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夏初七睡得極不平靜。
原本她想敲詐太皇太后一筆,沒有想到,她反倒把聖旨之事扯了出來,用一道根本“不明真相”的聖旨來壓她。而且,太皇太后故意說把那事交付給元祐去辦,意思也很明顯——出了茬子,元祐得負責。
暗地烽煙點燃了,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看上去瀲灩不大,卻仍然改變了湖面的波紋,讓身在波圈裡的人,即便不想不願,也不得不捲入其中。
次日起來,又是天晴日朗。
大槐樹上的蟬兒,不知疲倦的叫着叫着。
一地的陽光,仿若碎金鋪在青磚石上。
夏初七再一次去了松濤院。
經過一夜的休憩,太皇太后的精神頭兒似乎比昨兒受傷時好了許多,只咳嗽更爲嚴重,偶爾還得咯血。虞姑姑私底下把她拉到外室說,太皇太后昨晚一宿沒閤眼,就是惦念着鍊金丹的事兒,問她幾成把握。
夏初七順手塞一根金釵給她,衝她比劃了一個“ok”的手指,然後也不管她懂是不懂,便直道放心。
可ok的手勢在她看來,其實是“0”。
爲太皇太后換了傷處的敷料之後,二人又閒聊了片刻,幾乎都是不着邊際的話題。太皇太后精神頭好了,再一次問及她考題之事。
老實說,自打應下那事,後面便一直出事,她壓根兒就沒有來得及去思考。如今被追問,她含糊地推說明兒早上報來與她,便飛也似地退了出去。
明兒是在東苑待的最後一天。
也便是說,明兒就要爲梓月選駙馬了。
一不小心肩負着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夏初七終是焦心起來,比焦心自己還要焦心那一家三口。
可有些事情,想法很美好,實際操作起來,卻很麻煩。想要顧及方方面面,萬無一失,以她一個孕傻的腦子,似是很難辦到。她得找人商量。可天下事便是這般奇。她想見的人,見不到,想躲的人,偏偏卻出現在了面前。
“表妹,想去哪裡啊?!”
元祐賤賤的笑臉出現在面前時,他的手上,還捏着一串金絲檀木的佛珠,一看便是靈巖庵出廠,由太皇太后轉贈。
這件事兒牽扯上元祐,夏初七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所以,看着面前這人,她眨巴下眼,擺出一張內疚的便秘臉,笑得面容扭曲。
“表哥,您今兒也出來晃盪?是瞧上這東苑的花花草草了,還是瞧上了哪個天仙大美人兒了?”
元祐低着頭,斜着眼瞄她,半張俊臉掩在槐樹的陰影裡,燦若桃花。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哼了一聲,把夏初七拽到老槐樹的背面,坐在一塊光滑的石椅上,瀟灑不羈地捋一下頭髮,滿臉都是賤笑。
“咱東苑除了你,還有旁的美人兒嗎?”
知他在諷刺,夏初七乾笑兩聲,“還有吧?比如——”拖曳着聲音,她戲謔的勾下脣,“烏仁公主?”
“少給小爺扯上她。”元祐不悅的目光斜飛過來,“老實交代,是你建議太皇太后煉什麼狗屁的金丹,再讓我來負責此事的?”
“她說的?”夏初七一愣。
“到底是不是?”元祐半闔半眯的目光裡,像是生出了刀子來,像是恨不得挖了她的心肝兒。
“我知你受委屈了。”可是,她更委屈,“表哥,我也是一個受害者,你看不出來嗎?可憐着呢。”
“你這一套鬼心眼子,唬得了別人可唬不了我。你那煉什麼金丹,我看你就是在圈金子吧?”
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說假也糊弄不過。
夏初七嘿嘿一樂,“元小公爺英明萬歲——”
她聲音未落,元祐面色一變,狹長的風流眸倏地瞪大,“噓”一聲,差一點就來捂她的嘴巴,“你想害死我啊?萬歲這種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 щшш◆ttκā n◆¢ 〇
夏初七再一次無辜的中槍。
她與元祐在一起的時候,因爲小公爺身上有一股子極有後世感的“潮範兒”,很容易讓她忘記她與他是在一個古代的封建社會,只把他當成一個有着革命友誼的純潔哥們兒。
“瞧把你嚇得,這裡不是沒有人麼?”夏初七眼兒一眯,又湊近一些,眉眼挑高,脣角上揚着調侃,“說說,你與烏仁公主怎樣了?”
“什麼怎樣了?”
“不要以爲山人不知情,山人上次清清楚楚瞧見她脖子上的吻痕了,不是你,難道是趙十九啃的?”看他靜默不語,夏初七調戲之心更甚,“話又說回來,得使多大勁兒嘬,你才能給人弄出那麼些道道來?你這是餓得狠了,還是飢得慌了?”
似是不喜她提到此事,元小公爺面上一沉,可仔細一觀,卻可發現,他臉上隱隱有一抹可疑的紅暈,像是不好意思了。
“沒有的事兒,那小娘們兒,誰看得上她呀?”
“還裝?”夏初七挑眉,“聽過一句名言沒?”
“什麼?”他問。
夏初七笑,“裝逼被雷劈。”
“哪個裝了?”元小公爺哼了哼,風騷地拂一下袍角,輕謾的一笑,“表妹,不是小爺我吹牛,就她那樣的姿色,我後院裡隨便拎一個女人出來,都比她強。你說說她啊,除了小性子軸點,身段兒好點,哪裡好看,到底拽什麼拽?還有,那膚質,咱就不說白如凝脂了,就她臉上還有幾顆小雀斑……”
爲了發泄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數次被烏仁瀟瀟甩了冷臉的鬱結,也爲了扭轉或說維護自己大男人的自尊,元小公爺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幾乎恨不得把那烏仁公主拎出來,狠狠踩幾腳,方能解心頭之恨似的。
只可惜,老天爺好像就專門與他過不去。他話音未落,那株老槐樹的背面,便傳來一道壓抑不住的憎惡。
“我長得醜,沒有邀你來看。元祐,你讓我噁心。”
“你,啊?我……”元祐大吃一驚,像被蜜蜂蜇了屁股,幾乎下意識便從石椅上彈起。可等他轉身想要解釋時,烏仁瀟瀟卻已領着阿納日離去了,連一個正面都沒有給他。
“表妹……”
元小公爺斜睨過來,眼裡滿是哀怨。
“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來了?”
夏初七又無辜躺槍了,“反正她姿色也不好,你也不喜歡她,聽見就聽見,討厭就討厭,你在意什麼?”
元小公爺自食其果,再被她一噎,不說話了。
夏初七看他可憐,癟癟嘴。
“甭怪!山人未長後眼,哪裡能見到她過來?”
“這人走路都沒有聲音的麼?”
夏初七賤笑一聲,笑得那叫一個邪,“她不是走路沒聲,而是你說得眉飛色舞,耳力不好,命運也不濟……”拍拍他肩膀,她又笑,“好好努力吧。加油,我看好你。我先走一步,找趙十九去了,你好自爲之。”
“楚七!”元祐磨着牙齒,臉色難看地壓着嗓子吼,“你兩個也太狠了,他誆我銀子我忍了,你竟連我的好事兒也要攔腰砍斷……”
不待他抱怨完,夏初七便給了他一記冷眼。
“表哥,你能不能聽我一句?”
“嗯”一聲,元祐知她不是在玩笑,也難得認真的斂住了眉頭。夏初七微微一眯眼,語氣凝重。
“你若是喜歡她,就不要再若即若離地挑戰女人的心性了。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花心還不真誠的男人,更沒有一種感情,可以經得過反覆的試探與懷疑。”
元祐眉頭一挑,“誰說我花心,像我這般專情的男人,京師地頭上,再找不出旁人來了。”
他那還不叫花心?叫專情?
夏初七掃他一眼,瞥了瞥天。
一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在無數個場合“散步”都沒有與趙樽巧遇之後,夏初七悶悶地吃過午膳,去了一趟秋荷院。藉着看丫丫肚子的由頭,她故意在趙梓月的面前點了一股子歪風,想讓她找人告訴趙十九,她想見他,商量一下爲趙梓月選駙馬的考題,還有聖旨之事。
只可惜,十八般武藝用盡,趙梓月偏生是一個天然呆。
她說,“今兒湖裡的荷花開得更盛了。”
她就說,“是啊,好美,你要不要去摘幾朵回去插屋子裡,這會子採花骨朵,晚上就開了,很好聞的。”
她說,“不知你十九哥怎樣了?”
她就說,“是啊,他怎樣了?我今兒一天都沒有見到他了,果然是一個衣冠禽獸,搞得人心惶惶。”
她說,“他就在東苑,你可以帶丫丫去看他。”
她就說,“我十九哥最不喜被人打擾了。”
暗示沒有用,夏初七最後沒法子,只能明示。
“梓月,我想見他。”
這般清楚明白的話,沒有想到,趙梓月竟然聽不懂。她瞪大一雙小鹿似的眼兒,看着夏初七認真道,“那你便去見啊?”
“……”
反正不論她說什麼,趙梓月都可以用她無敵憨純又癡癲的態度給她“飄”過去,以至於當她從秋荷院出來的時候,竟然生出一種不知到底是趙梓月太笨,還是自己被她耍了的疑惑來。
“七小姐,陛下讓你過去吃飯。”
晴嵐進來的時候,夏初七正絞盡腦汁地抓頭髮,想方案。一聽趙綿澤的名字,不免有些上火。如今他把自己安排在與他一院之隔的地方住着,以護駕爲名的禁衛軍守護森嚴,搞得她想見趙樽一面,難如登天,她正恨着他呢,還想她過去陪他吃飯?
“去去去,讓他找旁人吃,姑奶奶沒空。”
“姑奶奶沒空,皇后應當是有空的吧?”
隨着一道戲謔的聲音,趙綿澤應步而入。
夏初七其實先前便從晴嵐的手勢裡知曉他沒有讓人通傳,徑直進來了,說那話也沒有想過要顧及他的感受。不過,知道,也只能當不知。她假裝一驚,偏頭看了過去。
不得不說,皇位屬實很養人。
如今的趙綿澤,與當時她初入應天府見到的大不一樣。雖然神色一樣溫和,目光一樣溫暖,可在皇城裡的那張龍椅上坐久了,那帝王之風還是有幾分凜冽的,再加上他那一股子溫潤的仙氣,夏初七想,若非種馬一隻,倒也是女性殺手。
“陛下得了閒,不去賞花逗鳥,怎的跑我這裡來了?”
“皇后不樂意朕來?”
今兒他稱的是“朕”,證明是亞心情狀態。夏初七不想惹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脣,上前朝他福身。
“你是當今天子,哪個敢不樂意?不過,天劫之事,不可不信,我與陛下,還是不見面爲好。”
趙綿澤沒有回答,半闔着眼,由上到下的打量她。良久,就在她脊背上生出一層冷汗來時,方聽得他冷不丁冒了一句。
“若非清楚你的爲人,朕還以爲你懷孕了。”
這麼明顯?夏初七額角冷汗更盛,可臉上的笑容卻濃得化不開了。她不經意瞄一眼門外全副武裝的禁衛軍,脣角一翹。
“陛下真會說笑,若是我一個人就能懷孕,我倒是不介意懷一個,只不過,陛下守得這樣嚴……”她噙笑的目光慢吞吞落在門口垂手而立的阿記身子,突地一笑,“我附近的人,可全是太監,若我真有了,孩兒一定是阿記的。”
她調侃的話,尺度太大,趙綿澤還未反應,阿記便猛地擡起頭來,差一點被嗆她死。
“陛下,娘娘說笑了。屬下……”
不待她說完,趙綿澤擺了擺手,溫和的臉上,笑容未變,看上去極是體貼下屬。
“皇后喜歡玩笑,你不必介懷。”
夏初七眼兒一眯,頓了頓,又看向阿記,很是認真地皺起眉頭,無所謂的隨意出口,只目光裡露出一抹促狹與洞悉的幽光。
“是啊,即使是阿記,也與我生不出孩兒來。”
她話音一落,阿記瞬間白了臉。
“你說什麼?”趙綿澤輕問。
瞄一眼她,夏初七脣角笑容更大,“咳,我這個人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太聰明。陛下,您趕緊去吃吧,明兒梓月公主選駙馬,我這有質量有高度的考題還沒想出來呢?”
她嘰裡瓜啦說了一堆,卻沒有解釋上一個問題。阿記面色終是緩和了過來,他默默看趙綿澤一眼,退出了門外。
趙綿澤似乎沒有看見她的離去,目光始終注意着夏初七,審視片刻,擡手叫何承安。
“去,差人把膳食擺到皇后屋來。”
“嗯”一聲,夏初七大驚失色,“陛下,不妥,不妥。太皇太后都應了天劫,你的龍體……”
“朕有真龍護體,何畏怪談?”不知趙綿澤是真的不以爲意,還是他發現了什麼。夏初七看着他複雜溫和的目光,只覺身上的肉像被一寸一寸的寒意給切割了似的,如履薄冰。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趙綿澤這人,比太皇太后還要難對付了。
她飛快轉着腦子,這時,腹中的小十九隱隱踢她一腳,她面色一白,趕緊垂目,軟下聲音。
“陛下是不怕,可我卻怕,到時流言蜚語又得全部指向我,人人都恨不得砸死我,以全國運。”
若說趙綿澤最怕什麼,便是怕她示弱。
看着她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他即便有再多窩火的事兒,也都悉數散去,沉着的一張俊臉,也緩過下來。
“坐下吧!你放心,也是在東苑,我纔有些閒時來瞧你。等回了宮……只怕要見你,也是抽不出空來。”
他話裡隱隱的落寞,夏初七聽見了。
可她依舊垂着眸,似是未發現,只朝他盈盈一福。
“謝陛下。”
裝逼有時候是挺累的,可夏初七不得不裝。
自打懷上小十九,他就跟懷着一隻金龜蛋似的,怕這怕那,再也不敢如往常那麼的灑脫,尤其在趙綿澤的面前,她更不敢出絲毫的紕漏。
這一頓晚膳,她吃得史無前例的彆扭。
趙綿澤每一次爲她夾菜,每一次拿眼看她,每一次對她溫和的笑,對她來說,都覺得如芒在背,刺得身子骨哪兒都不舒坦。
即便她知,趙綿澤其實一直待她很好。可她與他相對而坐,兩個人之間,除了前塵的宿怨,還真就無話可說。興許這就是緣分的問題,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很難再感動。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她的心給了趙十九,便再也分不另外一半來。
“聽說你要爲太皇鍊金丹?”
趙綿澤突然的輕問,駭得夏初七脊背一凜。
“是。這不是爲了給她老人家治病麼?”
眸子斜睨過來,趙綿澤輕輕一嘆,“你若是需要用錢,只管找我便是,何苦如此?”
“陛下所言差矣。”夏初七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騙那老太婆的。她搖了搖頭,鄭重其事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方並非杜撰,確實來自先祖的傳承,因藥引難得,到底療效如何,我未試過。但先祖不會騙人,再且,我是那麼貪財的人麼?”
她不貪財?趙綿澤眉頭一皺,看着她無辜的小臉兒,不免啞然失笑。他原本想說一句戲謔的話來緩和二人之間的氣氛,可對上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卻只剩一聲嘆息。
“好,朕便信你。只是皇祖母積痾已久,身子虛弱,最是經不住折騰,你切莫損及她身。”
“那是當然。”夏初七輕笑道:“太皇太后鳳體康健,是大晏臣民的共同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我必會把診治太皇太后的鳳體當成畢生的事業,爲了大晏社會的發展奮鬥終生,哪怕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
她戲謔的話剛說到此處,突地頓住。
上刀山,下油鍋?她有法子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找到趙十九,得到他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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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昨晚快11點纔到焦作,今天6點要起牀。這是借別人的網上傳的。明兒要爬山,很晚到酒店,不知能不能更,還是那個時間點,要是10點半沒更,就次日來看,多謝小媳婦兒們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