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蹙蹙眉頭,卻不能當面同她爭執,亭子裡頭坐着這麼些人,又是在陳家,丫頭多人多嘴碎,這要是出了茬子,可不是在一處丟臉,只得笑盈盈的道:“我跟了姐姐,也好替姐姐打打下手。”
石桂既非宋之湄的貼身丫頭,尋常事也輪不着她來辦,跟着宋之湄又不能直說是葉氏盯梢,除了打下手也沒旁的因由,哪知道白露卻挑挑眉頭:“那趕情好,姑娘的荷包香袋怕是落在車上了,你往外頭跑一回尋一尋去。
她吩咐出聲,石桂不得不照辦,白露一轉身往前去,石桂頓在原地,還是玉板上前來:“她要尋什麼?我替你辦去。”
自石桂把話漏給紫樓,紫樓就一向她極好,有了趙士謙那樁事,松風水閣的丫頭都把宋之湄當仇人看待,壞人的姻緣好比斷人生路,行這樣下作事,哪一個出不來不防着她。
石桂是葉氏院裡的丫頭,她纔剛跟上來,紫樓幾個便對視一眼,俱都知道這是葉氏吩咐的,好叫她看着宋之湄,心裡頭怎麼不襯願,餘容雖讓丫頭們不許跟宋之湄身邊人起爭執,卻是哪一個都盼着她出醜的。
可出醜也得出對地方,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家,陳家這許多人,真個丟了醜,餘容澤芝也得跟着現眼,白露越是攔,她們就越是起疑,只當宋之湄在動甚個歪心思,這一把不幫損的可就是自個兒了。
石桂感激一笑:“多謝紅衣姐姐,我這就去了。”急急轉身往前,纔剛轉了個彎,眼前就有三條岔路,三道廊道也不知往哪一條走,石桂暗暗皺眉,院裡連個能問的人都沒有,她隔着漏花窗找一回,俱不見宋之湄的身影。
石桂這下發起急來,竟把要緊的忘了,陳家她還是頭一回來,院子又造得這樣彎彎繞繞,只要把她甩開,宋之湄還有什麼事不能辦。
宋家跟紀家都算得開闊,院落都靠着四個角,當中圍着一圈園子,有亭有臺有樓閣,還有假山石堆的景,可這些立在廊上都能瞧得分明。
哪似陳家,屋子都建得差不多,繞着廊道拐兩個彎兒,眨眼就認不出來了,石桂拐過兩個彎,還沒尋着尋着白露,前後那許多客人,丫頭婆子全往前侍候去了,她等得一歇,竟無人路過。
園子裡頭迷了眼,倒還記得漏花窗,屋子建得差不多,花木也種得差不多,只花窗不一樣,她纔剛走過一排海棠漏花窗戶,這會兒是攢心菊花的,再往前是蝙蝠的,略定定神,纔要依着原路回去,迎面碰上了個小丫頭子。
石桂好容易見着人,哪裡肯放她走,一把拉了她:“這位姐姐,我是宋家跟來侍候大姑娘的丫頭,纔剛去取香袋兒,一時走岔了路,勞駕問一聲,你們五姑娘的院子往哪兒去?”
那丫頭手上捧着許多碟兒碗兒,是前頭收下來的,被石桂攔住了,正不耐煩,聽她話說得軟和,分明比自己年長,還叫了姐姐,倒拉不下臉來,指一指小門兒道:“你少轉個彎兒,這會兒可岔了路了,往那門子過去,右轉見着寶瓶門,進去就是了。”
石桂謝了好幾聲,急急往那頭去,由頭都想好了,才走到寶瓶門外,就叫婆子攔住了,那婆子守的是陳湘寧的門,此時最是要緊,家裡再沒哪個門比這個門更重,逮着石桂好一番的質問:“你是哪兒來的,怎麼竟闖到院裡來了!”
若不是看着石桂打扮得似模似樣,只怕立時就要拿了她,石桂趕緊分辨:“我是宋家的丫頭,跟着我們大姑娘來的,園子裡頭迷了眼,別個指點我,讓我往這兒來的。”
那婆子上下打量她一回,看着衣裳簇新,腕上耳間釧兒耳墜樣樣不少,看着倒是體面的丫頭,倒不再唬了臉兒,皺皺眉頭:“哪個指了你往這兒來,我們姑娘可沒回來呢。”
石桂一下子懵了,她既沒看見陳姑娘回去,陳姑娘也沒回自家院子,好端端兩個大活人能往哪裡去。
她只得好聲好氣的再問一番,問明白回去的路,陳家姑娘總不會把客人撂在那兒,自家一個去得遠了,必還得回去,只盼着宋之湄這一路上沒出什麼茬子。
那婆子替她指了指路,石桂謝過她,原路回去的時候,越想越覺着不對勁,陳姑娘身邊的嬤嬤怎麼這樣看人,別人家裡的都沒打量,單單看着宋家三位。
這時節花木正盛,陳家也是積年的富貴,院裡樹木幽深,一眼望過去開了一片芍藥,石桂纔要往前去,就聽見芍藥花圃裡有人在說話,她一看過去,就見着一片蜜合色的裙角。
宋之湄身上穿的就是這樣一條裙子,裙底還繡了一對兒金鷓鴣,可同她說話的分明是個年青男子,石桂一口氣兒都差點提不上,纔要進去,就聽見那人輕笑一聲:“你是不是姓宋?”
這聲音石桂聽過,她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步就已經先停了下來,上一回聽見這聲音的時候,她跪伏在地下,跟葉文心一處,分明數九寒冬,兩個人的手都是汗溼一片,滑膩膩握不住。
石桂胸膛起伏,這是陳家姑娘的宴會,太子來便來了,怎麼會跟宋之湄攀談起來,白露水晶人又在哪兒?
她略一遲疑,便聽見裡頭宋之湄的聲音,頓了半晌,應了一個是字,尾音輕輕挑起來,又有纏綿不盡之意。
石桂倒抽一口冷氣,這會兒出去,也許就沒命了,她屏住息,放輕了腳步,在往前撞破和後退求生之中,挑了後一樣,得虧她身上沒戴那些個金鈴鐺響珠鐲兒,連腰上都沒掛珠子,咬牙往後退,一路退到了迴廊裡,這才發足就奔。
回到亭子的時候,陳家姑娘也還沒回來,紫樓等得急了,問上一聲,石桂還驚魂未定,葉文心把太子當作催命符,不知不覺她也跟着把太子視作洪水猛獸了,石桂白了臉兒,強笑一聲:“院子裡頭彎彎繞繞的,我沒能跟上。”
沒能跟上,那就是被人甩了的,紫樓嘆一口氣,拉拉她:“你放心罷,我替你跟春燕說一說,你頭一回來,那頭有意,你也避不過的。”
石桂整個人好似放在熱油鍋裡煎熬,太子作甚要見宋之湄,石桂不蠢,打從那個嬤嬤目光落上來,她就已經覺着古怪,把古怪的事情連到一處,還有甚個想不明白的,宋之湄這會兒人可還安好?
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要是宋之湄完好回來了,這樁事她就爛在心裡,若是不能“完好”的回來,她只怕也一樣沒好果子吃。
石桂是迷了路,這才覺得時間過得久了,這些個姑娘們玩鬧之間卻不覺得,桌上的點心還有一大半,酒也不過才淺淺用了一杯。
外頭風一吹,沿着石亭子種的兩株紫藤紛紛落下花瓣來,這些個小娘子這才停下手中事,仰頭笑看一回,相互打趣一聲,伸手接了落花,裝進香包裡。
石桂卻覺得這一陣暖風吹得她透心涼,腦子裡亂紛紛的,可要是再置於那時那刻,她只怕還得縮身逃跑,若不是她還沒抽條,略矮矮身就比石窗矮,只怕已經叫人看見了。
紫樓看她神色不對,讓她往石欄邊坐着:“放心罷,大姑娘也不敢鬧出什麼來的。”石桂這下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不敢鬧出來,她已經鬧了最大的事出來了。
玉板拿了香包回來,還當白露是胡說的,哪知道車座底下還真有個香袋,她還當宋之湄是當真失落了香袋兒,遞給了石桂:“怎麼?沒尋着人?你拿這個交差就是了。”
石桂手裡捏住香袋,垂着腦袋,等亭子裡頭姑娘們又一陣笑語時,紅衣搗搗石桂,石桂擡起頭來,竟意外的瞧見宋之湄跟陳湘寧兩個一道回來了。
宋之湄面上泛紅,陳湘寧卻好似不知,走的時候並不親近,回來的時候,連宋之湄也沒那親近的心思了。
石桂往她腰上腳上打量,看着裙子腰帶齊齊整整,沒半點兒拉扯過的模樣,心裡先鬆一口氣,緊緊咬住牙關,這事兒爛在肚子裡頭哪一個都不能說。
接下來的宴會,宋之湄反而事事都不出挑了,便有人把話茬遞過去,她也只是笑一笑,餘容睇了
一眼過去,她日日跟宋之湄見面,知道這個姐姐自來不是個讓人的,這會兒卻三緘其口,一個字兒都不吐,怎麼不古怪。
說是清風宴,宴上便用了清風飯,燒玻璃的碗兒,碗口似杯,一人只用一小碗,水晶飯、龍睛粉、牛酪漿調的,一塊塊奶糕也似,說是飯,更像點心,幾家閨秀嘗過都讚一聲,宋之湄卻還是微紅了臉兒一言不發。
澤芝還在暗歎她總算是規矩了,餘容卻知道不對,眼兒掃到水晶白露身上,宋之湄還能掩得住,這兩個卻分明喜行於色,餘容咬咬脣,把這事兒記下,卻猶豫着要不要往葉氏跟前說一回。
說她不對勁罷,她又確是事事都守了規矩的,若說她無事,卻又分明神魂不屬,末了,連陳湘寧都看出來了,只當是自家冷落了她,還愧疚起來,特意把話茬遞給她,特意把話茬遞給她:“姐姐說是不是?”
宋之湄這纔回過神來,小娘子們正說紫藤花兒,自然是人人誇獎陳家這一株,還說是陳閣老年輕的時候親手種的,陳姑娘自謙,把話頭轉到吳家那一株紫藤上去,宋之湄按住心潮,笑道:“是,妹妹說的,自然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啦
不是睡晚了
是交接的新人來了,於是帶他熟悉一下工作
目測應該有二更
發現二更久了,你們都不誇獎我了
怎麼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