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很是痛快!很是痛快!

剛過卯時,細碎的陽光便鋪開在東宮的青磚地上。夏初七擡頭望一眼那一束束耀眼的光芒,只覺腳下向前延伸的平坦甬道,彷彿一條黃金鋪成的道路,斑斕點點,溫暖,舒服,卻虛幻得不切實際。

“好久沒見過這樣暖的天了。”

去澤秋院的路上,夏初七如是感慨。

在她的心裡,這個冬天太長,似乎下了許久的雪。漫長,無邊無際。她也習慣了雪,如今陽光總算來了,卻是不太適應了。

“七小姐,再往前就到澤秋院了。”

弄琴恭順地說着,言詞間透着淡淡的緊張。

“嗯,曉得了。”夏初七看着她,輕輕眯了眯眸子。

楚茨殿和澤秋院都在東宮,可說來路程卻是較遠。大概當初趙綿澤爲她準備住處時,害怕她與夏問秋兩個太近了會打架,故意把地點隔成這樣,要找事兒還得穿過幾條長長的甬道,實在不便。

很快,到地方了。

澤秋院裡,全是名貴樹木,生機勃勃的枝繁葉茂,可也擋住了一半的陽光,顯得蕭瑟蒼涼。

“七小姐,仔細腳下。”

晴嵐搭了一把手,避開她手心纏着的一層紗布,扶着她入了院門。可幾個人還沒有站穩,何承安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一腦門兒密佈的汗珠,他似是極爲着急。

“哎喲,姑奶奶,您可算來了。快快快,皇太孫在裡頭等得都着急了,太孫妃這會子痛得不行了,等着您去救命呢。”

夏初七脣角抿出一絲笑,漫不經心地瞥他。

“瞧何公公說得,我又不是太醫院的醫官?太孫妃痛得不行,與我何干?”

被她綿裡藏針的一嗆,何承安尷尬地笑了一聲。因爲先前在漠北錫林郭勒的那件事兒,回京後他一直在夏初七的面前擡不起頭來,也生怕她抓着那個由頭爲難他,鬧到了趙綿澤的面前,讓他曉得了原委,他這個東宮大太監就幹不下去了。

“七姑娘……”他點頭哈腰地笑着,一臉的肉都擠成了一堆,那樣子膩歪得緊,“奴才該死,奴才嘴笨不會說話,姑娘莫怪,原諒則個?”

夏初七淺淡地笑着,步子邁得極慢,語氣卻很尖酸。

“不會說話,要嘴來做甚,不如縫了。”

何承安面色一變,看了看她雲淡風輕的臉上那一抹輕嘲,心裡“咯噔”一響,咬了咬牙,把心一狠,扯起一個巴掌就輕輕扇在了自己嘴巴上,討好地笑道:“七姑娘說得對,奴才就是這張嘴管不住,不會說話,該打!您胸懷萬里、海納百川,不要與奴才這種笨拙之人一般計較了。”

夏初七看他一眼,不假思索的回嘴,“面善嘴也善,心裡三支箭。何公公,這話,說的就是您這號人,可懂?”

何承安臉色微僵,又不好得罪她,只好腆着臉笑。

“七姑娘教訓得是,奴才下回就改。”

好一個會拍馬屁的太監!

看着立在殿門兩邊那一羣快要被嚇傻的宮女嬤嬤,夏初七輕“哧”一聲,不再爲難他了,但也一句話都不說,大步邁入了高高的門檻。

說到底她並不想爲難一個太監,這樣的做派,只不過要給澤秋院的人一個她很“受寵”的姿態罷了。試想一樣,趙綿澤身邊的大太監何承安,在東宮何等樣的威風?誰敢這般向他耀武揚威?當然,她們不會知道何承安究竟爲什麼怕她,只會理解爲,那是趙綿澤對她的偏寵已經到了極點。

夏問秋的住所,夏初七兩年前是來過的。

進入內室之前,她仔細看了一眼。沒有想到,那一隻紅嘴綠鸚鵡居然還站在鸚鵡架上,趾高氣揚地審視着衆人,那隕石做的架子,依舊那麼精美華麗。

瞥着鸚鵡,夏初七目光微微一涼,彎了彎脣角。

“真是好鳥!”

何承安見她不挪步,頭都大了,恭順道:“七姑娘,皇太孫和太孫妃都在裡間……請,請吧。救一人,活兩命,您這是積德生善的好事……”

他不敢催了,只敢“請”。

夏初七低頭瞥了一眼他攤開的手,還有恭謙的態度,笑了笑,“我如今不想積德,也不想做好人了。”說罷見何承安呆住,她淺笑入內。

內堂裡面,一排垂手而立的丫頭和太監,個個的臉上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哀色,大氣都不敢出。而她的嗅覺太敏銳,人還未走近,空氣裡那一股子怪異的血腥味兒便衝入了鼻端。

埋汰!

她暗哼一聲,擡眼望去。

一張花梨木的精雕大牀上,夏問秋正痛不欲生地按着小腹呻吟,一雙杏眼神智渙散,大滴大滴的汗水順着她蒼白的臉頰往下滑落,樣子無助而狼狽。趙綿澤坐在牀沿上,亦是寒着一張臉,束手無策地握緊她的手,不停地小聲在安慰。而太醫院那位林院判,一頭冷汗地擡頭來看她。

“喲,太孫妃這是怎的了?生病了?”

夏初七不慌不忙地先朝趙綿澤福了福身,才換上了一副驚訝的表情。

“七,七妹……”夏問秋像是痛得人都傻了,看見她進來,溼透的睫毛眨動幾下,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求,“救,救救我……我痛……”

夏初七微微一駭,佯裝不解地抿了抿脣,看了看林太醫,才又失笑,“太孫妃這話不對啊,林太醫千金國手都沒有法子,我一個區區的婦道人家,不能文不能武的,如何能夠救你?”

她的張揚不羈,她的不留情面,似乎絲毫都沒有因爲趙綿澤在場而有所收斂。如此一來,夏問秋原本只是腹絞痛,如今連心肝胃脾腎都跟着抽得發痛了。心裡恨了恨,她緊咬着牙瞪了她一眼,一把抓住趙綿澤的手,瘋了一般哭喊。

“綿澤……我痛……要痛死了……”

趙綿澤眉頭緊蹙着,似是心痛了,扶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半攏在臂彎中,側過眸子來,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

“小七,先不說這些了,快來爲你三姐仔細切個脈…”

夏初七心裡一聲冷笑,淡淡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這三天待在澤秋院裡,他似是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去,那一個豐朗俊朗,溫潤如玉的皇太孫,如今眼角略有青紫,嘴脣乾澀脫皮,一看便知是沒有休息好,還心急上了火。

這兩個的感情,還真是深厚啊!

心念一轉,她一動也不動,就那樣看着夏問秋蒼白尖削的臉,不肯走近一步,那招人恨的傲嬌樣子,瞧得趙綿澤暗暗發急,不停地衝她遞眼神,可她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突地別開頭去,看向了林太醫。

“這位太醫,我也略通岐黃,既然皇太孫找了我來,我雖不才,也只好略盡綿力,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只是不知,太孫妃目前的情況如何?”

一句“死馬當成活馬醫”,氣得夏問秋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撫着肚子,更是要生要死的呻吟。

林太醫嘴脣抽搐一下,差點栽倒。

他與她曾有過交道,兩年前也在她的跟前吃過癟,雖然那個時候他穿男裝,此時是女裝。可這樣幾句話下來,他已然想起這個夏七小姐到底是哪一尊“神”了。

清了清嗓子,他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密。

“七小姐,妊婦胎安,全憑氣血。如今太孫妃脈象不定,沉遲氣滯,血盛氣衰。依下官看,此胎已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這麼嚴重?”

聽林保績說得這般肯定,夏初七卻並不意外,只是略略垂了垂眸子,裝着思考的樣子靜默了片刻,調整出一個難受的表情來,痛惜地一嘆,“我聽說太孫妃以前的幾次妊娠,都是不足三月滑胎的。如今這一胎,卻是足有四月了,想來胎兒已成形,很穩定纔是……怎會又保不住了?”

聽見她陰陽怪氣的聲音,林太醫汗毛倒豎,只覺她的目光就像長了刺兒,讓他渾身不自在,趕緊低下頭,不敢正眼兒看她。

“想來是太孫妃落胎多,身子虧損導致。”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心底冷笑了一聲,不再理會林保績,走過去看了一眼正在安慰夏問秋的趙綿澤。

“我若爲她切脈,你得先赦我無罪。”

在夏問秋呼天搶地的喊痛聲裡,趙綿澤原本就心急火燎,如今看她一副不溫不火的討價還價,卻急也不是,怒也不是,脣角不由狠狠一抽,目光深了深。

“你何罪之有?”

夏初七輕嘆,壓着聲音,說得極是無奈。

“不要怪我囉嗦,這些年,我吃的虧還少麼?如今總算總結出來,爲則易錯,不爲則不錯的道理。若是我一切脈,胎兒真的保不住,太孫妃一口把責任賴在我的頭上,我可承受不起。”

趙綿澤心臟一沉,溫雅的臉上泛起一抹苦笑,“你不必如此小心,秋兒的身子我曉得,自是與你無關。”

“真的?你保證。”

“我保證。”趙綿澤放軟了聲音,“小七,快別耽誤了。”

後面那一句話,他幾乎帶上了懇求。

說罷,見夏初七仍是不動,他無奈地放開夏問秋,走過來便要拉她的手。換了往常,讓他拉一下也無不可,可想到那一隻手剛纔才緊緊地抱過夏問秋,夏初七心生嫌棄,不着痕跡地側過身,徑直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坐在了牀前的圓杌上。

“好,皇太孫別忘了你的話。”

趙綿澤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愣了一秒,他揚了揚眉毛,又走回去坐在牀沿。

內堂裡,一片靜寂。

牀榻上的夏問秋像是痛到了極點,根本顧不得她太孫妃的形象,一雙手死攥着趙綿澤,上下兩排牙齒打仗似的不停磨來磨去,想忍耐痛苦,可嗤心的痛苦卻一波波地襲向她,小腹裡像有人在拿着鋼刀絞動,一直往下墜痛。

“七,七妹……怎樣了?”

她呻吟了幾聲,流着眼淚喊。

夏初七卻沒有回答,脣線抿成了一條線。

靜靜的,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夏問秋的眼睛,看着這個害她不淺的女人,那一隻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攥了又攥,掌心的紗布裡都生生地捏出了汗來。

有那麼一瞬,一個瘋狂的念頭,躥入了她的腦海。

只要她擡起左腕,便能輕鬆用“鎖愛”結果了夏問秋的性命,甚至還能趁他們不備,結果掉趙綿澤,讓這兩個一起去見閻王,讓此間的事情都有一個瞭解,從此一了百了,不必這麼麻煩。

念頭轉瞬即逝。她知,她不能那樣做。

他們若是死了,她和小十九也活不了。

他們若是輕鬆的死了,那太便宜他們了。

而且,她還有好多的仇人,還有她恨極的夏廷德……

她精心炮製的計劃,還沒有走完,萬萬衝動不得。真正的報仇不是要輕易取了他們的性命,而是要一點一點地奪走屬於他們的一切。榮譽、地位、財產,愛情,子女……直到他們狼狽得無路可走……

喉嚨裡一直翻騰的腥甜血氣,終於壓了下去,她眼睛裡那一剎的殺氣也被笑容淹沒。緩緩嘆了一口氣,她鬆開夏問秋一直在發顫的手,翹了翹脣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的壞笑。

“沒有孩子。”

趙綿澤像被敲了一記悶雷,“你說什麼?”

不等她回答,夏問秋也猛地瞪大一雙眼,披頭散髮地躬起身來,絞着眉頭,痛苦地低吼,“七妹……你不要血,血口噴人……你這樣聰明的人,自是知道……話不可亂講……林太醫也在,難道……他也會瞧錯?”

夏初七餘光瞄着林太醫,揚了揚下巴,又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三姐你急什麼?我說岔話了而已。我的意思是說……孩子已經死了。所以,沒有孩子了。”

夏問秋面色一變,“啊”了一聲,似是不堪打擊,又似是小腹再一次地疼痛,她呻吟着,嗚咽着,抱着肚子,身體像蛇一般蜷縮在被子裡,掙扎,扭動,痛苦地顫聲問。

“不……怎麼可能?死了?已經死了?不可能。”

“我沒騙你。”夏初七聲音帶笑,目光卻冰刺一般冷得刺骨,還一字一句清楚地補充了一句,“太孫妃,胎兒的確已經死在你的肚子裡了。”輕嘆一聲,她轉頭看向林保績。

“是不是,林太醫?”

“下官先前診斷……也是如此。”林保績額頭上的汗更密了。

夏問秋緊蹙着眉頭,目光茫然了片刻,看着趙綿澤的視線,在這樣的時刻竟然還是在看夏楚,不由白眼兒一翻,整個人便軟倒在了榻上,只剩鼻間微弱的呼吸,和大口大口的痛喘。

“不,我不信……你們騙我,騙我……”

趙綿澤駭了一跳,沉着臉俯身下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秋兒?你想開一點。”

“綿澤……”夏問秋直飆淚水,“我們的孩兒,沒了……”

“沒事。”趙綿澤目光一暗,“往後,還會有的。”

夏問秋突地捂住了臉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瘋狂的搖頭,“不,不會再有了。你如今都不願與我在一處。你都不喜歡我了,我哪裡還能有孩兒?……綿澤,我哪裡還能有孩兒……嗚……我跟你這些年,沒做過什麼壞事,菩薩爲何要如此懲罰我……嗚,綿澤……若是能爲你生個一男半女……秋兒便是死,也開心……”

她聲聲嗚咽,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可憐之極。

嘆了一聲,趙綿澤眉頭打成了結,終是緊緊擁住了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不哭了……乖,不是你做錯事。或許……是我,懲罰的人是我。”

“綿澤……嗚……”夏問秋悲慟之極,整個人投入他的懷裡,神色悽苦,可一雙霧濛濛的淚眼,卻沒有忘記從他的肩膀處,偷瞄向夏初七,帶着一種挑釁的問,“綿澤……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是不是?”

趙綿澤前襟都被她哭溼了,見她這般鬧騰,環住她身子的雙臂有些無力,語氣亦是喑啞了幾分,但還是柔聲安慰。

“不要胡思亂想,我怎會不喜歡你?”

“那就是說,你一直喜歡我?”她驚喜的吸着鼻子。

“是。”趙綿澤點了點頭。

“綿澤……你待秋兒真好。”

夏問秋吸了吸鼻子,心裡喜悅,目光也盈盈如蘊了一池秋波,噙着淚水又若有若無的瞥了夏初七一眼,顧不得疼痛,又哭又笑地緊緊抱住趙綿澤的脖子,雙手箍得死緊。

“綿澤……我一定要爲你生個兒子……”

“好,別哭了!”趙綿澤拍着她的背。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冷眼看着夏問秋秀恩愛,不以爲意。可不知是否身體裡真的有一部分夏楚的潛在感知,看他們又摟又抱的說“喜歡”,她心臟的神經末梢,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細微的疼痛。仔細感覺,又沒了。

她靜靜的看着,一直沒有動,就一直看着。

只有疼痛,能讓人清醒。

她想,夏楚這個癡兒,該醒醒了。

可夏問秋哭了許久不收住,還有變本加厲的意思,她實在厭煩得緊,有些忍不住了,爲了避免嘔心噁心,趕緊咳嗽一聲,帶着嘲弄提醒。

“我說二位,你們就算要生兒子,也不必急於一時吧?不說這裡有觀念,怎的也得先把肚子裡的弄出來吧?如今死胎在腹中,若不取出來,淤血不止,惡露不盡,崩漏難治,實在不利於你們下一個孩兒的成長。”

趙綿澤窘迫了一下,似是剛反應過來,扼住夏問秋的手,將她生生地掰了開。

“秋兒,你冷靜一點。聽小七說……”

“哦……”有了趙綿澤的當面承諾,夏問秋似是又恢復了往常的自信,瞄了夏初七一眼,抽泣着一邊抹眼淚,一邊乖順地躺了下來,捂着肚子咬脣忍痛。

“如何引下孩兒?”趙綿澤蹙眉問夏初七。

“這個……”

她微微一笑,看向林太醫。

“林太醫怎樣看?”

自她入了內堂開始,林保績的表情就不太自然,聽她突然問起,他顫巍巍地拱手行了一個揖禮,低低道:“七小姐醫術精湛,林某甘拜下風,想來您會有更好的主意?”

夏初七輕輕一笑,神色柔和了下來。

一般來說,胎兒在母體四個月就已成型,不能再做流產,只能引產了。而死胎不會自然分娩,需要催生。在後世,引產的方法有很多,大多打催生針,強迫分娩。可古代醫療不發達,法子大多老舊。她很早以前在一本書上看過,古人爲了落胎,什麼怪聲怪氣的法子都有,甚至有人在孕婦的肚皮上用木棍生生碾壓擊打來落胎,極是殘忍。

狀似考慮了片刻,她眉梢一動,含笑道,“我確實有一個好方子。用蒼朮,川樸,芒硝,甘草,木通,半夏,香附……再配上引產聖藥天花粉……”

說到此處,她拖曳了一下聲音,笑吟吟地補充,“當然,太孫妃眼下痛得這樣厲害,只怕僅憑藥物引產還不夠,且拖得時間越長,吃的苦頭就越多。依我看,老祖宗的法子也是好使的,找兩個有經驗的穩婆來,輔以木棍碾壓擊打小腹,產出死胎會快一點,林太醫以爲呢?”

林保績目光微微一閃。

面前的女人看着他一直在笑,可他卻覺得,她只是在嘲弄。

嚥了一口唾沫,他拂起衣襬,重重跪地。

“殿下,下官以爲……此法最是合適。”

夏初七抿了抿脣,看向趙綿澤,笑得極是燦爛。

“那便這樣了。”

……

東宮的辦事效率很快。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引產的湯藥就熬好了。

內堂裡面,忙亂成了一團,宮女太監們勤快地準備好了一會需要的熱水、毛巾等物,又服侍夏問秋喝下了兩碗濃濃的湯藥。大概真是好方子,喝下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藥效就發作了,夏問秋原本就痛的肚子,痛得更烈,一聲聲呻吟啞了她的嗓子,讓她在牀上不時翻滾喊叫。

引產雖不是生產,但也算污穢之氣,趙綿澤和林太醫都是男人,自然被穩婆請出了內堂。原本趙綿澤是讓夏初七留下來看顧夏問秋,但她卻以妊婦引產有風險,爲免瓜田李下,不好交差,也跟着退了出去。不過,爲了免得她真的痛死過去,她好心地在她嘴裡塞了一塊參片。

“啊……啊……痛啊……”

一聲,又一聲。破碎的呼喊聲傳了出來。

“綿澤……綿澤……啊……”

一聲,還一聲,痛苦的呻吟裡夾雜着穩婆喊用力的聲音。

“嘖嘖!”夏初七捂了捂耳朵,“真可憐,那得多痛啊……”

趙綿澤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在外室走來走去,不時看一眼那緊閉的房門,神色極爲焦躁。夏初七瞄着他,偶爾感慨幾聲,他卻始終不動聲色。一直拖到晌午時,有人擺了飯來請。

“皇太孫,用膳了……”

“本宮不餓。”趙綿澤擺了擺手。

想着那一桌的山珍海味,夏初七卻不客氣。

“不要浪費嘛,着急上火也沒用,東西還是要吃的。”

她話音剛落,裡頭又是一聲“啊”的尖叫。

“綿澤啊……嗚……痛啊……”

嘖嘖!夏初七眯起一隻眼睛,都有些不敢想那撓心抓肝的痛楚了。不過,她這般做真的是爲了夏問秋好,爲了留下她一條命。她不活着,怎能痛苦?

引產的時間,過得極爲緩慢。

她吃飽了肚腹回來,懶洋洋地倚在榻上休憩。而裡屋裡,夏問秋一陣陣的痛苦呻吟,一直未絕,斷斷續續的傳入耳朵,比殺豬還要可怕。叫一會,又歇一會。歇一會,又叫一會,反反覆覆,耗時極長。

天暮漸黑,亥時過後,趙綿澤都餓得不得不去補了一餐,兩個穩婆才從裡間出來。算起來,前後一共花了五個時辰。

“她怎樣了?”

趙綿澤看着她們滿頭大汗的樣子,慌忙衝上去。

穩婆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

“回皇太孫,都處理乾淨了,您可以進去看太孫妃娘娘了。”

趙綿澤進去的時候,夏問秋正蒼白着臉,虛弱無力地躺在牀榻上,怔怔發神,下脣上的齒印咬得很深,臉頰上的眼淚都流成了兩條污槽,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滾的。

“秋兒……好點沒?”

看見趙綿澤進來,夏問秋眼淚汪汪地喚了一聲“綿澤”,委屈地抹着眼淚,傷心得沒了邊兒。

“嗚……我們的孩兒……沒了……”

匆匆扒了幾口晚膳,夏初七掏了一下耳朵,爲免一直受塗毒,趕緊入屋去請辭。

“皇太孫,事情已了,我該回了。”

趙綿澤失了孩兒心情沉痛,可見她這般,還是打起了精神。

“我送你。”

看到夏問秋瞬間變色的臉,夏初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率先走出了內堂。趙綿澤替夏問秋掖了掖被角,囑咐她好好休息,很快跟了上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誰都沒有說話。

一直走到院門口,夏初七才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

“皇太孫留步吧。”

離開了夏問秋的耳目範圍,她的疏離冷漠比前幾日更甚。趙綿澤抿緊了脣,心裡一窒,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喊了一聲“小七”,他伸手想要看一看她受傷的手,卻被她再一次躲了開。

“回吧,太孫妃等着你。她身子虛弱,需要你陪。”

“小七,我……”趙綿澤低低嘆了一聲,瞄向她還纏了一圈紗布的手,眉頭蹙得死緊,就像有人在他的心上繫了根一繩兒,在生生拉扯一般,說不上是痛,還是無奈。只是他知道,這種感覺,是他一直想要抗拒,想要表現得自然一點,也是不能的。

“聽說你在柔儀殿出了事,我便該來看你的。可秋兒她……你也看見了,她都這樣了,我是孩子的爹,不好丟下她不管。”

“應該的。”夏初七皮笑肉不笑,“你不必與我解釋,我倆的關係,還不到那份兒上。他纔是你的妻子。”

趙綿澤略一遲疑,換了話題。

“你的手還痛嗎?”

“不痛。”

夏初七別開了頭,迴避着他的目光,也迴避着他的關心,本能地想要躲開了這種蹩腳的裝逼遊戲……她不喜歡裝,裝得很累。可是,她又不得不裝。目前她還需要他,得罪不起。

一念上腦,她深吸了一口氣,假裝吃醋生氣一般,冷笑着又轉過來看他,“你想太多了,您是皇太孫,你有你的行動自由,你喜歡在哪個女人那裡過日子,更是無人敢來干涉。至於我麼……”

輕輕地,她擡了擡手,無所謂的看了看,笑得一雙晶亮的眸子,在這一抹清涼的夜色下,愈發顯得灼灼其華,“命該如此,怪不得誰……而且,是我欠趙十九的,貢妃收拾我也是應當。”

“真的不痛?”他又問。

“興許以前痛得太深,如今再痛也不覺得痛。”

趙綿澤眉頭一蹙,低低喊一聲,“小七。”見她不答,但也沒有退開,突地伸出雙臂便要去抱她,而她卻像見了鬼一般,“噔噔”後退了幾步才停下。

“做什麼?皇太孫您剛抱過病人,又來抱我,我不習慣也……”

她笑得眉眼生花,似是玩笑,面上並無半點不悅。嬌小的影子,在屋檐下燈籠的光線斜映下,融入了院角那一株錯落的花枝裡,憑添了幾分嫵媚與嬌軟……或說是神秘的容色。

“小七……”

趙綿澤喉頭一緊,上頭一步,心徹底被吊了起來。

一種無窮無盡的佔有慾漫上了他的心臟,揪起極是難受。想他貴爲皇孫,從出生到如今,都是盛世繁華,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來沒有他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如今就連皇位、江山、整個天下都將會是他的。偏生他的面前,卻有了一個求而不得的痛苦。

“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你不要再與我這樣生分了。這幾日陪着秋兒……其實我,我沒有一日不想你的……我很想過來瞧你,但若是我來了,你會更瞧不上我吧?”

在他幽怨般的聲音裡,夏初七微微一怔,只覺眼前杏黃的衣袖一擺,他再次走近過來。而她,也是不着痕跡地又退了兩步,脊背狠狠抵在了宮牆,冷汗冒了上來,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極妖,極邪。

“回吧,三姐她該等不及了,至於我們兩個的賬……”

嘴角牽開一抹燦爛的光芒,她似笑非笑,眼角斜斜飛他一眼,“我會與你好好算的,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你不必如此心急。”

趙綿澤見她眉間眸底全是笑意,脣角的梨渦就像盛了兩汪美酒,心裡一蕩,一時瞧得怔忡,也說服了自己,只要他加倍對她好,彌補她這些年的苦楚,她一定會重歸於他的懷抱。想開了,他溫柔一笑,視線凝在她的臉上,黑眸裡縈繞着千絲萬縷的情意。

“好,我讓何承安送你,等秋兒好些,我再來看你。”

“嗯,我等着你。”

夏初七莞爾一笑,意味不明地瞄他一眼,便要離開。

可正在這時,那個消失了好一會兒的林太醫卻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人還沒有走到趙綿澤的跟前,膝蓋一軟,就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帶着顫聲大喊。

“皇太孫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趙綿澤面色不悅,眉頭皺得更深。

“林太醫有話直說。”

林保績一臉惶恐地擡起頭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他一眼也沒有看夏初七,自顧自哽咽幾聲,拿手擦了擦眼眶,說得聲淚俱下。

“殿下,老臣有罪,老臣對不住你……老臣太過粗心,犯了失察之責,被人矇蔽了都不知情……這才害得太孫妃胎死腹中……”

趙綿澤一愕,臉色頓時沉如青鐵。

“此話何解?”

林太醫叩了一個頭,顫抖着一雙老手,將一袋用紗布包緊的藥渣子放在了地上,解開上頭纏繞的細繩,攤了開來,又從裡頭揀出一個藥片來,抽氣着大聲道。

“殿下,前一段時間,太孫妃胎象一直穩定,老臣也以爲這胎無礙了,所以,這幾日雖有浮動,老臣也未在意。可出了今日之事,四個月胎死腹中,老臣一直沒想明白,突然就生出疑惑來。”

趙綿澤面色一涼,“然後呢?”

“老臣先頭特地去了一趟竈上,找丫頭拿到太孫妃這兩日服用的藥渣……仔細一看,老臣嚇壞了。皇太孫,您看這個……”

林保績大驚失色的說着,擡高了手臂。

他手上捻着一片切成薄片的中藥,在其餘藥材的滲透上,已然辨不清原來的顏色。可林保績義正辭嚴,言之鑿鑿,咬牙切齒地道,“殿下,太孫妃這幾日胎不安,老臣開的保胎方子裡,明明是山藥的……”

夏初七截住他的話頭,微微一笑。

“林太醫,你手裡拿的,難道不是山藥?”

趙綿澤看了她一眼,似也有這樣的疑問。

“林太醫,這不就是山藥?”

林保績長嘆一聲,肯定地搖了搖頭,“回殿下,這個藥材看上去像山藥,其實它不是山藥,而且‘天花粉’啊,哦,對,就是七小姐先前用來給三小姐死胎引產的藥材。這個天花粉,有粉之名,無粉之實,切片與山藥極爲相像,但功能卻大爲迵異,山藥滋養,天花粉卻可令妊婦小產……”

“你的意思是……?”

“皇太孫,依老臣所見,太孫妃之所以胎死腹中,一定是這幾日服用的保胎藥材,被人調換了,把山藥換成了天花粉。”

“好大的膽子!”

趙綿澤臉色黑沉,眸裡似有火苗躥動,樣子極是難看。

“哪裡揀的藥?”

“東宮……典藥局。”

沉默片刻,趙綿澤壓沉了嗓子。

“來人!把典藥局的人,還有凡是能接觸到太孫妃湯藥的丫頭婆子,一併給本宮帶入源林堂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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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兒爽不爽?據說,明兒會更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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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第261章 一轉眼,又是一年定安侯懼內之大成看過勿訂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第188章 人一入戲,必有驚變!第193章 不安份的心第97章 貪圖美色?番外依然不悔2第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番外依然不悔5趙綿澤與阿記第151章 舊人相見。第140米吃藥還是吃醋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第144章 因爲在意,所以殘忍。第291章 能做的,便是恨。第2章 紅內褲?!第213章 病,是想出來的!第184章 休書與內幕!第130章 爲別人去死的勇氣!第212章 討好岳父大人!第287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第299章 戰北平第285章 三人夾心!第265章 無賴與無奈!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178章 設下圈套等人鑽!第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爺!第342章 精彩大結局(下)第200章 惦記!都在惦記。第251章 大婚(二)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第24章 小動靜兒,大動靜兒!第226章 烏查之宴!第2章 紅內褲?!第216章 那個他,是丫丫的爹!第129章 趙十九,你想我了沒有?第145章 軟硬兼施,鮮花不插牛糞上——第75章 收拾夏問秋————第301章 侯爺撒嬌!第146章 致命一刀後的踐踏第288章 鬼打牆:破!第20章 暗招?治人!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第116章 安靜的旁觀者。第235章 如花酒肆!第224章 荷塘裡沒有狼,只有魚番外依然不悔7若無艱辛何鑄情深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201章 逼迫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第117章 溫香軟玉抱滿懷!第314章 窮途第47章 棋高一着,秀恩愛。第290章 都在演戲!第192章 不關風月,又關風月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167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第129章 趙十九,你想我了沒有?實體番外傻傻付出看過勿訂晚上二更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飯?!番外依然不悔1第205章 火了第10章 從了他便是!第271章 賭中之賭第162章 慾望之門!第58章 江山,美人,與自由第341章 精彩大結局(上)第336章 情切切,戰千里!第253章 勢同水火!第298章 血的代價!第45章 同處一晚——!第295章 想幹壞事。第296章 禮物第163章 藥物之源。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第098米救命之恩第33章 一山壓一山,一山撲一山。第304章 只能對不起閨女了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255章 喋血護兒!第64章 阿七爲何這麼主動?第108章 強吻與耳光!第26章 求愛的方式,一直這麼詩意。第72章 老十九家的人第103章 兵變——第91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第269章 別第1章 史上第一渣穿第176章 天涯望斷,錯綜複雜。第136章 舊人相見亦難!第315章 末路(一)第207章 要了臉,便要不到人!第122章 打架!第255章 喋血護兒!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第219章 夜會舌尖體!第190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第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第315章 末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