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請起。”
孟雪柔走上前來親自扶起何夫人,卻又着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嘶。”
何夫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何夫人,你這是怎麼了?”雖然心裡早已有了答案,孟雪柔依舊明知故問:“可是身上有傷?”
“孟大人說笑了。”不着痕跡地收回手臂,何夫人波瀾不驚地說道:“大人再次傳召,不知有何吩咐?”
“坐下說話吧。”孟雪柔好聲道。
兩人在矮桌旁對面而坐,孟雪柔親自倒了杯茶,遞給了何夫人。
“多謝大人。”何夫人接過茶水,連忙問道:“大人可是爲了納妾之事?”
“正是。”孟雪柔點頭道:“這幾天本官一直在爲你丈夫物色合適的人選,可這些女子一聽到是你丈夫竟紛紛拒絕,所以這事也就沒什麼進展。我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丈夫究竟有何處不妥,怎麼竟人人避之呢?”
“原來如此。”何夫人聞言面不改色,緩緩說道:“要說我丈夫這人雖不算最好倒也勉強過得去,不過既然姑娘們都不願嫁過來做妾,那便是緣分不到,自然不可強求。大人您說呢?”
“夫人所言極是。”眼見何夫人不自覺地勾起脣角,孟雪柔也笑了笑,說道:“說來本官另有一事,還想聽聽何夫人的意見。”
“哦?是什麼事值得大人不恥下問?”何夫人疑惑地問道:“民婦乃婦道人家,又能知道什麼。”
“夫人自謙了,”孟雪柔對着何夫人安撫似地笑了笑,說道:“這事還真就得婦道人家給我出出主意。夫人不知道,前幾日姻緣司來了個小孩兒,求我幫她的父母和離,現下我正爲此事犯愁,不知該如何處置。”
“小孩兒?和離?”何夫人聞言十分不解,連忙問道:“怎麼小小孩童竟懂得這些?”
“我也奇怪呢,”孟雪柔一邊打量着何夫人的神情,一邊接話道:“這孩子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哭着跟我說他爹虐待毆打她娘,倒也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不過我年輕不知事,身邊實在沒有什麼過來人能幫我出出主意,這才斗膽請夫人跑這一趟。”
“原來如此。”何夫人聞言眸色暗了暗,緩緩說道:“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婚姻與女子而言從來就是沒有退路的。倘若是無兒無女倒還好些,拼了就是不要這條性命,可是若有了兒女,便得事事爲他們籌謀,更不能輕易與夫君撕破臉面,否則到時若是被休棄,兒女都是要跟着遭罪的。”
“是啊,兒女自是爲人母的軟肋。”孟雪柔也嘆息道:“說來男孩子倒還好些,可以自力更生,可對於小女孩而言,一旦沒有了生母的庇護,莫說終身大事,就連活命安身也難啊。”
“正是這個道理。”何夫人長嘆一聲,又道:“所以大人,勸和不勸離,想來那個女孩的母親也是不願意和離的,大人不若從中加以調停警告,想來男方也會有所收斂的。”
“沒用的。”孟雪柔搖了搖頭,篤定地說道:“男人一旦動了手,便再不會停止,無論你是皇親國戚還是大家閨秀,終究在他們那裡也只能棄如敝屣。本官當了這麼久的姻緣司司正,還從沒見過哪個暴力狂徒能浪子回頭。”
“那又能如何呢?”何夫人手中摩挲着茶盞,意味深長地說道:“女子一旦被休棄便會成了家族的恥辱,不僅無家可歸還要連累女兒婚嫁。終究也只是這幾十年罷了,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熬?難道女子的一生就活該吃苦遭罪嗎?”孟雪柔實在忍不住心中憤懣,有些激動地說道:“夫妻仳離並非只有一種方法,難道夫人就沒想過和離嗎?”
“和離?”何夫人苦笑一聲,深吸了一口氣:“孟大人應該知道,我朝自開國以來也就只有先帝的惠明公主成功和離,那還是因爲駙馬犯了謀反大罪!大人執掌姻緣司,可還見過第二樁和離的案子?所謂和離,不過是律法上虛無縹緲的一筆,看着安慰罷了,根本做不到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這世間本來就沒有絕對。”懇切地望着何夫人,孟雪柔動情地說道:“夫人若相信我,我可以爲你籌謀,幫你解困。”
“你幫不了我,”何夫人悵然若失,微微垂下眼眸:“說到容易做到難,有大人這句話我便知足了。”
說到這裡,何夫人突然意識到什麼,擡頭見孟雪柔看着她的眼神頗有深意,她連忙就改了口:“自然,民婦也只是替小女孩兒的孃親着急難過而已,若大人真有辦法救人於水火,民婦自然支持。”
“當真?”孟雪柔神情嚴肅。
“當真。”何夫人強壓下情緒,假裝平靜。
“也罷,能得夫人支持,也是本官的造化。”孟雪柔忽然柔柔一笑,對着何夫人拱手道:“說來姻緣司還有事情要忙,我便要先回去了,只是我同夫人相見恨晚,不知可否一路同行,再說些體己話。”
“恭敬不如從命。”何夫人答應着。
兩人一同出了雲裳坊便沿着大路走着,孟雪柔一路上沒話找話地談天說地,何夫人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不多時兩人就走到了岔路口,孟雪柔正要跟何夫人道別就看到不遠處一羣人正圍在一起,吵吵嚷嚷着什麼。
孟雪柔挽上何夫人的胳膊,好聲好氣地說道:“前面好像出事了,何夫人陪我去看看吧。”
“好。”何夫人答應着。
孟雪柔拉着何夫人幾步走上前去,衆人一見孟雪柔一身官服便自動自覺地給她們讓出了地方。
“賣身葬女?”孟雪柔驚訝出聲。
此刻,一個渾身粗布麻衣的老婦人正跪在衆人面前,這婦人眉眼含淚兩鬢花白,身前還放着一具白布蓋着的屍首。
“老人家,您這是怎麼了?”
何夫人到底心善,連忙走上前問道。
“夫人,夫人行行好,幫幫我吧!”一邊給何夫人磕着頭,老婦人一邊哭道:“都是老身害了自己的女兒啊!老身該死啊!”
“這…”
何夫人被她的言語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