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院裡頭的石榴樹落盡了最後一片葉子,這兩日天陰陰的,眼看着就要下雪,冬衣早早就做起來了,秋娘綠萼新來,石桂翻了兩件襖子出來,讓她們先穿着,再裁布做新的。
秋娘趕緊攔了她:“你不是說穗州天熱的很,就是冬日裡也穿不上棉襖棉褲的,作甚還要裁新的,穿上一季不能穿了,憑白多破費些。”
“娘,就要過年了,咱們好容易團聚,總得做件新衣裳,再放放爆竹,也不是白破費,怎麼知道往後就用不着呢。”石桂是想着秋娘吃了這許多年的苦頭,七八年身上都沒見過新衣了,只有一身粗布衣裳,一塊藍布包頭,石桂便想着要給她打一根銀簪子,給綠萼打一付銀燈籠墊子。
哪知道她們兩個都不肯,秋娘還蹙了眉頭:“哪裡用這些,便是手上有餘錢,留着也有用的,一家子團圓了,比什麼不強些。”
知道女兒是心疼她,拉了石桂的手摩挲:“娘找着了你,找着了你弟弟,還有什麼不足的,就是比這再苦十倍,也是甜的,我知道你心裡想着我,可真不必費這個錢。”
石桂一陣心酸,她還記得秋娘原來也是很愛美的,那會兒她四五歲大,家裡連着兩年都是好年景,一家子趕集,俞婆子要吃要穿,兒子不顧,兒媳婦是更不能費錢的,何況石桂這麼個野種賠錢貨。
可石頭爹還是給她們一人扯了一塊花布,過年的時候還偷摸給秋娘一對兒銀丁香,秋娘從來捨不得戴,給石桂紮在耳朵眼裡,石桂知道這兒的姑娘人人都要扎耳眼,早扎晚扎都是一樣,咬了牙不出聲,俞婆子瞧見的時候氣得站在門前罵了兩天。
原來是她人小護不住秋娘,如今能對娘好了,怎麼也得給她裁一件新衣裳,拿了她這些存的料子出來:“娘看看,這些都是我攢的,不用可不白放着,娘裁一件給姐姐再裁一件。”
秋娘見她必得做了,再看那堆衣裳布料裡頭還有自己給女兒做的那兩件,早就已經不能穿了,她卻還收得好好的,眼圈一紅答應下來。
她們要做,還要給石桂也做,石桂便道:“棉衣我盡有的,倒是夾衣不盡做,娘給我做件夾襖罷。”秋娘又好氣又好笑,她心裡也知道棉衣是做着穿一季的,去了穗州用不上,要給她們裁卻不能給自己裁。
還是綠萼勸了:“乾孃,這也是桂花的孝心,再推辭,她心裡該難受了。”石桂給她挑了一塊聯珠小團紋的,給秋娘挑的是瑞草芙蓉紋的,既石桂不肯做,秋娘就替她做了兩件夏衣兩條夏裙。
翻一翻石桂的衣裳箱子,裡頭竟沒豔色,這個年紀的姑娘身上卻全是青綠藍,看着跟守孝似的,秋娘挑燈替她連着做了兩身,鵝黃配雪青,桃紅配草綠,非得把女兒打扮起來不可。
做好了拿出來給女兒看,襟邊繡了一串瑞草香花,做得很是細緻,抖落開來道:“我瞧着街上許多人繡的這個,想是時興的,給你也做了一身。”
石桂這上頭不計較,城裡時興什麼她一概不知,拿了比在身上,做的還略大些,秋娘愛憐的摸摸她的臉:“你還長呢,姑娘家再吃得胖些好。”
秋娘知道石桂受了葉文心的恩惠,若不是她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放了良的,知道葉文心家裡只有一個弟弟了,曉得受過苦楚,看她實在太瘦,又得守孝吃素,專拿山藥芋頭拌在粥裡燉得酥爛給她吃,還放上紅豆紅棗補氣血。
“姑娘待你這樣好,咱們也得好好待她。”倒比劉婆子還更操心些,推了石磨磨豆漿,裡頭擱紅糖,喝得一屋子人身上都熱乎乎的。
石桂怕葉文心不自在,特意分說一回:“我娘就是這麼個操心的性子,姑娘要是不愛,我同她說一聲,叫她不必再做了。”
葉文心卻笑:“我吃着倒好,手腳夜裡也不那麼涼了,還得多謝你娘纔是,依着我看,到了穗州,你也不必着急分開過,咱們如今也不分什麼主僕,先安身再說。”
過了冬至再過臘八,這年就過去了,日子飛快,這會兒就得料理起來,走的時候纔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又等了兩天,院子裡做起冬至團來,外頭下了第一場雪,紛揚揚細碎碎的,泥道半溼,雪卻沒積起來,石菊坐着車,帶了老太太賞下的東西,還有就是石桂的脫籍文書。
石桂拿着這脫籍文書,看着上頭蓋的大印,手上拿着戶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秋娘雖不識字,也拿在手裡摸了又摸,不敢沾上眼淚,把給沾花了,這薄薄一張紙,卻有千斤重,收在哪裡都覺着不保險,珍而重之的收在荷包裡,讓石桂鎖起來,怎麼也不能失落了。
秋娘轉身又去張羅飯菜,拉了石桂道:“這樣的喜事,該一辦大菜的,旁的不能夠,花糕總得做兩個,還有雞鴨魚,若是你爹在就讓他殺只豬來。”
家裡少的也就只有石頭爹一個,秋娘急急備起來,石桂笑眯眯的點頭,知道秋娘放下心口一塊大石,她一直覺得對不起女兒,讓她當了七八年的丫頭,在主家吃苦,一面燒竈一面哭,又問劉婆子哪兒有觀音廟,她要給觀音娘娘還願去。
石菊還跟石桂商量着回宋家的日子,到時央了高甲一早來接,光是石桂一個,還能坐牛車驢車去,葉文心在,那就得坐馬車了。
石桂收拾了幾件衣裳,怕只能上門這一回了,帶不走的全分給淡竹几個,想着隔日就去宋家,石菊卻攔了她:“還是再等兩日,太子妃生了位公主,明兒是洗三添盆,老太太也得進宮去呢。”
石桂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她出來的時候才聽說太子妃懷上了,山中無日月,還當太子妃怎麼也生了,算一算日子,正好過了九個月,這樣的事老太太得預備上三四天,這會兒確是不能上門去,拉了石菊道:“那你替姑娘稟一稟,甚時候能去了,我跟姑娘一道去。”
宋老太太是二品的誥命,這樣的喜事,自要進宮去賀一番,太子妃懷胎十月,太子恨不得在牀上躺了五六個月,將近年關身子倒慢慢好起來,皇后守着太子消瘦許多,又巴望着太子妃這一胎是兒子,可卻偏偏是個女兒。
寧王年小還未成婚,睿王也只有一個女兒,太子妃這一胎雖是女兒,也一樣是皇家孫輩,聖人知道得了個孫女兒,還特意去東宮抱了一回,怕這孩子太小,抱出來吃了風。
這個孩子還沒出生,陳家就想着要請立太孫,這事兒聖人自然聽見風聲,也不急着出手,先由得他們去鬧,真等生了兒子再說,一落蒂那些個說擬定了奏章的一下子全啞了火。
太子很是失望,太子妃本來就懷胎艱難,就怕這一胎保不住,越到後來越是不敢輕舉妄動,掙扎着生了兩天兩夜,宮人報說是個女兒的時候,連頭都不敢擡。
太醫說脈像有力,嬤嬤們說肚圓腰細,一衆人都盼着這胎是個兒子,太子妃懷胎這幾個月,只敢吃酸的,不住求了送子觀音,卻沒能如願,躺在牀上,拿錦被蓋過臉兒,哭都不能哭出聲來。
貼身的宮人勸了她:“娘娘萬不能哭的,這會兒哭了,眼睛不好,下回必能生個太孫。”這話也不是她說了算的,自太子生病久治不好,皇后連東宮裡的宮人都料理過一回,尋常她也看得緊,倒沒說什麼敗壞了身子的話。
要開枝散葉,又要保養身體,她躺在牀上都在煎心,因着吃得好,孩子生下來白白胖胖的,費了她許多力氣,就是爲着孩子太大,生下來還吃了止血的藥,爲着她吃足了苦頭,可卻怎麼就不是個兒子呢。
聖人喜歡女孩兒,這又是太子的嫡女,她的洗三辦的很是隆重,聖人真個當作喜事在辦,請了三品以上的,還有勳貴人家一同進宮道賀,場面很是熱鬧,太子久病初愈,撐着出來坐了會子,還抱了抱自己的女兒。
偏是這個時候,睿王送了喜報進京,說是睿王妃又懷上了,已經有四個月了,聖人大喜,皇家子孫綿延是好事,趁着喜意賞了金銀緞子,太子心頭一凜,他眼看着就要滿二十了,卻連個兒子都還沒有。
太子妃同他幾年夫妻,他眉頭一動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抱着女兒的手穩穩的,一動都不動,便是太子不動,皇后那裡也要動,睿王娶的是她的外甥女,幾年只有一個女兒,一是離得遠伸不上手,二是到底是親戚,那兩個又是從小一道長大的,更不好給人。
隨船去的也有幾個豐腴的宮人,可去了就沒半點聲息,她卻不同,就在婆母眼皮子底下,這個孩子還是寄了厚望的,哪知道不如心意,此時不同,孩子滿月也該挑人了。
由着別個來挑,還不如她自己挑,太子妃抱了女兒,也不過十七八歲的人,一笑一動規規正正,面孔圓潤,嘴角含笑,言語舉動就挑不出半點錯處。
洗三用的是太子小時候用的盆,裡頭叮叮噹噹拋進去許多金物件,又還給小孩子的手環腳環,也不是送給孩子的,上頭嵌得寶石,做得極是精巧,還有八音盒西洋琴,投的也是聖人的喜好。
太子妃回宮解下了大衣裳,把女兒抱去給奶嬤嬤,叫了心腹嬤嬤讓她傳信回去,讓家裡挑兩個年紀大點懂事好生養的人預備着。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要去蘇州玩
我要去吃小方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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