦兒————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5章 嫁禍!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255章 喋血護兒!第38章 男色是毒藥,看看心就跳第84章 !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第78章 耳光。第324章 出人意料番外依然不悔5趙綿澤與阿記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爺!第154章 探入洞穴!第164章 爲愛執念第177章 入東宮,第一回合。第135章 兩難!第26章 求愛的方式,一直這麼詩意。第238章 二鬼與梓月!第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第285章 三人夾心!第326章 吃小醋,治大國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223章 求娶公主!第079米上心了都上心了嗎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081米惡整小公主第178章 設下圈套等人鑽!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243章 各有各的殺手鐗 !!第273章 草原之花與機關之巧第268章 二入陰山第319章 烽火行,閨中樂第1章 史上第一渣穿第224章 荷塘裡沒有狼,只有魚第339章 人有悲歡第3章 一針紮下去!第199章 這是一個令人喜歡的標題。定安侯懼內之大成看過勿訂第38章 男色是毒藥,看看心就跳第243章 各有各的殺手鐗 !!第336章 見別!第200章 惦記!都在惦記。第39章 捉弄乎?誰更技高一籌。第121章 魏國公之女,找到了第8章 裝瘋賣傻!第263章 久別重逢!第233章 駙馬都督。第3章 一針紮下去!第276章 溫暖與離別第56章 一萬五千字求一票!第139章 蓬頭垢面,也美冠天下!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28章 誰在調了個戲的?第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152章 算賬!!第284章 入陵:解謎第223章 求娶公主!第30章 果然厚顏無恥!第110章 撞見!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195章 一步之差!第42章 被傷天害理了!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第69章 過年了!第195章 一步之差!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第262章 思之若狂!第25章 作弄?童謠——第257章 錯位!第12章 紅腫的嘴巴第246章 驚變!第273章 草原之花與機關之巧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第176章 天涯望斷,錯綜複雜。第120章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第338章 起風了!暴風雨要來!第294章 趙樽心裡的爪子。第228章 暗流涌動!事發突然。第129章 趙十九,你想我了沒有?第162章 慾望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