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葉同程先生兩個並階坐着,肩挨着肩,腿靠着腿,程先生臉頰紅的發亮,瑞葉失而復得,一隻手緊緊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放。
程先生縮手縮腳,牢牢坐定了不動,瑞葉問他一句,他纔敢答上一聲,好半天才又擠了一句出來:“我身上髒。”說完往柱子邊上揶一挪,不敢再靠在瑞葉身上。
奔忙一夜,衣袍也叫雨淋了一夜,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程先生身上的青衫斑斑駁駁,泥塊抖落到地上,污漬卻是還浸染着,深深淺淺確是髒污的很。
瑞葉和石桂也是出村進城奔波許久,地上半乾半溼,一腳踩進水坑裡,濺的裙角鞋尖也都是泥,可還是比他乾淨的多,瑞葉笑一笑:“你等着,我去討些水來,給你擦擦臉。”
程先生果真坐着等,寺裡坐滿了人,他們幾個只能挨在廊下,瑞葉往廚房去只討着一杯,昨夜大雨,井水一時吃不得,挑出來全是土腥味,水缸裡的水已經見底了,後頭再去也沒水吃了。
瑞葉從袖兜裡掏出帕子來,拿了這半杯水浸溼帕子給程先生擦臉,她是做慣了這事的,程先生卻還不慣,衝她又是告罪又是作揖,添傢俱修屋子事事都攬過去了,反是替他絞個帕子,讓他窘迫,纔剛褪下去的顏色又紅了起來,把瑞葉逗的嘴角含笑。
一個扯着袖子一個挽站衣裳,程先生眼睛越發不敢看過去,在他眼裡,這已是閨房之樂,當着這許多人,怎麼能好意思。
石桂得着音信便不待久留,章家堡也不定還能開門迎人,且得早早回去,只作不見這兩個滿含羞意的模樣,咳嗽一聲道:“咱們也趁早些回去,是走是留也要打算。”走和留都得商量,葉文心病着,章家堡不便久留,綠萼還帶着幾個人往泉清縣去了,那頭不靠海,反不要緊,聽着音信也得趕回來,這許多女子還是儘早趕回穗州安心。
秋娘要是接着信,且不知多擔心,石桂這會兒不怕旁的,就怕穗州也鬧水匪,大風天有一半船沒能進船塢去,這一半受了災,戰船也有損毀的。
碼頭一帶這樣繁華,便搶得幾家幾戶也比到鄉間掠劫得的東西多的多。城裡進不去,鋪子可還在碼頭邊,秋娘一人怎麼顧的過來。
瑞葉也急着回去照顧葉文心,她如今眼裡兩個人,找到了一個,就去顧着另一個,程先生匆匆抹了把臉,跟着瑞葉石桂一道往章家堡去。
章家堡大門前等着全是人,有來乞米乞食的,有來哭告的,想求着章家少收些米糧租子去,還有便是想進去投親的,怕水匪再來,小門小戶怎麼禁的住幾回搶。
宋蔭堂照顧葉文心吃了藥,讓她睡下,看她身上鬆快許多,便想趕緊帶她回去穂州,一是好好養病,二是穂州海防較之漳州好上許多。
這一回說是水匪作亂不如說是流民作亂,何況太豐縣令如此軟弱無爲,在穗州城中怎麼也不怕這些危險。
葉文心也知道此時不是停留的時候,可心裡還記着那些貧家姑娘,能紡紗織布賺錢的爹孃不肯放,年小的更是開了價來賣,晚上一步這些姑娘又落到何處去。
宋蔭堂蹙了眉頭勸她:“天下受難女子多似……以你一之力如何救得萬千。”他也得回去,派書童給宋老太爺送信,把跟葉文心的事告訴二老,再把自己如今志向一一寫進信裡,不論宋嬪肚裡這個是男是女,他都不會再更改心意。
話是如此,這道理葉文心怎不明白,可也依舊難受,此地纔剛打開些局面,回去養了病再回來,又得重頭開始,拉着石桂的手道:“我此時方知顏大家所說的願此生無漄是什麼心境。”
石桂替她蓋上薄毯,宋蔭堂託了章家的船隻,打上官船旗號,一付軟橋擡上船去,握了她的手道:“你把身子養好了,纔不愁往後,人也不是鐵打的。”
明月往兵營去了,也是章家送了信去,他去的風風火火,石桂倒不擔心,比起明月還是更掛心秋娘喜子,還有住在碼頭上的石頭爹。
一行人坐上船,打着官船的牌子往穂州去,可打着官船牌子往穗州去的船隻太多,人人都往穗州城裡涌,港口反而堵着不動,碼頭上全是官兵,派了小艇出來,引着船隻分散往各個港口去。
在船上瑞葉張羅茶張羅水,進進出出沒個停歇,石桂有心替她,她卻臉紅着擺手,再掀簾兒一看,原是程先生頂着日頭站在甲板上。
葉文心躺在艙房裡,他一個外男不能離得近了,知道站在那兒能看一看瑞葉,瑞葉也能看一看他,石桂抿嘴一笑,怪道她不肯換,也就由得她去,只這幾步路,沒人差使她,她自己也要跑的。
“我病着倒要累你操心,你有生意,還來尋我。”兩個人都盯着瑞葉,瑞葉面上越發紅了,葉文心便索性差了她去船上看看還有多少路途,也讓她給程先生送些蜜水去,自家躺着跟石桂說話。
“我怎麼能不來,你半個月的信沒到,那一個就跟失了魂似的,我是一面找你,一面替她招魂。”說着便笑,往窗外頭張一張,瑞葉正細細喁喁同程先生說話。
葉文心覷着機會拉了石桂的手:“你原來說的我細想想確是有禮,包子有肉得裹着藏着,可如今看一回程先生是可託的,咱們防小人不防君子,五百兩給的正合適。”
嫁妝單子都是擺出來看的,不論是官家民人,成親都須得擡出家門,由着婆家相看,要麼怎麼叫曬嫁妝呢。
程先生雖沒家人,街坊鄰居也得來看,結親是樁熱鬧事兒,再沒有藏着掖着不給看的,所慮者不止程先生,還有這一條巷子的街坊,財色兩樣,禍起之尤。
石桂聞言笑起來,替她把枕頭墊墊高:“了不得了,你出門一趟,連這樣的俗話都知道了。”笑完了又拉了葉文心的手:“你有心要給不必非得在嫁妝上,原來不給是怕他要,如今不給是怕他不要。”
葉文心品得這一句,抿嘴一笑:“也不知你哪兒來的伶俐。”思想一回確是如此,她想讓瑞葉嫁的風光,一付妝奩備到底,縱是還在葉家,瑞葉也不能似如今嫁的風光。
瑞葉是個直心眼,哪個入了她的眼,就一門心思全是他,恨不得挖心掏肺,情真意熱的時候沒有什麼不肯應的,如今看來有了這兩樁事,爲着程夫子肝腦塗地也是肯的。
可葉文心到底不是瑞葉爹孃,瑞葉若是當真吃了誇,誰來爲着瑞葉出頭?送到石家也不是就此落戶成了石家的女兒。
“我倒覺着程先生是位至誠君子,以君子之心想他,這錢是必不肯要的。”要了豈不還把瑞葉當作是丫頭看待,既是充作石家女兒嫁人的,葉文心只是賀客而非主事了,石家又怎麼會這樣辦喜事。
歸根到底還是女人不能自主,若能自主,又何必瞻前顧後想這許多彎彎繞繞的事,葉文心聽了一嘆,身子輕輕擡起,又緩緩靠下去,黑眼仁兒裡先是一黯跟着又閃看細碎的光:“總有咱們自己作主的一天。”
石桂笑起來:“自然是有的,眼前沒有,往後也有。”
這話葉文心說過,經年累月,綺綠繡窗下說過,硬榻船窗前也說過,每每說出總有感悟,石桂卻是一樣,從始至終不曾變過。
葉文心眼睛裡那點細碎的光越加閃爍,船身輕輕一晃,她的身子也跟着輕晃:“我知道的,只偶爾總要嘆上兩上聲,如今才知,爲甚這許多年,顏大家遊記寫了四五冊,可論學卻只有千字有餘。”遊記便是她的苦中作樂,光是葉文心這短短几月,所見所聞就有許多不堪,她卻只寫美景,不是苦中作樂又是什麼。
真的走一回,城鎮尚好,入了村子才知其中辛苦,葉文心不知第幾回嘆:“生平見一見她,我便再無遺憾了。”
真的走一回,城鎮尚好,入了村子才知其中辛苦,葉文心不知第幾回嘆:“生平見一見她,我便再無遺憾了。”
話音才落,前頭就靠了岸邊,瑞葉掀了簾子進來:“已經靠岸了,前頭也不知是誰,倒累着咱們等了這許久。”
大商船也俱都靠着岸邊,各處的港口都是滿的,等也是情理之中,葉文心蓋了薄毯子,依舊是擡下船去,瑞葉跟着去照管她,石桂急急往家裡趕去,不能送信,又沒個能打聽的人,秋娘還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兒。
石桂急急往家趕,除開碼頭上新添了許多兵丁之外,倒看不出水匪來過,城裡還同往日一般,她越看越心定,原來趕的滿頭是汗,這才往陰涼處站一站,後背都溼了,買上一碗涼茶吃。
做生意的一樣做着生意,賣茶的賣花的還都一樣挑着擔子出來叫賣,石桂拐進巷子往前,卻看見自家門前站着些人,才還慢下來的腳步又快了起來,連着幾天曾好睡,才鬆了心絃又緊了起來。
這些都是街坊,雖不常來常往,也送過幾回節令點心,一見着她便讓她節哀,石桂腳下了軟,差點兒站不起來,待進了門,便見着一口薄棺,幾朵白花點綴,她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來。
滿院子的找人要問話,卻怎麼也開不出口,被喜子一把拉住了:“阿奶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懷總是晚上十點上的飛機,晚上十點半落的地
因爲飛機上有幾個安阿拉(大概是這樣寫)的人,於是還檢疫了一下
旅行有很多見聞,其實這是旅遊,畢竟重點是買買買
後續會有一大撥的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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