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節這一日,宅子後門的巷子裡擠滿了小販,擔着各色豆娘的擔子,不論擔了多少花來,往尚書巷各家門後轉一圈,俱能賣掉一多半。
艾葉梗子裹着各色輕紗紮成各色各樣的豆娘,端陽這一日人皆佩戴,有花鳥魚蟲,有八寶羣花,還有縐紗蜘蛛排草螳螂,一年到頭也就這麼一日,尋日裡要俏的姑娘媳婦會把這蛇蟲戴在頭上。
一個買的好了,另一個瞧見也出去買來,費上十幾文錢,大家喜樂,節裡都有賞,人人手裡都有錢,哪一家子後門不開,還得被貨郎小販罵一聲吝嗇鬼。
淡竹自來是愛熱鬧的,她們幾個上房的丫頭不缺錢,節裡葉氏還發了賞下來,一人都有個兩百文
的紅包,這些個錢攥在手心裡都要燙了皮,叮噹響個不住,恨不得一氣兒全花出去纔好。
淡竹前兩日就想好了,要幾個小菜,再要一壺雄黃酒,她們三個正好輪值,一早就拉了石桂往後巷子去,一溜兒擔子上頭看過來,眼睛都看得花了,手裡捏了一把,也挑不出好壞來,比在頭上看一回,舉了小靶鏡,一面照着一面問:“我戴哪一個好?”
淡竹生得眉眼靈動,活潑跳脫的戴在她頭上最好看,輪着石菊,那便是八寶羣花更好些,螳螂舞羣花吐蕊,互相比在頭上看了,吱吱喳喳一條後巷子都是鶯聲燕語。
她們都買了,貨郎便笑眉笑眼的把一籮兒豆娘送到石桂眼前:“兩位都有了,姑娘也買一個罷。”
這東西一季就失了色,用的紗也不是什麼好紗料,只是戴個新鮮的,屋子裡頭花花黎黎的是讓自個兒看着心緒明快,戴在頭上的東西,石桂卻喜歡素的,挑了一朵繡球,累累綴綴煞是好看,花色雖不豔麗,配着新發的夏衫正合適。
除了賣豆娘,擔子還各色配了藥的五毒香包,貨郞看她們買的多,打開香包給她們瞧:“裡頭都是好藥材,配上身上避暑呢。”
一樣是飛禽走獸花鳥魚蟲樣樣都有,淡竹拿起來看一回,道:“這活計倒好,一個荷包得幾個錢?”
貨郎咧嘴笑了起來:“是我娘子繡的,這長命縷也是她編的。”石桂原來倒沒想買,眼見得那貨擔子底下留了一朵絹花芍藥,碗大的一朵,同擔子上旁的東西相較,一看就知道是價貴的,抿了嘴兒一笑,挑了一色長命縷,又拿了個繡花荷包。
淡竹石菊年歲擺在那兒,一看也明白過來,原本就要買的,長命縷配在身上,三個一道結伴回去吃五毒菜。
這會兒銀魚正肥美,金陵城裡每到端陽家家都要吃五毒菜五毒餅,天色又好,又有一食盒的點心鮮果,淡竹拍了巴掌:“咱們往花園子裡去罷,這會兒紫藤花開得好,咱們就坐到紫藤架子底下,吃酒剪福字。”
疊彩剪福算是端陽節裡討個好口彩,石桂取了一疊彩紙擱在繡籮裡頭,抱起小黃狸,把它也一道擱在裡面,帶它一道出去玩。
一個提了食盒,一個抱着繡籮,說說笑笑要正往門外走,迎面碰上了錦荔,她眉頭一蹙,順手就把手裡的託盒遞給石桂:“你往至樂齋跑一趟,這一份是給堂少爺的,家裡還等我吃飯呢。”
這分明就是她的差事,石桂今兒輪休,這纔想着要逛園子,點心碟子都分裝好了,偏偏錦荔遞了東西甩手走人,家裡人說的自然是高升家的,說完了昂着頭走了,氣得淡竹從鼻子裡頭“哧”出一聲來。
“就別理會她,把這東西還擺到她房裡去,誰的差事誰辦,叫她急去,春燕姐姐問起來,有她好果子吃!”院裡哪個不知道堂少爺沒錢,往他那兒跑腿是再沒打賞的,一樣是跑腿的活計,也分熱門冷門,宋勉那兒就是無人肯去的累活,路程不遠不近,一個銅板都沒,錦荔怎麼肯去。
“這是太太吩咐的差事,給的還是堂少爺,她敢這麼塞過來,就是打量我們不敢呢,就算春燕姐姐要罰,也是咱們一道挨罰。”石桂安撫住淡竹,淡竹也知道她說的有理,可憑白替錦荔跑腿,心裡怎麼也不得勁。
淡竹噘了嘴兒不甘心,心裡把錦荔罵上十來回,石桂推一推她道:“你們倆先去園子裡頭等我,把吃食帶了去,我立時就來尋你們。”
托盤裡頭是五毒艾草,一碟子五毒餅兒,還有幾張剪成紅葫蘆的彩紙,石桂一路往至樂齋去,宋勉站在窗前讀書,石桂回回來都在節裡,是以回回都遇不上書僮,托盤裡頭擺了五六隻糉子,一隻剝了半邊皮兒,已經咬掉了一半。
宋勉擡眼的功夫也看見了石桂,衝她一笑:“今兒又輪着你跑腿了?”回回節裡都是她,想必是個好差遣的,上回又見她乾孃打她,雖是見天把笑掛在臉上的,只怕院裡也是受人欺負。
也不急着拿托盤,反撿了只肉糉子,自個兒那一隻也只剝了一半,給石桂的卻把糉子葉都剝了個乾淨,遞給她道:“你吃罷。”
石桂眨眨眼兒,廚房裡送到宋勉這裡的糉子還真是不一樣的,上房的丫頭們都是小肚腸,拳頭大的一隻哪能吃得了,便都裹得尖尖的,裡頭肉餡足了,這些小姑奶奶們也吃不了這許多米。
給宋勉的又不一樣,拳頭大一隻,一塊大肉塞足了,還得笑話一回,說他鄉下人肚皮大,憑給幾個,他都能吃得下。
石桂盛情難卻,拿在手裡咬上一口,宋勉還給她倒了茶,看着她斯斯文文吃着,倒跟咽不進似的,這纔回過神來,她早已經調回了葉氏的正院,哪裡還會短了吃的,倒有些面紅,石桂便道:“跟幾個姐妹湊了個小局,怕吃得多了,到那兒就吃不了了。”
她如今再不是小丫頭打扮了,人比舊年高了幾寸,一條撒花綠裙子,腰間纏着桃花紅的腰帶,雖還梳着雙丫,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這麼一笑,宋勉又想起上回看她光着腳,臉上越加燒紅:“那你趕緊去罷,別叫她們等你。”
石桂應了聲,手上拿着糉子退出去,想着宋勉連個陪飲雄黃酒的人都無,又再回轉來,宋勉詫異的看着她,就見她拿了兩個茶杯出來,淺淺倒上雄黃酒,聞着一股子辛辣味兒,自個兒先端起來:“祝堂少爺金榜提名。”
一杯飲盡了,笑嘻嘻轉身走了,反是宋勉怔忡了好一會兒,這才舉起那杯子來,舌尖沾着一點兒,再沒想到這酒竟這樣辣,也是一口飲了,想一想輕聲道:“祝你早日回家。”
石桂拿着糉子找到淡竹兩個,園子裡頭熱熱鬧鬧都是人,一打眼看過去,還都是熟識的,石桂眼兒一掃想尋一尋葡萄,淡竹早已經剝了好一會瓜子,把裡頭果仁挑出來,石桂老實不客氣,抓了一把嚼起來。
淡竹“哎哎”叫了兩聲,捧着那個小碟兒不肯撒手了,她這樣性急的人,偏偏愛把果仁兒都剝出來,再一個個吃,眼看着石桂抓了一把,石菊也跟着伸手,淡竹這下急起來:“統共才這些個呢。”
石桂石菊頭挨着頭笑,淡竹也不過氣上一句,肚裡也不知道怎麼就藏了這許多事,眼看着一個過去,連人家八輩兒祖宗都能說上來,又推一把石桂:“你可知道,如今你乾姐姐那塊地兒可成了寶地了。”
錦荔還當着人笑話了石桂一回:“你這麼鑽營着回來,倒不如安安生生留着。”她說得難聽,石桂卻全不當一回事,本來她就沒想着要往宋蔭堂跟前湊。
似她這樣想的,院子裡頭不是沒有,卻也不多,葡萄那個堆得滿滿的都是小東西,分明她跟九月兩個是說不上話的,就因着進去的早,被許多人巴結,讓她們跟管事媽媽說一句好話,能把自個兒也調進去。
“我曉得你沒那些個想頭,你要真有,咱們也好不成。”淡竹把頭挨在石桂肩上:“你且不知道,春燕姐姐要把玉蘭姐姐調到大少爺屋子裡去。”
一面說一面衝石桂眨眨眼兒,半通不通的丫頭,也知道屋裡人的意思了,玉蘭這個年紀,調過去說是爲着管宋蔭堂的貼身衣裳的,這可不就算是半個屋裡人了。
玉蘭針線活計最好,葉氏把她派到宋蔭堂那兒去管着針線衣裳,那也是應當的,可淡竹這麼彎彎繞繞,石桂卻“撲哧”一笑:“你又知道了,見天這許多心思。”
“那可不是麼,太太要放個人,那也是應當的,可表姑娘怎辦?”誰都知道宋蔭堂娶葉文心那是板上釘釘的,這一回五月節裡沒送東西來,葉氏派了人去,連宋蔭堂都預備了好些個東西送過去,若不是領着差事,還想自個兒跑一趟。是老太太給攔了,那頭再好,孫子的前程纔是最要緊的。
石桂蹙蹙眉頭,料得葉氏不會辦這樣的事,宋蔭堂不等也得等的,倒不擔心葉文心進門之前就插出一個姨娘來,掐了一把淡竹的面頰:“你是喜鵲不成?還是包打聽,吃着東西嘴都不歇呢。”
淡竹扁扁嘴兒:“我還聽說了,鬆節的妹妹這回想進院子來,管事的怎麼也不肯鬆口,那麼一家子吸血的,活該!”宅門裡頭的事情多,一時這兒一時那兒,說出來卻是樁樁都叫人嘆息,淡竹扯一扯石桂:“原來跟你同屋的那一個,叫人擠出來了。”
石桂纔想到九月,石菊就輕輕咳嗽一聲,原是林蔭道那頭有人過來,不是旁個卻是宋之湄,後頭跟着水晶白露,一人手裡拎着一個食盒子。
見她路過,原坐着挨着的小丫頭子俱都立起來,貼着石頭站着,宋之湄竟衝她們笑了一笑:“你們頑罷。”
說着臉上帶笑走得遠了,手上竟還捏着一把新鮮的石榴花,石桂淡竹面面相覷,老太太一時管不到,她的禁足令就廢了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年紀大了,看不了虐文了
昨天看了點
胸口悶得慌,根本就緩不過來啊!!!捶鍵盤
老實不作死,不看虐文了
又湊了一個整數
作了頭髮回來雙更,麼麼噠
<font style=\"border-style: double;\" color=\"006600\">大吉大利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