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老爺滿眼期待,孟雪柔微微一笑,耐心地說道:“王老爺稍安勿躁,本官先問問你,前些日子云裳坊的事情你可都聽說了?”
“早有耳聞。”王老爺聞言點了點頭,說道:“都是經商的人家,有點風吹草動大家也就都知道了。老夫還聽說方家因爲進獻天青嫋終於當上了皇商,圓上了這些年的夙願。莫非孟大人要說的姑娘還跟此事有關嗎?”
“正是。”孟雪柔帶着笑容,繼續說道:“兩位公主能駕臨雲裳坊,都是因爲那裡繡品衣裳的花樣紋飾出衆脫俗,王老爺可知,這些花樣紋飾又出自何人之手嗎?”
“聽說是位姓安的女子,還是個年輕寡婦。”王老爺說到這裡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對着孟雪柔沉聲道:“孟大人實不相瞞,老夫原本頗爲看好安姑娘精明能幹,很想讓她與我兒結親,只是細細打聽下來卻失望透頂。想我王家雖不至於富可敵國但好歹有些家底,什麼樣的黃花大閨女娶不得,非要娶個二嫁之人?再者我兒乃清潔之身,若只配婦人豈非白白辱沒?”
“王老爺此言差矣。”孟雪柔一聽這話臉色顯而易見地沉了下來,對着王老爺正色道:“魏深魏大人有一句話說得極好,他說從來英雄不問出處,就是到了女子這裡也原該如此。大家都是長着四肢五官的人,女兒家又不是物件,怎麼就活該事事依附於男子呢?爲何偏偏女子再嫁要爲人牴觸而男子再娶便被說成是人倫大事?王老爺經商一世,自然見識深遠,難道還不明白因人而異的道理?腐朽壞掉的千年靈芝與品相絕佳的茯苓相比,孰優孰劣還不是一目瞭然嗎?”
“這…”
孟雪柔一番話直說得王老爺啞口無言,半晌,他終於嘆了口氣,對着孟雪柔懇切地說道:“孟大人見諒,老夫絕對沒有輕慢女子的意思,也不敢對大人稍有不敬,只是論尋常倫理而言未亡人大多應貞淨守節,哪有拋頭露面,琵琶另抱的道理?若天下女子盡皆如此,那豈不是要亂了套了?”
“不偷不搶,又不是禍國殃民,怎麼就亂了套呢?”孟雪柔聞言不由得冷笑道:“寡婦也是人,難道她們的苦難遭遇都是自己活該的嗎?”
“這…”
孟雪柔話至此處,王老爺只覺無言以對,心裡更是糾結忐忑不已。孟雪柔見狀心知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便輕嘆一聲,放緩了臉色。
對着王老爺,孟雪柔耐心地勸說道:“常言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在這茫茫塵世中,想尋得一位心意相通的伴侶又談何容易?若你只因一時偏見就錯過了一個精明強幹、溫柔賢惠的好兒媳,親手毀掉了兒子的愛情,你就不怕王繼將來恨你怨你嗎?這些日子以來,王繼的改變我們都看在眼裡,可這卻是以本官承諾幫他求娶安月爲前提的。王繼從前是什麼樣子,王老爺您心裡再清楚不過,難道還要重蹈覆轍,自尋煩惱嗎?”
“唉。”
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時間,王老爺終於嘆了口氣,這纔對着孟雪柔苦笑道:“知子莫若父,大人所言老夫心裡都是知道的,只是我心裡總有一道坎過不去也消不掉,實在難受得厲害。不如這樣,孟大人再容我想一想,我想好了就去姻緣司找您。”
“好。”柔和一笑,孟雪柔好聲說道:“日久見人心,一個人的好壞並不是出身就能決定的。從來婚姻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本官絕不會勉強你做任何決定,本官只是希望你能摒棄成見,好好想一想什麼纔是對王繼最好的。”
“是,老朽會認真考慮的。”王老爺聞言點了點頭,正色道:“孟大人一番苦心,老朽感激不盡。”
“王老爺言重了。”孟雪柔微微一笑,拱手道:“姻緣司裡還有事,本官就不多叨擾了,告辭。”
“慢走。”
王老爺拱手回禮。
翌日。
“參見孟大人。”
孟雪柔剛剛送走一對兒前來求取成婚文書的夫妻,就看到王家父母已經進了門。
“二位不必多禮,快請坐。”孟雪柔連忙對着二人微笑道:“二位今天來是想好了嗎?”
“正是。”
王老爺答應了一聲就同孟雪柔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好聲說道:“孟大人,我們夫妻商量好了,我們會放下偏見去嘗試接納安月,但安姑娘她自己也要拿出誠意。”
“哦?此話怎講?”
孟雪柔聞言,笑問道。
“我王家做的是花卉茶葉的買賣,茶葉倒還好說,那是所有人家必不可少的東西,從來也沒有斷過生意,只是這鮮花…”王老爺說到這裡愁容滿面,搖了搖頭:“本來就是老朽一時興起,又搭了許多銀錢進去,如今卻是血本無歸,生意慘淡。孟大人您也知道,這有錢人家都有自家的花園,斷不會花錢買花,而那貧苦人家又飢寒交迫,哪有閒情逸致,只有那中等人家的姑娘媳婦兒偶爾興起,買個鮮花來戴。如此一來,我那花行入不敷出,卻又不捨得關掉,實在是叫人煩惱爲難。”
孟雪柔聞言卻是極難得的反應不過來,左思右想,她疑惑不解地追問道:“那王老爺的意思是?”
“百聞不如一見,老朽正想親自見識一下安姑娘的本事。”望着孟雪柔,王老爺笑眯眯地說道:“若是她能同繼兒一起把我的花行起死回生,我必定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地把她娶回來做我兒的正室夫人,若是不能,她願意放手也就罷了,若不願放手便只能做妾做外室,也就只有這兩樣可以給她選了。”
“原來如此。”
孟雪柔聞言無奈地笑了笑,心中不禁頗爲感慨,都說商人步步爲營精於算計,她到此刻纔是真正地感受了一把什麼叫做老謀深算,穩賺不賠。
“本官不是安月,王老爺你也不是王繼,此事還要請他們二人自己做主。”孟雪柔思索良久,對着王老爺和王夫人微笑道:“兩位請略等等,本官這就派衙役把安月和王繼一同找來,咱們當面談談。”
“好。”
王老爺不假思索地答應着。
一刻鐘後。
王繼風風火火地趕到姻緣司,就看到自己父母同安月、孟雪柔、林晚照一起,早已在等待着他了。
“爹,娘,你們這是幹什麼啊?”
眼見親爹親孃與安月對面而坐王繼心裡猛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連忙跪在二老面前懇切地哀求道:“兒子求求你們,千萬不要難爲月兒,我與她是真心相愛的,是我一直纏着她的!你們若是不滿意,心裡有氣,也只管往我的身上撒,兒子絕不敢反抗,只求你們能同意我們的婚事,好好待她!”
王繼話一說完又急忙對着王家父母磕起頭來,王家父母見狀面面相覷,安月卻也心裡着急,幾步走到了王家父母面前。
“王繼。”
輕聲呼喚了一聲,安月將王繼攔了下來又好好地將他扶了起來,自己卻緊接着跪在了王家父母的面前。
“伯父伯母在上,我知道是我身份不夠,不堪侍奉二位,只是我有幾句話還請您二位能容我說完。”對着王家父母從容一笑,安月柔聲道:“王繼常跟我說,他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所以我相信您二位無論做出何種選擇都必定是爲了王繼着想。晚輩福薄,早年喪夫,原是死灰一般的心境,若非王繼青睞,孟大人林大人相助,我這輩子只怕連公主們的面也是見不上的。這一個月來我想了很多,王繼本性純良,是難得的至情至性,你二位能教導出這樣的孩子必然也不外如是。與王繼相識相愛,已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若您二位肯接納於我,我必定百倍以報,必不會讓二位失望。若您二位下定了決心不想同意我也絕無怨言,只求王繼餘生能平安喜樂,我便心滿意足了。”
“這…”
安月這一番話讓王家父母俱是大吃一驚,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安月開口竟沒有半點怨懟或是請求,反而是言語間情真意切又不卑不亢,着實讓人不經意間就聽到了心裡去。
眼見安月也對着自己磕起了頭,王夫人不由自主地就起身將她扶了起來,又着實細細打量了一番。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個好樣的。”嘆了口氣,王夫人柔聲道:“你先聽我相公把話說完,咱們再做理論。”
“是。”安月行了禮,恭恭敬敬地答應着。
“好了,大家都先坐下吧。”一直冷眼旁觀的孟雪柔看到這裡終於開口道:“王繼,安月,你們先稍安勿躁,咱們慢慢商討。”
“是。”
王繼與安月齊聲行禮道。
眼見王繼毫不顧忌地牽起了安月的手,孟雪柔嘴角幾不可查的勾起了笑容,而一旁的王夫人卻好像瞬間讀懂了什麼,點了點頭。
看向與林晚照一樣面無表情的王老爺,孟雪柔好聲道:“王老爺,此刻衆人皆已到齊,就請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吧。”
“是。”
王老爺應承着。
將方纔同孟雪柔說過的話又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王老爺只覺得林晚照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冷冽疏離,讓他實在忍不住裝模做樣地輕咳了幾聲。
“王老爺是什麼意思,想必在座各位都聽得一清二楚。”察覺到王老爺的小動作,孟雪柔脣角微勾,對着王繼和安月笑問道:“你們倆願意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