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一直等在門邊,宋勉出去的時候還未下雪,越是等的久,天色就越是陰沉,小廝看她還站在門邊一隻手扒着門框凍得通紅,有心讓一讓吧,耳房裡又小,一個讓了一個就得吹風,跟這麼個丫頭非親非故,便是生得好,那也輪不着他,索性打了哈欠趿着鞋子,抖了腿等茶壺蓋兒“噗噗”跳。
一面吸溜着熱茶,一面還咂吧嘴兒:“你這麼等甚時候是個頭,不如等人來了,你再來,我替你通報一聲。”
宋勉肯相助,已經是幫了大忙,石桂怎麼會不等,衝着小廝謝過一聲:“多謝小哥了,我不礙的。”
迎面風吹得鼻頭髮紅,她出來的時候穿得暖和,身上倒不覺得冷,隻手臉凍紅了,搓一搓手指尖都發麻。
提了心吊着膽,也不知道宋勉能不能找着桃葉渡,她們來金陵的時候渡口這許多船,要一艘艘的找過去,等找着了,說不得船都已經開走了。
石桂從來不信佛的,葉文心因着打小就是葉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家裡祖母母親都信佛,兩個也是吃長齋的,從小就能背經書,也因此宋老太太十分喜歡她,覺着她合了脾性,可她卻不信這個,石桂同她一樣,偏偏這會兒念起佛來。
人到這份上,甚事都幫不上,連這個門都出不去,除了心裡唸佛號,就盼着顯一回靈,旁的事都做不到,石桂縮着手腳,眼睛還盯着巷子口,外頭卻忽的飄起雪來了。
細密密的雪珠兒落下來,叫風吹到她頭髮上,一把烏溜溜的頭髮上沾着點點晶瑩,耳朵凍紅了,她就搓搓手,用手捂住耳根。
小廝出來添熱水,一看下雪了,“嘖”得一聲:“昨兒還說看着雲得要下三天雪,果然下起來了。”一面說一面拿眼兒溜那小丫頭子,看她一雙眼睛黑亮亮的還看着巷子口,倒同她搭上一句:“你就是把那兒看個對穿,也是沒人。”
石桂聽見他說要連下三天雪,心裡“咯噔”一下,怪道石頭沒能來,行船舟也是看天吃飯,下雪颳風都不能成行,會不會是知道要下雪,趕緊開船走了,一停三天貨耽誤不起不說,泊資也費得更多。
石桂先還跺腳搓手等着,待外頭雪越下越大,小廝出來關上關扇門,只餘下半扇,石桂把身子藏在門後,臉探出去,撲面的雪花打在臉上,手都僵了,後頭卻有人拍一拍她,往她手裡塞了個銅手爐。
來的是蕊香,幽篁裡也只有她跟之桃九月三個還能往二門外頭跑,蕊香笑一聲:“姑娘說外頭雪大了,打發我來看看,玉絮姐姐又讓我帶手爐子,又要我帶傘,你凍不凍,我回去再給你拿件襖子。”
石桂趕緊推了:“不必了,你趕緊回去罷,外頭冷呢。”
蕊香只當人還沒來,看看門房上的小廝縮在裡頭不出來:“等人來了,你再出來便是,別凍壞了。”
石桂哪裡能走,謝過她道:“煩你替我往廚房要一壺薑湯來。”蕊香看她是必不肯走的,點了頭又嘆一聲:“你等着,我再替你兜些熱食來。”
蕊香是個軟心人,一見石桂這模樣,便樣樣都替她想着了,一把雨傘留下來給她,一把撐着自個兒走了,還要把自家的暖耳套留給石桂,石桂哪裡肯要:“我在廊子裡頭,你往廚房去,哪個更冷些。”
外頭天色更暗,石桂心裡直打鼓,這個天色,便是打燈籠,也不定能找着人,早知道還是該求了葉文心去,宋勉一個書生,再是走慣了田間路的,也不如這些跑腿的小廝認路。
蕊香去而復返,拿了暖薑湯來,還包了四隻鵝肉包子:“你且等等,叫人支小爐子,裡頭這樣臭,你也坐不下來。”
石桂謝過她,蕊香笑一聲:“這值得什麼,我說是表姑娘那頭要的,一個個忙不迭的包了來
呢。”除了鵝肉包子,還有蝦子燒賣,那些個廚房的也知道是蕊香借了表姑娘名頭要東西,這些又破費了什麼,恨不得給她拿食盒裝一匣過來。
這些日子蕊香幾個也看出來了,宋老太太跟葉氏是真的待葉文心好,要不是選秀橫在當中,說不準就結了親了。
石桂謝過蕊香:“我此時不得空,得閒時好好謝你。”
蕊香抿了嘴兒笑:“你倒生份了,我去了,也得回差給姑娘聽。”撐着傘還又走了,沒一會兒果然有婆子過來支爐子,伸頭一看耳房,裡頭也不知道幾日不通風,又臭又悶,怪道不能在裡頭等,石桂摸了十個錢謝她,那婆子腆了臉:“哪裡就值得這些,姑娘等等,我再給加些柴來。”
還有一把小杌子給她坐,石桂搓了手烤着火,隔一會兒就往巷子口張一張,想着宋勉也是餓着肚腸出去的,拿油紙包着,等宋勉回來給他吃。
天倒是漸漸白了,外頭的雪卻越下越大,石桂心知怕是尋不着了,守着門邊,見巷口有一團白影子,提了燈籠,縮着身子冒雪過來,她一下子跑出門邊,迎上去一看,果然是宋勉。
十五六歲的少年人,這會兒成了白頭翁,石桂趕緊給他打傘,眼見着一大包的東西沒了,卻不敢問,反是宋勉衝她笑一笑:“我找着了,東西已經給了。”
石桂長長鬆一口氣,宋勉的聲音直髮顫:“纔剛下雪的時候船就要開,這會兒怕已經進了江了。”
石桂心裡也知道是這麼個結果,點一點頭:“多謝堂少爺。”大恩大德的話她也開不了口,迎了他進門,替他拍了雪花,拉到爐子前烤火。
耳房裡的小廝睡得死死的,石桂加了茶,又倒了薑湯,把那四個包好的鵝肉包子往火上烤過,麪皮已經硬了,掰開來還能看見鵝肉餡都凍出了白花。
宋勉隔着半個金陵來回一趟,早已經餓了,宋家早上吃粥,他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早上確是飽着出門的,沒到中午就已經餓了,包子在火上烤一烤,立時往嘴裡嚼起來。
蕊香只送了一隻杯子來,薑湯一直在爐子上擱着,倒是暖的,暖湯配着半涼的包子,也分不出是辣還是香,宋勉一氣兒把四隻都吃了。
石桂沒處坐,宋勉吃東西的時候,她替宋勉把身上肩上的雪都拍了,看他袍子溼了大半,鞋子更是溼了,心裡感激他,嘴上卻說不出口,琢磨着回去得做點什麼謝他才行。
宋勉半罐子薑湯下肚,這才覺着暖和了些,包子吃完了,纔想起來問:“你吃了沒有?”石桂趕緊點頭:“吃了,堂少爺夠不夠,若是不夠,我再往廚房裡取。”
宋勉搖搖頭,又想起石頭來,接着冬衣,眼睛裡都泛出淚光來,看一看石桂:“你定能回去,跟你父母團圓。”
石桂笑起來,想着石頭這會兒穿了她做的冬衣,拉縴升帆也能暖和些,宋勉看她笑,也跟着露出點笑意來,他自進了宋家絕少生事,若不是一回回碰見,也不會替她辦這麼一樁事。
“堂少爺趕緊回去烤一烤鞋子,要是生了凍瘡可不難受。”石桂把傘給了他,宋勉還待推讓,她便一頭跑進雪裡。
到底把東西送出去了,石桂一頭一臉的雪回去,倒把蕊香幾個唬了一跳:“不是給了你傘,怎麼還這樣大雪回來?”
石桂不曾辯解,蕊香先道:“可是給了你爹?”
石桂也不否認,到這會兒了纔想到昨兒夜裡到今天,她一口粥米都沒用,了卻一樁心事,這才覺得肚子餓起來。
沒餓的時候不覺得,此時磨得胃疼,石桂趕着往小廚房去,鄭婆子還不知道石桂的爹尋上門來,興興頭頭的告訴她,炕已經盤好了,就等裡頭的灰清了,來的時候就能燒上。
石桂熱過白粥,把掛在房樑上的臘肉取下來一段,蒸熟了切成片,白粥上擺成一團花,咬着臘肉香,又後悔起來,該給石頭捎點吃的去,讓他乾嚥乾糧,可不把胃熬壞了。
鄭婆子看她吃得香,把蒸好的包子包起來:“你回去的時候去給葡萄送點兒,她可有日子沒往我這兒來了。”
錢姨娘院裡是吃素的,葡萄三不五時就要跑到鄭婆子這兒來打牙祭,連着一月不曾來,鄭婆子也去瞧過她,錢姨娘這哪裡像是生了孩子的人,院子裡頭暮氣沉沉,門口的婆子都叫她少去。
好好的哥兒生下來就跟小貓崽子似的,養了這許久了,肉倒是長了,跟白白胖胖卻不沾邊,養娘的奶油水一大就咽不進去,哪個下奶的不吃葷,鄭婆子爲着這個也發愁呢。
“你且不知道,我上回正趕上太太送花給錢姨娘,那花兒都不精神,木香一張臉都青白了,這小少爺怎麼就見天的哭?”鄭婆子說着就合起雙手來念了一聲佛:“若不是衝撞了什麼罷。”
夜哭大概是缺鈣,石桂想了想道:“我聽說□□養人,乾孃不如燉些牛乳粥送上去,大骨頭也好,要是能熬成凍就更好了。”
錢姨娘孕裡還吃素,缺的東西多了,鄭婆子牢牢守着小廚房,也不想那立功的事,只求着無功無過,上頭說吃什麼,就給吃什麼,哪會想到旁的,也不拿石桂的話當一回事,揮了手:“得了,你趕緊去罷。”
石桂暖洋洋吃了一碗粥,臘肉鹹香,配着白粥正正好,慰了五臟廟,才走出門邊,鄭婆子就叫住了她:“你年裡告個假,跟葡萄一道回來過年。”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快樂
今天依舊有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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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扔了1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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