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妃早就懷了胎,纔剛到封地沒多久就報了喜訊過來,這會兒小郡主已經兩歲了,睿王還送了畫影來,用的是鄭筆,每過一回生日,就給聖人皇后送一付小兒畫影。
剛生下來時吮着手指頭睡在悠車裡,眼睛還沒睜開來,等第二幅,便能把坐起來,蹬着兩條藕結似的腿兒,舉起一隻手來,眼睛裡全是光,咧着嘴兒不知道在看什麼。
聖人得着畫作最歡喜不過,還叫安康公主看:“那會兒倒沒想着要替你也畫一幅,都說侄女肖姑,她同你生得很像。”
郡主不過丁點大的年紀,就已經有了封號,就叫作長寧郡主,依仗冠服自有規格,聖人特意命人制了一套小冠服去,讓她按着身量長,到長到能穿進去,上金陵城來見一見祖父祖母。
一同送去的還有許多玩物,琉璃珠石的小搖鼓,金打的嵌珠嵌寶搖車,皇后還特意從庫裡翻出一個燒彩的瓷缸來,裡頭幾枝出水荷花,每到準點,花苞便會打開,上頭還站着小人。
這西洋東西是穗州當地進貢上來的,是皇后的愛物,年年到了暑天都要拿出來擺在屋裡賞玩,賞了給小孫女兒。
東宮一系自來怕的就是睿王爭先,他已經回回爭先了,這一胎是女兒,也不知道多少人放下了心,睿王同睿王妃這番情誼,只要他腦子沒轉過彎來急着生兒子,太子這頭還是能趕得上的。
可誰知道太子妃三年無孕,不獨太子妃無孕,東宮女眷沒一個有喜信,爲着太子身子弱,不敢早叫他碰這些壞了身子,皇后一向看得很緊,太子又是從小跟着張老仙人服藥的,這些年七病八災的活了下來,隔幾年就要大病一回,聞得太子妃有孕了,竟生起病來。
聖人原來對這個兒子再有不滿,此時也全抹去了,皇后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太子妃懷着身子還想跪經,頭一回叫皇后斥責了:“你這時候旁的再不必想,把你肚裡的孩子養好了纔是正經。”
聖人一看過太子的病情,就立時召見了張老仙人,太子三四歲上也生過一場大病,那會兒就是靠着張老仙人的丹藥轉危爲安,若是別的年份,也還罷了,偏偏是今歲。
張老仙人太極功夫了得,有許多事,縱聖人問了,他也說得雲山霧罩,掐着聖人心裡頭那點影子,只不肯說明白,聖人也不多問,兩個上了角樓,推開窗看着星子漫天,聖人蹙了眉頭,把心裡壓了許多年的話問了出來:“這個孩子,可是來替父母擋災的?”
張老仙人搖了羽扇,只笑不肯言明,聖人心裡已經認準了七八分,此時再說,他也是不信的,那一件事只有他心裡明白,張老仙人告退,聖人便在角樓一直坐到月落星沉。
太子病了跟太子妃有孕,是朝中的一喜一憂,太子妃不知落了多少淚,眼看着情勢兇險,眼看着丈夫病得暈暈沉沉,譬如把她放在火上烤,雖皇后不許她陪着,她怎麼能不陪,夜深人靜時東宮裡半點氣息也無,越發叫她心慌,她肚裡這一個且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陳家送了許多藥材來,太醫院幾位會診,隔着簾子聽都能聽昏了頭,皇后輕聲細語:“我不論你們哪一個拿主意,總要有個說法給我,醫理藥理千金方還是百草譜,我不必聽。”
幾個太醫聯名開了藥方出來,裡頭一味味的藥用得幾分恨不得能爭上幾天幾夜,太子身子就沒有一年不補的,補了這許多年也還是虛,胎裡的弱症,能精心養到這光景且不容易,哪一個敢下重藥。
總歸是病來無山倒,病去如抽絲的,這話說出來,皇后隔着簾子拍了案:“回回都拿這話唬人,給了你們這十來年的功夫抽絲,竟還抽不盡?”
太子生着病,太子妃懷着胎,宋老太爺這時候遞了摺子上去,又被聖人駁了,不必薛太醫去給他看病,換了院正去,看看宋老太爺是哪兒不好。
宋老太爺的年紀跟陳閣老比起來還是後生晚輩,那頭陳閣老不斷想着要起復,宋老太爺卻不住上摺子要告老,太醫摸得一回脈,宋老太爺身上除老人病,還真沒什麼要緊的。
太子從立夏病到仲夏時分,蟬鬧蛙跳的時候,葉文瀾的病養得差不多了,高升家的親自走一回,送他去到穗州,到了地方落下戶來,再替他置下屋子田地,買上小廝,若是能贖出葉家的舊僕來,倒還能更好些。
葉文瀾沉默不言,家裡遭了災,坐了一年牢獄,來了宋家,也依舊沒個安穩,他跟葉文心兩個原是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可看着彼此偏又說不出話來。
夏日將盡的時候,宋家的人車都已經預備好了,葉氏病着不便動,宋蔭堂想來不能來,宋老太太把他看得緊緊的,半步也不許他出門,就怕他性子一犟,非得娶了葉文心。
葉氏沒能來,春燕來了,她要嫁的夫家就在左近,尋了個由頭過來,見着了葉文心葉文瀾姐弟:“太太病得起不得身,原是想着怎麼也要見一見,可她……可她連坐都坐不起來,便派了我來,送表少爺一程。”
說着又看一看石桂,她這回來,還有把石桂的賣身契給了葉文心的,往後這個丫頭便不是宋家人,只歸得葉文心管,是放是留都看她怎麼想。
“多累得姑姑替我們擔驚受怕。”葉文心想到葉氏,再想到沈氏,眼眶裡含了淚,拿帕子按了道:“往後我跟弟弟,再不必姑姑憂心,他去穗州,我在此間,便不能去看她,也替她日日祝禱。”
她身上穿着孝,更顯得荏弱,春燕趕緊把她扶着坐下:“表姑娘放寬心,家裡已經想了辦法的,往後姑娘還能去找表少爺,太太一直撐着,壓着病勢,知道你們倆個都好,這纔鬆下勁。”
人心裡這根弦一鬆,立時就被病痛壓了過去,葉氏心裡口裡還念着要見一見侄女侄子,無奈人起不來,兩個又不能進城去,只得託了春燕代爲轉告。
春燕還帶了老太爺的信,裡頭有銀票三千兩,說是舊年寄存在宋家的舊物折了銀子給他,卻不能一次給得太多,似這樣年年都有,讓他安身立命,往後才能扶持葉文心。
葉文瀾好歹算是有了念想,車上滿滿當當裝着衣裳吃食,看姐姐一眼,清瘦少年想露點笑意,到底沒能笑出來。
葉文心養了一個多月,身上也沒能多長些肉出來,她拉了弟弟的手:“咱們姐弟不過暫時相別,我總有來尋你的一日,你到了地方,也得仔細,別叫人識破,別被人騙,老老實實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孃的靈牌,你供一個我供一個,叫娘受我們兩個的香火。”
她針線上頭手慢,做得極精心,這一個月裡,坐在屋中甚也不想,只是做衣裳,把葉文瀾的衣裳做了個遍,夏衣做到冬衣,心裡怎麼也放心不下,葉文瀾再是男子也還是少年,懂得甚麼,怎麼能自個兒立起一個家來。
石桂不知如何勸她,她埋頭苦做衣裳,手指尖不知紮了多少針,好歹也算有件事做,等葉文瀾走了,這個小院裡只有她們倆,葉文心還不知道要怎麼自處。
葉氏給葉文瀾預備了許多東西,最要緊的是錢,除了高升,還有一個陪房跟着一道,處處都打點好了,只有姐弟別離,兩個才能新生。
葉文瀾原來驕傲聰明,這一年裡卻被關的沒了生氣,養病的一個月裡,姐弟兩個至親,卻無話可說,碰都不碰家裡遭了難的事,只問病情,閒時也說說書,除了彼此,半個字也不提及葉家。
這一回還是葉文心自葉家散了之後,頭一回跟弟弟提起母親,她一落淚,葉文瀾也跟着哽咽,除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兩個就是太近了,才更不能把傷痛平復,分得遠了,許還更好。
高升家的要行遠路,他兒子也一道跟了來,葉文心戴了幃帽送弟弟出門,石桂扶了她的手,遠遠望去一片田野,麥子青青,風一吹就是一片綠浪,看着都彷彿能了見草木香氣。
車遠遠碾着地頭往前,葉文心久久站着,車後簾子掀開來,直到遠得看不見了,葉文心這纔要回去,石桂扶她一把,指一指田間地頭:“姑娘快看,莊稼人做活呢。”
小院只有這點淺窄地方,前後兩道門,過一道門外頭就是田莊,常有人擔着桑子杏子出來賣,有的是纔剛摘下來的,就託在一捧捧荷葉裡,新鮮欲滴,解渴解饞,一捧不過五六文錢,是要擔到城裡頭賣的,每每從門前過,石桂都要買上些。
葉文心原來最是嚮往田園風光,石桂雖知道那會兒不過是葉公好龍,可此時總想着叫她提起勁來,哪知道她連掃都不掃,就往裡轉身進去了,石桂看着便嘆一口氣。
高升的兒子隔得幾日送一回信來,他先時不知石桂是認下帳目出錯才被趕出來的,後來知道了,便一直覺着她是個忠心的丫頭。
他算是知情的,這事兒想天知地知也不能夠,總得有人辦事,總得有人護送,從金陵城到郊外莊上這點路程,總要人跑,石桂見得他多了,倒有心問問他叫什麼,只他每每紅了耳根,不敢說話。
這會看見石桂受了冷落,舔舔嘴脣道:“你,你……你吃不吃,櫻桃?”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懷總簡直是英雄
喝了兩頓粥,我是不是會瘦一點
嚕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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