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藺家,確認無人跟隨後,陸靈忍不住開口詢問:“月妹子,究竟怎麼了?你剛纔怎麼莫名其妙突然問出那一句?還有,我瞧你進了屋就一直失魂落魄的,見了那羊羔更是見了鬼一樣,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小竹輕嘆一聲,她擡手指向不遠處長滿綠竹的舊屋,輕聲道:“咱們去屋裡細說罷。”
陸靈暫且壓下滿腹疑問,跟隨小竹走向那破敗小院。只見小竹擡起雙手,輕輕推開籬門,一陣灰塵撲簌簌地落下,顯然是有數年不曾有人碰觸過了。小竹踏入院中,只見竹影婆娑,一株翠竹上還掛着個殘破不堪的破花燈,紙張早已在數年的風吹日曬中化爲烏有,唯有那竹架子還支楞着,勉強可瞧出是個兔兒燈的形貌。
小竹從竹枝上摘下花燈,放在手心,輕輕地摩挲着。然後,她緩步走近堂屋大門,輕輕將門推了開來。暮日斜陽撒入門中,映出屋中物事:書架上擺着一排排古籍書卷,地上散落着皮球與竹蜻蜓,皆是佈滿塵灰,顯得老舊不堪。
“這裡曾是我與師父的家,”小竹回過身,望向四名友人,輕聲道,“聽師父說,他在山中竹林撿到我的時候,我纔剛出生沒幾日。他不忍見我被棄荒野,便決定將我養大,只是他不懂育兒之術,所以只好扮作一名落榜書生,搬入平城,平日裡他代寫書信爲生,向鄰里詢問養育嬰孩之法。周圍的鄰居都很是善良熱心,常有嬸子照應我。”
聽到這裡,陸靈抱起胳膊,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剛剛喊了半聲‘柳嬤嬤’又憋了回去,原來你認得藺白澤的孃親。”
“是的,柳嬤嬤待我極好,當年我還喝過她的奶水,”小竹微微一笑,可這笑容轉瞬即逝,她又垂下眼眸,緩聲道,“可是到了六歲那年,我們遇上了白澤,從此便離開了平城。”
“白澤?那不是神獸?”陸靈皺起眉頭,思忖道,“這麼一說,藺白澤也名爲‘白澤’二字,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聯繫?”
小竹點了點頭,將一幕幕陳年舊事,娓娓道來:“說起來,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尚年幼,所以身在平城的很多事情,已是模模糊糊,記得不太清了。但唯有白澤這件事,畢生難忘。我記得那是一年冬日,正值元宵佳節,我和師父上街看燈,正遇上柳嬤嬤。說起來,柳嬤嬤是個命苦的人,她早年喪夫,含辛茹苦地將兒子拉扯到七歲,可在一次省親的途中遇上了妖怪,剛子哥被蠱雕吃了。從此之後,柳嬤嬤就再沒露出過笑容……”
說到這裡,她悵然一嘆,又接着道:“可就是那個小年夜,柳嬤嬤卻顯得非常開心,原來她在山中撿到一隻受傷的小羊羔,還說與那小羊十分投緣,見了就歡喜,於是忙帶着它去療傷。但師父當時就一眼看出,那小羊並非尋常畜生,而是神獸白澤……
“見白澤受傷,師父便將他接回家中,爲他治療。白澤哥哥是個善良溫柔、有情有義的人,當時他是奉了師父的命令下山除妖,在與蠱雕一場大戰後,他將那魔物擊斃,自己也身受重傷,被打回原形,正遇上了好心的柳嬤嬤。他見她孤苦伶仃,便決定留在平城裡陪她,報答柳嬤嬤的救命之恩。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那時的白澤哥哥已中了蠱雕的妖毒,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竟然妖毒發作,化爲巨大妖獸,還險些傷了柳嬤嬤和周圍鄰里……
“師父見狀,便施法與他對陣。但白澤哥哥本就靈力非凡,而妖毒又令他狂性大發,就連師父也難以應付,還顯出了熊貓原身。好在白澤哥哥戰勝了心魔,沒有大開殺戒,他愧疚難當,最終離開了平城。而師父因爲露出原形,被鄰里鄉親們視作妖怪,只有帶着我離開了小城。”
說着,小竹的眼前又浮現出當時的景象。她急得向來和藹可親的叔叔嬸嬸們,露出了憤怒的神色。他們有的揮舞着出頭,有的抄着鍋鏟,還有的撿了石頭菜葉亂砸,大聲咒罵着:“妖怪!滾出去!”她也記得師父無奈地牽扯了脣角,勾勒出一抹苦澀的弧度。他抱起她,帶着她離開居住了六年的小家,步入茫茫落雪之中。他輕聲告訴她,會帶她去一個沒有人、也沒有妖怪的地方……
當小竹陷入昔日回憶之中,陸靈一拍巴掌,恍然道:“原來還有這一段過往,難怪你見了那小羊羔就傻了……等等,不對啊,照你這麼說,那白澤險些把老嬤嬤殺了,那老人家不就知道它是個妖怪了嗎,怎麼還會再養只羊羔?這不鬧心嘛!”
畢飛亦是頷首道:“陸師妹說得不錯,按這因果敘述,似是不合常理。而且我與藺兄相識多年,他倒是無意中透露過一次,他本是孤兒,幸得母親收養,待他如親子。所以這樣看來,是柳嬤嬤收養了他,併爲他取名‘白澤’。”
“是啊,這說不通啊,”陸靈摸着下巴道,“既然知道了白澤的真面目,還差點成了奪命之人,老太太怎麼還那麼惦記着那妖怪?”
聽了他二人的疑問,小竹緩緩搖頭,輕聲道:“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而當年白澤哥哥爲何會突然妖毒發作,狂性大發,我亦不知緣由。我只知道,當我出門看見他的時候,他已化爲了一個龐大可怖的兇獸,心門的位置還有好大一個血窟窿。”
陸靈一拍大腿,驚道:“難道這次城裡鬧妖怪,就是這個白澤惹的禍事?興許是他妖毒又發了,或是又有哪根筋搭錯了,決定回來報復柳嬤嬤與平城鎮民!”
“不,不會的,”小竹立刻搖頭否定,“白澤哥哥心地良善,知恩圖報,不會做出這等是非不分的事情。”
陸靈斜了她一眼,出言反駁:“那可不一定,當年那白澤不也是心心念念說要報恩,結果還是差點把無辜鎮民都害死了。誰知道他那個妖毒是怎麼個原理,會不會有一陣沒一陣,就跟犯了癲癇似的?若他真是瘋起來,還哪裡會講什麼道理。”
她這一番話,讓小竹的心登時沉了下去。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什麼辯駁之言:陸靈話糙理不糙,妖毒發作,確實難以憑常理猜度,當年白澤哥哥化妖,便是個慘痛的例證。
見小竹面露悲慼之色,歸海鳴冰眸一黯,冷聲道:“是否白澤作祟,今夜一探便知。”
“不錯,”畢飛接口道,他望向小竹,亦出言勸慰,“月姑娘,你別想太多,或許只是巧合。這鎮子究竟出了什麼怪事,只待我們入夜查探一翻,必能水落石出。”
說到這裡,畢飛輕輕一笑,轉了話題道:“話說回來,諸位不覺得餓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可是腹中空空了哪。不如咱們大夥兒找家飯鋪,邊吃邊等,等入夜再說?”
在畢飛的提議之下,衆人走出舊院,前往飯鋪覓食。只等亥時一至,便與藺白澤匯合,捉妖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