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拍了她一下:“想着一出是一出,你弟弟還在牀上躺着呢,去什麼茶樓聽書,肖娘子的丈夫今兒往房子那兒修窗戶,我且得去看一看,你既回來了,換你守着你弟弟。”
石桂一把拉住了秋娘,不住給喜子使眼色,喜子翻坐起來:“我早就好了,娘不讓我下牀,我還想去學裡呢。”
秋娘唬得一跳,早上還坐不起來捂着肚皮直嚷疼的,怎麼也不肯讓他往學裡去,把他按在牀上:“你老實給我躺着,這兩天可不許再胡吃了,先喝上兩天粥,真個坐下病來,可就難醫了。”
秋娘總歸是要聽書的,既能聽着書,也不必再瞞她,石桂拉了她出來:“旁的還且罷了,這書娘是必得聽的,是從金陵傳來的,叫團圓記,我一時跟娘說不明白,娘去聽一段就知道要緊了。”
秋娘哪裡能想到團圓記說的是自家事,可女兒也不是那不分輕重的人,她說要緊,就是真要緊,雖想不明白一段書怎麼就要緊了,卻還是換了衣裳,託阿珍娘看着喜子,自個兒跟石桂上了茶樓。
一路走還一路問,石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勉強笑一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纔剛路過的時候聽了一耳朵,似曾相識,這才帶娘來聽的。”
錢班主的曲藝班子進穗州沒幾天,就被大茶樓簽了去,連演三個月的契都簽了,一天一場,三天就是一出《團圓記》,此時已經演了三天,今兒又頭回開始說。
簽了大茶園子,就跟在碼頭上搭臺說書不一樣了,要什麼樣的布什麼樣的景兒,茶樓裡頭都有現成的,撿出來用就是,就連唱唸的,都能頂得上,真個尋了化了老妝的婦人,來演那個惡婆婆。
因着這出新戲,茶園子裡頭人聲鼎沸,都沒有落腳的地兒,石桂給了跑堂的五個錢,這才把她們領進去,都已經沒有坐位了,只得站着聽,一樣得買茶買點心,石桂怕秋娘聽着上火,買了竹筒涼茶,又使了錢讓小夥計找一張竹凳子來,不拘往哪兒一擺,能坐就成。
秋娘拉了她:“哪裡這麼破費,咱們聽一場立時就走,今兒掏井的補窗的都要來了,我沒得閒空功夫,早早收拾了,早早就能搬出來,也不必欠着人情了。”
房上的瓦已經補齊了,青苔也由着肖娘子的男人找人刷乾淨了,今兒補窗補門框,再看看哪兒還要添補的,房子就算修葺好了,旁的一面搬一面補。
說定了今兒有人去掏井通排水溝的,這兩樣頂要緊,秋娘不自己看着不放心,便是兒子病了,也得去看看,免得出了白工拿了工錢,事兒還沒辦好。
秋娘放心不下,怕肖娘子監工不力,都到書場來了,料想着也沒甚大事,還得去給工人結工錢,坐定了還想起來,被石桂按了肩:“再擱兩天也成的,娘聽着罷。”
秋娘犟不過她,拉了石桂的手坐着聽,乾絲梅子都已經買了,咬一瓣在嘴裡嚼吃着又甜又酸,她還從沒坐在茶園子裡頭聽過書,連戲也沒正經坐下來看過,心裡是覺得新鮮的,可還覺得石桂破費了,有甚個事,她說一回便成了,還聽什麼書。
哪知道到了點兒開鑼,錢先生頭一段就把秋娘給聽住了,石桂覷着她的臉色,心頭髮緊,真到要告訴她了,還是不落忍。
秋娘這幾天就不相同,她本來不就是軟弱女子,若不然也不會支撐起來採茶紡絲擺餛飩攤子了,不過石桂怕她難受怕她傷心,可傷痛是免不得的。
就好像王娘子那樣,王娘子雖是被丈夫賣掉的,可也一樣對丈夫抱過希望,石桂問她怎麼當初不合離,王娘子紅了眼眶:“我只盼着他是能收心的,只要待好他好了,人心總是肉長的,女兒孝順他,他總得有點良心,哪知道他早就不是個人了。”
說到後來越是咬牙切齒,還在恨丈夫差點兒把女兒賣去了髒地界當暗門子,秋娘很是可憐她,便是爲着自己也差一點落到那樣的命運,看着王娘子,再想到自家,縱是秋娘也會勸她:“你如今自己能掙能養活女兒,是不必再去看人眼色吃苦頭,鬆籮還指望着你呢。”
一樣有兒女的人,又是一樣遭過罪,王娘子若不是一向軟弱了,也不至叫丈夫欺負成這個樣子,她自家也跟秋娘說:“咱們村裡頭也不是沒有拿着菜刀就跟男人拼的,悍婦就悍婦,自家日子得過,我柔順了一輩子,差點兒連女兒都保不住,還有什麼活頭。”
秋娘觸中心事,兩個說着便一道垂淚,王娘子好容易擺脫了丈夫,眼前就是一片光明大道,石桂許了她能贖身,還能送鬆籮去讀書,她再沒了牽掛,哭也是哭得一時,抹了淚就又笑起來,秋娘看她都立起來了,自家還有什麼立不起來的情由。
王娘子母女越是能幹辛苦,秋娘看在眼裡就越是有幹勁,買了屋子才幾天,她已經快手快腳把瓦補了泥補了,還預備着叫人重新粉一粉,好容易在穗州有個家,她得辦得齊齊整整的,比原來在
蘭溪的時候日子過得好上百倍。
石桂就是看她這兩天臉上光彩都多了,纔敢拉了她來,跟工人討價還價,面嫩的婦人豈不可欺,石桂還怕她受了欺負,跟着一看,秋娘辦得很是妥當,這些個工人,跟原來祠堂裡頭那些想多拿幾個饅頭的婦人也沒甚個分別。
秋娘先還喝一口茶,嚼些乾絲,越聽越是不動,待聽見要把女兒賣了當丫頭,眼淚立時下來了,看着上頭小媳婦打扮的女子領着一個孩子,後頭的畫布又畫了村落石橋,她哪裡還忍耐得住。
到了這會兒,才知道這一出書說的是自家事,擡起眼來看看石桂,攥了她的手,坐在秋娘身旁的婦人也一樣拿帕子擦淚,團圓記聽的女人比男人多,打賞的也多是女子,陪掉許多眼淚,連看帶罵,聽完了還要再聽。
秋娘卻是實實在在替自己在哭,待聽見人販子要把那個男孩兒賣到髒地方去,秋娘渾身都在打抖,石桂站在她身後,兩隻手撐着她的肩,不時拍一拍她。
這場說完,結局如何還得明兒再說,秋娘好容易忍住了哽咽問結局如何,坐在她身邊的婦人便道:“老天不長眼,那惡婆婆竟叫漢子尋回來,還想着一家子團圓呢,男人。”
秋娘呆坐着不動,後頭是唱本地戲曲,是老曲目了,聽的人不如聽書的人多,位子一空,石桂就坐到秋娘身邊,秋娘喝了半杯茶,把心裡那股勁兒壓下去,沒受過委屈的孩子才哇哇的哭,似她這樣吃了這許多苦頭的,眼淚反而擰不出來了,掉了一回淚,就收住了,喝着涼茶看着石桂:
“你不是今兒聽見的,可知道許久了是不是?”
石桂乾脆認了:“是,我怕娘受不住,一直不曾說,柺子拘了她,讓她幫着張羅衣食,爲虎作倀,叫知府抓着了。”
秋娘還回不過神來,說一句惡有惡報,又覺着這報應太輕了,差點兒就害死三個人,依舊被了贖了出來,怪道纔剛那位婦人,要說老天不長眼了。
石桂只當秋娘是受不住的,要扶了她回去,再慢慢勸解她,叫她聽書似的知道,總比告訴她石頭爹已經帶着俞婆子來了穗州。
哪知道秋娘緩得一緩,竟沒落淚,拍一拍石桂的手:“你且有事忙,你去罷,我到新屋去,還得給工人發工錢呢。”
“我去罷,娘去歇着。”石桂怔得一怔,沒成想秋娘竟還想着修屋子的事兒,秋娘勉強笑一笑:“工人一天就等着結的工錢好開飯,咱們怎麼能耽誤別個的吃飯錢。”
石桂嚅嚅說不出話來,秋娘拍拍她:“你別擔心我,我也不是沒想過。”秋娘想過最壞的結局就是石頭死在了海上,知道他沒死就已經是大幸,只沒成想,不獨他無事,俞婆子也無事。
石桂跟了兩步,秋娘非不肯讓她跟着,石桂眼看着她拐進小巷子,怕是她在才放不開,心裡總歸是傷心的,等她緩過勁來,拿定了主意再作打算。
秋娘倒還支撐得住,腦子裡頭亂紛紛的,只想着眼前得去看修的屋子怎麼樣了,把工錢開發給工人,一時走一時停想着總得買個掃帚簸箕去,掃一掃堂前屋後的灰,等補牆粉的時候舊的都剷掉,才能粉上新的去,要是省掉這道工,一下雨一泛潮,粉上去的還得掉。
她果真買了帶過去,還跟店老闆討價還價,饒了三五文錢,這才拎着掃帚一路走,在鐘錶街頭拐進小巷子,大門上的黑漆已經補上了,銅環也擦得很亮,進門的磚雕上灰也清理過了,磚地也算乾淨。
夾道牆上的青苔清得乾乾淨淨的,連磚縫裡生的青草都拔乾淨了,秋娘心裡點頭,進了二道門,門上的漆也補得了,還堪堪搭起了竹架子來,木頭價貴,才花了一大筆銀子買屋,傢什就只能用竹子的。
工人扛着竹梯上房補瓦,牆也已經鏟了一半,肖娘子領了秋娘去看水溝,裡頭清出許多髒東西,還有死在裡頭的老鼠:“天再熱些,可就有味兒了。”
秋娘點頭謝她,肖娘子又帶她去屋後看工人淘井:“都淘了一天了,很肯賣力氣呢,我男人街面上挑的,看着老實肯幹,連那牆都是他鏟的。”
秋娘才走到後院,就看見那井邊蹲着個黑瘦漢子,頓住腳步動彈不得,在那兒淘井裡泥沙水的,不是石頭還是哪個。
作者有話要說: 一臉懵逼
懷總八月要去尼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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