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驛館時,已是亥未子初,也就是晚上十一點左右。
衛洛回到分給自己的房中,在侍婢的服侍下洗了一個澡。
洗完澡後,她信步走到庭院中。
果然是明光明媚啊。
淡淡的星光下,庭院中一樹梨花正幽幽地開放。那潔白的花朵,在夜『色』中顯出一種特別的冷情。
衛洛站在梨樹下,伸手輕輕地摘下一朵。
梨花白嫩的花瓣在衛洛的手中翻轉着,這種花細看不過如此,可是,在這般的夜『色』中,卻有一種特別的冷,特別的幽,讓衛洛看着着看,不由癡了。
正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聲輕響。
衛洛迅速地回地頭去。
這一回頭,她馬上笑容滿面。
她含着笑,仰着頭,墨玉眼晶亮晶亮地看着屋檐上的那個人,快樂地叫道:“殷大哥,你回來了?”
屋檐上,長身玉立,俊臉含笑,溫柔地看着她的,可不正是殷允?
衛洛對上他的笑容,心情便是大好。她縱身跳上屋檐,來到他身邊,又叫道:“殷大哥。”
殷允含着笑看着她。他施施然地在屋檐上坐好,拍了拍身邊,示意衛洛也坐下。
衛洛溫馴地坐好後,歪着頭看着他,笑道:“殷大哥,我剛纔從楚宮中出來呢。”她說到這裡,忍不住得意起來,“我還與楚人派出的一個準宗師,一個大刺客比了劍。嘿嘿,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她說這話時,墨玉眼眨啊眨,表情盡是得意。
她這陣子,一直都是強顏歡笑,如今晚這樣歡快的時候還真不多見。
殷允有點詫異,也很是高興。
他剛要說什麼,衛洛眼睛一轉,一眼瞟到他身後五步遠,屋脊的黑暗處放着一隻竹籃,竹籃中,似有什麼動物在砸砸恩恩的小聲哼着,衛洛大奇,不由叫道:“咦,此是何物?”
衛洛這問話一出,殷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靦腆來。。
這絲靦腆,只是一閃而過,在衛洛還沒有發現時,他已含着笑站起,轉身走過去。
殷允把竹籃遞到衛洛手中,說道:“路過一山,恰見一雌虎重傷垂死,『乳』下便有此物。”
這是一隻有着黃『色』斑紋的小老虎!
這隻小老虎才生下來不久,雙眼剛剛睜開,身軀比一隻貓大不了多少。此時,它正睜着那雙精靈精靈的圓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衛洛,鼻中還發着一陣陣哼聲。
它的身上細『毛』茸茸,身軀圓滾滾的,那滾圓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可愛透了。
衛洛只是望了一眼,已喜得見眉不見眼,她伸着右手,小心地『摸』上了小老虎的額頭,她的手指撫過它額紋上的“王”字時,小老虎撒嬌地用頭在她的手心中蹭了蹭。
真的好可愛啊。
小老虎蹭了她兩下後,舌頭一伸,在她的掌心『舔』了『舔』。小老虎出生還不久,舌頭上的倒刺還沒有長硬,這一『舔』,使得衛洛手心好生癢癢,她又驚又喜,格格歡笑起來。
她的笑聲,清脆而純淨。
殷允含着笑,溫柔地看着她,也許是他的目光太專注了。正逗弄着小老虎的衛洛感覺到了他的視線,擡起頭來。
衛洛看着他,笑嘻嘻地說道:“殷大哥,這老虎很可愛呢。”
她本來是想說:真沒有想到,你這樣的男人,也會撿小老虎回家。可一想到這話中不無取笑之意,便改了口。
可是,她的話一出口,殷允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靦腆。
他微微側頭,避開了衛洛的視線,輕輕地說道:“此虎孤零似你,正好相伴。”
衛洛怔住了。
她臉上的笑容,瞬時一僵。
衛洛低下頭來,半晌半晌,她才聲音沙啞地說道:“殷大哥。。。。。。”
兩人在屋檐上相依而坐,低聲說笑,沒有注意到,前方的主院中,一個人影站在紗窗後,靜靜地盯着他們。
公子涇陵一動不動地盯着,盯着,他的濃眉緊緊地鎖起,一抹陰戾之氣,迅速地瀰漫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響起。
卻是穩公走到了他的身後。
穩公早在院落外,便聽到了衛洛的歡笑聲,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向公子涇陵的房中走來。
果然,公子涇陵筆直筆直地站在那裡,手中的青銅酒樽早已被捏得扭曲輕扁!
他雕塑般的俊容上,此時隱藏着戾氣,怒火,以及一絲苦澀。
穩公來到他身後,和他並肩看着坐在屋檐上的兩人,低聲說道:“公子?”
公子涇陵依然目光沉沉在盯着那兩人,沒有理會。
穩公見狀,不由長嘆一聲。嘆息聲中,他聲音一提,盯着公子涇陵那隱忍的面容,雙手一叉,沉聲說道:“主上!”
穩公的聲音有了幾分凝重。
公子涇陵慢慢轉過頭來看向他。
穩公對着黑暗中,目光幽深冰寒的公子涇陵,叉着手嚴肅地說道:“主上,此『婦』武勇過人,又有離意,公子何不捨了她?此『婦』都能做到絕然離去,難不成公子堂堂丈夫,竟不如一『婦』?公子志在天下之霸業,豈能爲一『婦』人傷神至此?”
這個建議,穩公是第一次,這麼慎重這麼嚴肅地提出。
公子涇陵對上穩公嚴肅的目光,半晌半晌,卻是薄脣一揚,『露』出一個笑容來。
這個笑容,很是苦澀。
他慢慢地轉過頭去,怔怔地盯着對面的屋檐上,正與殷允輕顰淺笑的衛洛,久久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直過了許久,穩公才聽得他聲音低啞地說道:“若能忘懷,我堂堂公子涇陵,何至如此?”
他這聲音,暗啞,低弱,夾着極度的無力,極度的疲憊。
他慢慢地閉上雙眼。
穩公怔住了。
半晌半晌,公子涇陵的聲音再次低低地飄來,“我這『婦』人,我想過放手的,我想過的。。。。。。初始幾次,尚且能忍。初始一年,尚且能忍。到得戰場再遇,我一念及小兒,已胸口堵悶難當。”
他說到這裡,聲音中盡是疲憊。
疲憊中,公子涇陵的聲音再次低低地飄來,“不過一『婦』人而已,不過一『婦』人而已。。。。。。”他說到這裡,再次轉頭看向穩公,遲疑地看着他,輕輕的,隱帶不安地問道:“穩公,這也是入障麼?”
穩公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半晌,又是一聲長嘆。
他只能長嘆着,他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公子涇陵的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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