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心伏着身子不敢擡頭,太子也沒道理去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他一眼投到吳家姑娘身上,使了個眼色讓表妹去扶,自然還要多禮幾句。
可吳家姑娘見了葉文心兩回,她連句整話都不曾說過,料得她是個怕羞的,冷不丁叫衣角掃了臉兒,必然不肯擡頭。
可表兄既使了眼色,也不能不去看,脆聲道:“表兄趕緊進去罷,你不走,這些人哪裡能站起來。”跪了一地的姑娘家,礙着規矩臉俱都埋了臉,太子一瞧確是這麼回事,便是他叫起,這些也還得挨牆角站着,笑一笑,轉過身去。
葉文心聽見這句暗暗鬆一口氣,等太子轉身要進屋,被吳家姑娘一把拉了起來,暖耳鬆開來,露出半張臉,吳家姑娘掀起觀音兜,看她眼簾上邊碰紅了一塊。
太子常服也是一樣盤金繡龍,袍角下面繡了一層層的盤金打籽,打籽針繡得密實了,就同綴着的小珠子一般,外頭罩着烏雲豹的大斗蓬,綴金綴玉,碰着那一下,正挨着葉文心的眉毛。
吳家姑娘也沒料到碰一下這樣重,輕輕呀了一聲,太子正整衣衫,聽見她叫知道碰得不輕,側臉投了目光過來,只看見葉文心露出來的半張臉,微微眯起眼兒,怔了一怔。
石桂趕緊掏出帕子來:“姑娘捂一捂罷。”
葉文心捏了帕子把臉擋了個嚴嚴實實,吳家姑娘還在說:“這可怎麼好。”破了一塊皮,眉骨上面紅紅一塊越碰越腫。
這麼幹站着不是事兒,葉文心低了頭不敢擡起來,還是紀家姑娘開了口:“着人往後頭去,給咱們也尋一個清淨所在。”
太子身後還跟着近侍,這七八個連親事都沒訂的小娘子,自不能再往屋裡頭去了,後頭有亭有廊,又不是男客能到的地方,雖着些風,可這些人都穿得厚,攏兩個個炭盆,比在殿裡還更明亮更暖和些。
葉文心一聲不出,挨着牆扶了石桂的心,背轉過身子,拿帕子捂住紅腫處,縮了肩膀拿鬥蓬把自個兒牢牢裹起來,半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石桂身上,石桂扶着她往愉後的涼亭裡去。
早就有丫頭升起炭盆來,圓妙觀來的貴人多,庫房裡頭還存着大屏風,叫人擡出來繞着亭子圍起來,沒一會就熱了,可葉文心還是一手冷汗,等她緩過神來,想一想剛纔卻又沒甚好怕的。
吳家姑娘看她嘴脣發白,只當是害怕,還寬慰她道:“你別怕,表兄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本來就是他碰着了你。”
石桂熟門熟路往小廚房去,想討個雞蛋,再沒成想葉文心這樣細嫩,眉骨那一塊兒全腫了,得趕緊拿雞蛋滾一滾,消了腫才能吃宴。
小廚房裡頭守着還是明月,聽見腳步聲,趕緊坐直了身子,原是交待他看火的,手裡拿着大竹筒,聽見有人來了,便做個使勁張望的樣子,待轉頭看見是石桂,肩膀立時垮了下來,臉上才還一本正經,這會兒又是那付懶兮兮的笑模樣:“壽桃還沒好呢,你等會兒再來。”
能在金陵見着一個熟人,總比他誰也不識就賴在道觀裡要強,何況石桂還分了五百文錢給他,這是他長到這麼大,見過的最大一筆錢,到這會兒還藏得牢牢的。
明月藏錢有法子,他身無長物,除了身上這一身道袍甚都沒有,別人出門還要帶個褡褳,裡頭裝些乾糧餅子,換洗衣裳,他只揣着石桂給的那五百個錢,無事就拿出來數,把那一枚枚銅子兒邊都給摸光了。
既是不打算回去了,便往廚房偷了個裝米的長布兜,這布兜是專縫製了給下山的師兄們裝米的,自家帶着米哪兒都能煮上些,太師父的規矩,在道觀裡呆一段,到了年紀就要下山,走山方水,清淨無爲可不是乾坐着啥都不幹。
這布袋大小正好一個銅板,他把用線繩把銅錢綁得緊緊的,放在布袋子裡頭,圍在腰上繞了個圈緊緊纏住,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總歸他這身道袍也不合身,看着空落落的,哪個也不知道他身上還藏了這麼一筆“鉅款”。
石桂也被嚇了一跳,可到底比葉文心鎮定些,她的手叫葉文心緊緊攥住了,長指甲緊緊嵌進肉裡,小姑娘勁兒不大,指甲卻是長的,纔剛顧不得,這會兒擡起來一看都破了皮:“我不是來壽桃的,我來討個熟雞蛋。”
道觀裡也不是全然不吃葷,出家的居士吃素,在家的居士也能吃葷,張老仙人雖是吃素的,可雞蛋還是吃的,明月纔來了沒幾日,把廚房的邊邊角角摸了個門清,哪裡放米哪裡放油,他比偷油的耗子都清楚。
明月身手靈巧,輕輕跳起來,踩着了凳子摸着掛在牆邊的籃子,從裡頭掏了個雞蛋出來,快手一掀銅壺蓋兒,把生雞蛋往滾水裡一扔:“你等着吧,一會兒就好了。”
石桂應了一聲,打開水缸蓋子舀了一瓢水,拿水衝手,明月一眼就看見她手上青了一大塊,一把拉了她:“你捱打了?”
石桂一向覺着明月是個孩子,挨近了才發覺這個瘦皮猴子幾個月不見竟長高了許多,手上勁也大,石桂立時笑了:“沒有,姑娘文氣着呢,還教我寫字讀書呢。”
明月聽說石桂都開始識字了,訕訕鬆開手去,他連經文都只認一半兒,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拉過籃子來,裡頭一筐生果核桃,抓一把吃起來,他性子急,不愛剝殼,花生一咬,帶着渣渣就吃了,還塞了一把給石桂,讓她也吃。
院子裡見的不是寄人籬下,就是賣身爲奴,石桂看着他懨懨的倒開口以了他兩句:“你多好,便是捱了打,也是自由身,只要有本事討生活,也不必非在這兒呆着。”
一捏口把花生果倒出來,沒一會兒就剝了一手,掀開壺蓋一看,蛋已經滾起來了,趕緊揮出來,把果仁兒全給了明月:“你在這兒也不捱打了,認認字,跟着張老仙人,說不得還能往欽天監去呢。”
明月翻了個白眼,接了果仁往嘴裡塞,一面嚼還一面說:“我纔不當道士呢。”石桂知道明月不願意當道士,可他這點年紀,自個兒能找個什麼營生,也不問他家在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了,笑一笑拿了雞蛋就走。
明月捱打那是家常便飯,山下養不活孩子的人家,也有往道觀寺院裡頭送的,明月就是樣,娘要改嫁,沒地兒安置他,就把他送上了道觀,給了一籃子榆樹面,把地給賣了,屋裡但凡值得錢的都颳了個空,拎着東西改嫁去了。
那會兒明月已經記事了,知道親爹出門去了,兩三年沒回來,同村的說遇上水匪死了,年輕輕的婦人哪裡守得住,先是跟村裡人有了首尾,跟着乾脆再嫁。
他這回出來,是來找爹的,只記得村人說是來金陵了,跟着就沒了信兒,他這纔過來尋,親爹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爹愛吃魚頭,村子裡就有塘,捉了魚來下酒吃,把那魚頭一掐,魚肚子給他吃,爺倆兒一人分一隻魚眼睛。
可總不能逮着人就問愛不愛吃魚頭,明月異想天開,山裡少年哪裡知道金陵如何,進了金陵城一看,才知道如大海里撈針,立時又改了主意,找得着自然好,找不着他就自個兒過日子。
他盯着窗框外頭的白牆灰瓦出神,滴滴瀝瀝的雪珠兒不住打着窗棱,挨着爐火暖烘烘,手裡還餘下十來個花生仁,一把全拋進嘴裡,嚼了個滿嘴香,咂吧了嘴兒:“管他的。”腳支着竈臺,人往後仰,烘得暖融融的眯起眼睛來。
瓊瑛絞了帕子正給葉文心敷眼睛,石桂剝了雞蛋,餘下這些個娘子都是知道情由的,葉文心原是最靦腆不過的人,別個出來賞雪賞梅,她落在最末,回去的時候,可不就是最前,避無可避撞着了,一個個都閉了口,把事兒茬過去,連她臉上的傷都不曾提。
宋之湄卻挨在她身邊坐着,輕聲細語的寬慰起她來,一時說她臉上的傷看着駭人,一時又說拿東西敷了就好,繞來繞去的想要繞到太子身上,別個不接口,她這才住了嘴,臉上還在笑,臉兒一側,卻見陳家姑娘離她坐得遠遠的。
一回不明,二回不明,看到第三回,宋之湄那大方端莊的麪皮就撐不住了,她原來就是妝相,總有不周到的時候,陳家姑娘見她看過來,反過身去,掐了一朵亭邊斜枝開進亭內的梅花。
一堆人正靠着屏風坐下來烤火,外頭卻有個小太監過來了,行了禮,呈上個食盒子來,一看便知是太子派了來的,來的人身邊帶太監的就只有他了。
食盒子一打開來,上面兩層是御膳點心,底下一層打開來,個個都偷眼去看葉文心,小巧不過盈寸,小餃兒做得五彩十色,還有翡翠燒賣,千層油糕,菊花饅頭,一個個捏在手裡還嫌小,一看便知是揚州點心。
小太監說是專程送過來的,紀家姑娘打發了賞錢,也知道這怕是賠禮的,只不好說破,叫人送了茶來,飄着雪珠兒吃點心。
吳家姑娘挑了一個綠皮小餃兒,先給了葉文心,宋之湄纔要開口,就被人截斷了話頭,這一回卻不是吳家姑娘,反是餘容:“不知道這綠皮兒的是什麼餡,我家裡信佛道,蔥蒜卻是不吃的。”
葉文心感激看了她一眼,餘容也回以一笑,石桂這長想到,餘容澤芝兩位姑娘,翻過年去也要十三歲了。
她這一開口,宋之湄只得執杯喝茶,紀家姑娘笑起來:“小德子送來的,必然妥當,便他原來不知道,上頭吩咐一聲,也必把人的喜好當聽清楚,我愛雪花酥,微晴愛吃稱心果,是南是北,他都知道。”
一句話就解了葉文心的尷尬,陳家姑娘抿了嘴兒:“我愛的菊花酥也有了,怪道當得起重賞呢。”
石桂還替葉文心敷臉,瓊瑛卻心不在焉,恨不得立時回去把這些告訴給馮嬤嬤聽,葉文心纔剛嚇得臉都不敢擡,只看見太子的袍角靴子,旁的一概沒見着,連太子是圓是扁都不知,這會兒解得尷尬,接了小餃子咬上一口,微微露點笑意:“是地道的蕭家點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V節快樂哈
沒有情人的舉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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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收到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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