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良機

臻娘是天黑的時候回來的,阿暖正坐在後廚的小凳上迷迷糊糊打着盹,被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一睜眼便看見臻娘身後跟着兩條晃悠悠的人影,還以爲是什麼冤魂野鬼,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一跤跌到地上去了。

臻娘着急忙慌地把阿暖從地上饞起來,給她遞了一杯熱茶,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麼了?”

阿暖看清了那兩個是人,長吁一口氣,就着臻孃的手喝了一口茶水,平了平心緒說道:“方纔我倚在牆根上打盹,兩隻眼睛睡得模模糊糊的,你進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人,我以爲是外頭跟進來的鬼魂,嚇得半死。”

臻娘聽了這話,拍着阿暖的肩膀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阿暖斜着眼睛瞪了她一眼,一把掐在她屁股上,本想和臻娘像往常一樣鬧着玩的,顧忌到眼前她帶了人回來,把人家晾在一旁看她們二人嬉鬧不合適,也就撒手不與臻娘折騰了。

阿暖略微打量了眼前這一男一女,男的個子高些,身量也壯實,長相雖然說不上多俊朗,但還算看的過眼。女的個子小巧,長得嬌小玲瓏地,一看就是個溫吞性子。

“我都忘了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枳衡大哥,從前在府裡負責修剪花草的,這位是識螢妹妹,一直以來都是跟在側夫人身邊侍候的。”臻娘指着那兩人一一介紹道。

名字聽起來倒是上耳,只可惜阿暖不認字,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好名字。擡眼略一打量,突然發覺這一男一女眉眼之中有幾分相似,識螢看着年歲比枳衡小一些,應當是一對兄妹。

阿暖見他們吃飯糰吃得津津有味,便又從鍋裡端出一碟來,“我本以爲只有臻娘一個人回來,便只做了她一個人的份量,看來我得再做些宵夜才成,你們可有什麼想吃的?”

臻娘嘟囔着嘴巴,有些小家子氣地推了推阿暖,“你就還是捏飯糰吧,只撒點糖就成,要做別的飯菜可花費銀子了,你還要留着給主子買醉仙樓呢。”

枳衡識螢兩兄妹倒也不計較飯食簡陋,附和着臻娘一起勸說阿暖,阿暖見他們不嫌棄,就開了鍋竈,又蒸了兩碟糖飯糰。

“當初說好了一切待遇如舊,我們兄妹倆才留下來的,可如今......唉。”識螢咬着新鮮熱乎的糖飯糰,神色有些無奈。

“我們得想些法子,賺點銀錢貼補進來,否則不用說我們,連主子都要餓死了。”阿暖沉吟道。

一時沒有主意,後廚裡安靜地只有臻娘咀嚼飯糰時發出的吧咂聲。

良久,倒是枳衡先有了主意,看着阿暖說道:“阿暖既然會做飯,不如就給府裡的這些禁軍供飯吧,我有個表親在禁軍裡頭,據他所說,他們一日三餐都是吃外頭買回來的飯食,買回來的飯菜口味欠佳也就算了吧,來來回回的浪費時辰,飯菜都是涼了的,他們早吃不痛快了。”

臻娘興奮地拍了拍手,“這主意好啊,阿暖你去跟那個連闕說道說道?他總來我們這兒蹭飯吃,也該有點貢獻了!”

阿暖點了點頭,“行,明兒我去送飯的時候跟他商量看看。”

“哎呀,這事要是成了,賺下來的錢夠我們成天大魚大肉的了!”臻娘眯着眼睛笑成了一朵花。

隔天阿暖去問的時候,連闕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付給他們的酬勞也是滿意的數,除掉主子日日好酒好菜那一大筆花銷,還能餘下不少來供他們玩樂。

一時間空蕩的後廚堆滿了食材,他們四個人每日都要擇洗許多蔬菜,日上三竿的時候西廂總是人滿爲患。

如此順順遂遂地過了半個月,日子雖然過得舒坦,但搭救主子的事阿暖是萬萬不敢忘的。這半個月來她統共只和主子說了幾句話,礙着連闕總在跟前,主子不先開口她也不好冒犯。

一直捱到四月底的時候,阿暖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那日阿暖像往常一樣做好了禁軍們的飯菜,交給臻娘和兩兄妹分發給衆將士,自己則挎着食盒往東苑去了。巧的是今日連闕不在府裡,引路小廝說他進宮述職去了,阿暖藉機打聽到,每月最後一天連闕都要入宮向王上述職,一般都會去上一兩個時辰,在這段時間裡連闕是不可能趕回來盯着她的。

阿暖略略揚起嘴角,卻想起了另一個被他遺忘多時的人――連珄,隨即又向小廝打聽。

小廝聽了,也沒什麼顧忌直接了當地應答,“哦,你說連珄連參將啊,他是我們副將軍的屬下,前幾個月城裡不是總有人入室搶劫嗎,城裡的衙役們抓不住人,王上便派劉將軍帶禁軍日夜巡視,守衛京畿,只不過劉將軍不好調度禁軍,便帶着連參將去了。”

他這話阿暖聽懂了一半,卻還有一半不甚明白。

明白的是,連珄正領着命令在城裡四處巡視,不可能跑回來監視着她,連闕與連珄都不在,今日是個絕好良機。

不明白的是,絡腮鬍子既然是禁軍最高統領,爲什麼連調度人馬的權力都沒有?竟要倚仗一個小小參將?

阿暖還想再打聽,卻已經到了主子門前,眼下還是主子的事要緊。

小廝不懂連闕要跟進來監看的規矩,只放了阿暖進去,便自己守在門外等着。良機難覓,阿暖見他並沒有進來的意思,心下了然,提着裙子飛快地往臥房裡頭跑。

時隔多日,先前被劉憶砸得一團亂的臥房早已經收拾乾淨了,劉憶正坐在頂頭小案上,以手撐額閉目養神。

好不容易能有機會與主子獨處,阿暖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話好,怕自己說得太突兀他不相信自己,又怕自己冒冒失失地開口打攪了他休息。

“爲何還不佈菜?”阿暖還沒想好應當怎麼開場,冷不防被剛剛睡醒的劉憶問了個措手不及。

“哦......奴婢失神了,請主子恕罪。”阿暖後知後覺地擺好了菜盤子,心裡躊躇猶豫了好久,最後下定決心猛地一擡頭,卻不小心對上了主子緊鎖在她身上的視線。

眸光交錯,被抓包的人是劉憶,先避開的反倒是她,那些揣摩了許久的措辭一下子哽在了喉嚨裡。

“你今日有話要說?”劉憶是聰明人,他看出了阿暖的不尋常。

阿暖也不知怎麼突然就結巴了,摳着袖子上不小心被釘子鉤破的豁口,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有些話......要與主子說。”

阿暖擡頭瞄了劉憶一眼,見他端坐案上神情冷淡如舊時,就知道他還在等她回話,“主子......當真是不記得我了嗎?”

“你覺得呢?”劉憶飲盡杯中熱茶,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茶杯邊緣,意蘊不明地瞥了阿暖一眼。

阿暖自嘲地笑了笑。

她可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他沒有必要騙自己,也沒有任何原因要騙自己。

“主子,其實我是來幫你的,我一直以爲你是記得阿暖這個名字的,卻不想我們從前的那點緣分被你忘了個乾淨。如今空口無憑,我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相信我,只是今日連闕與連珄都不在府裡,沒有人跟着我進來,是個絕好的機會,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向你證明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阿暖有些着急,心裡的想法表達起來也很吃力。

劉憶的瞳孔猛地震顫了一下,阿暖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裡充滿了錯愕,與......驚喜?

“你相信我?”

阿暖點了點頭,“我知道主子是被冤枉的,所以我想幫你,我想報恩。”

右頰突然覆上一片溫熱,劉憶用拇指輕輕刮蹭着她額上已經長好的傷口,語氣盡是難得的溫和,“那日我下手重了。”

阿暖被他突如其來的輕撫羞紅了臉,眼睛不敢再看向劉憶,“奴婢爲主子分憂,是理所應當的事。”

他不開心,她就默默承受好了,只要他一切都好,她都沒關係。

“你如此蠢笨,往後要怎麼爲我做事?”劉憶收回手,捏起茶杯又淺啜了一口茶,道。

阿暖不解,睜圓了一雙眼睛看着他。

她哪裡笨?不過等等!主子說往後爲他做事......那她這算是得到主子的信任了?

看阿暖還在疑惑中,劉憶一語道破:“我還不至於因爲那點小事責打下人。”

“!!!”

阿暖着實吃了一驚,那日的爲難竟都是主子刻意裝出來的!他這是使了一出苦肉計啊,他這是在幫她獲取連闕的信任。

“可是主子明明都不記得我了,又是因爲什麼選擇相信我的?”阿暖心裡反倒引來更大的不解。

“我從來沒有說過不記得你了。”劉憶放下茶杯,目光澄澄地看着她。

阿暖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他的確沒有說過“我不記得你了”這樣的話,他那日的言辭都很模糊,包括今日這一句“你覺得呢”也是一樣,一直以來都是她對他的答案自以爲是地做着臆測。

“阿暖愚昧,還請主子見諒。”阿暖羞愧地低下了頭。如他所說,她這麼笨,以後要怎麼爲他做事。

“府中還有我的人,你自己小心留意。”主子拾起一旁阿暖備好的乾淨布帕擦了擦嘴,便起身去一旁溫書去了。

阿暖收拾着杯盤,心裡已是思緒萬千。

府裡還有主子的人?

可如今留在府裡的除了她,不就只有臻娘和枳衡識螢兩兄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