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望着那個城門上大大的‘滿’字,久久都一動不動。
只要這個城變成了衛城,身爲衛城領主的她,便理所當然姓了衛了,世人稱呼她,也可以喚做姬衛氏吧?想來,涇陵把這城改爲衛城,便是想着這一點。
想到涇陵,一陣鋪天蓋地的堵悶涌出她的胸口。
衛洛咬了咬牙,嗖地轉過身去,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她便消失在層山之間。就在衛洛縱身閃入重林中時,她清楚地感覺到,有一條身影向她急馳而來。
一定是涇陵的人!
衛洛苦澀地一笑,她腳下用力,中氣一提,更是縱躍如飛。
這個時代,練功時重力量而輕技巧,因此,衛洛雖然說不上是會輕功,可她的功夫路數,一直是的技巧型的,比起那些力量型的宗師們,她在速度上佔了明顯的優勢。
她急馳如電,藉着樹木時起時落,一彈一跳便是數丈,如此行駛了半夜,便把身後那人給甩得遠遠的了。
當身後的人再也不可見時,衛洛站在樹梢上,緩緩回頭,靜靜地看向新田方向。
看着看着,她低低地一聲長嘆。
她轉過頭來,再不回看一眼。
公子府,寒苑。
涇陵坐在塌上,一動不動。
穩公低着頭,老實地坐在一邊。
一箇中年劍客站在涇陵的前方,正在向他彙報着,“夫人實是神通不凡,遠過於世人。盜促一夥,幾年來橫行境內,數次派軍,都逮之不及。一百一十人中,有大劍師三人,其餘都是劍師階。”
那中年人嚥了一下口水,沉聲說道:“然,包括三個大劍師在內,一百一十人,都不是夫人一合之將!夫人長劍所指,兵器未曾相交,便已全部落地。衆匪慘叫連連,顯然痛極。”
殿中人都沉默了。
半晌後,涇陵轉向穩公,沉聲問道:“以公所睹,小兒是宗師否?”
半晌後,穩公遲疑地說道:“一百一十一,無一合之將。以老夫之能,向不能及!”
殿中諸人都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穩公。
他居然說,連他比不上夫人了。這麼說來,夫人的武勇,已是勝過宗師了?這,這?
涇陵垂眸看着樽中搖晃的酒水,半晌半晌,才沉聲說道:“小兒,可至滿城?”
“度公尚無音信傳來。”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劍客的聲音從殿外傳來,“稟君侯,各地信使已至!”
一個食客昂頭問道:“度公可有音信傳來?”
那劍客略頓了頓,片刻後,他朗聲回道:“度公言,夫人到達滿城時,突然轉身離去,他追之不及,已失其蹤!”
“什麼?”
驚駭而起的是穩公。他喝問一聲後,迅速地轉過頭去,擔心地看向涇陵。
涇陵的俊臉有點發白。
他右手揮了揮。
衆賢士劍客一一躬身,退去。
不一會,整個大殿中,只剩下穩公和門外稟報音信的那劍客。
一陣微亂的呼吸過後,涇陵低沉的喝聲傳來,“傳令度公,勿必找到夫人!”
“諾!”
“令棄公一道前去!”
“諾!”
那劍客領命離開後,涇陵擡頭看向穩公。
他的薄脣抿得很緊,他遲疑了一會,問道:“有一封地,便有了百世基業,亦有了百世榮華!小兒欲棄之乎?”
穩公搖了搖頭,嘆道:“老夫實不知夫人所思。”
涇陵擡起子夜般的雙眸,定定地看着紗窗外面,看着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
他的薄脣越抿越緊,越抿越緊,到得後來,已只是一線。
突然間,他焦躁起來。
騰地一聲,他伸手几上一個酒樽,朝地上重重一砸!
“砰——”地一聲巨響傳來!
瞬時,包括穩公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守在院落外的衆劍客相互看了一眼,臉色驚疑不定:君侯向來沉穩,喜怒不形於色,出了什麼大事,他竟然失去控制,要砸東西泄憤?
穩公瞪大一眼渾濁的黃眼,看着雙手扶在几上,哧哧地喘着粗氣的涇陵。
這時的涇陵,額頭上青筋暴露着,跳動着。他左右雙頰的肌肉,也在頻頻跳動。
他吐着粗氣,磨了磨牙,沉沉地開了口,“滿城田野肥沃,劍客賢士,既忠且能!有此封地,小兒無須勞頓,便可享盡尊榮。千百年來,世間丈夫所求者,不過是這種榮華!”
他咬牙切齒地說到這裡,聲音便是一頓,半晌半晌也沒有下文。
穩公被他這種異常的沉默弄得有點胸悶,他皺眉說道:“君侯過慮矣。夫人心事沉沉,許是想稍事遊歷。要不了多久,她便會回到封地的。”
涇陵搖了搖頭。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小兒,她,她。。。。。。穩公,我心已亂。”
穩公怔怔地看着臉色時青時白的涇陵,突然之間,他無力了。光是聽到夫人沒有失去蹤跡的消息,君侯便已如此痛苦,若是再有個什麼事,君侯可如何是好?
衛洛離開新田,已過了二十天了,不知不覺中,她在往吳越方向走去。
其實,她不想這樣的,好幾次,她都準備轉個方向。可是,也許因爲她前世也是南方人吧。走來走去,她總是不受控制地向南方行來。
她的老家在四川,不過現在的川地,遠不及現在的江浙一帶繁華。習慣了南方的氣溫和地理的衛洛,總在想着,要不要就在吳越兩國落腳?
當然,她之所以這樣考慮,還是有殷允和劍咎的原因的。
在她而言,她是麻煩之身,縱使心裡很想見一見他們,她還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打擾。但是,如能生活在離他們近一點的地方,應該會很舒服吧?
行走中,衛洛有意地避開楚國人。
又走了五六天後,衛洛已來到了楚越邊境。
可這個時候,衛洛停下了。
她算了算,自己的月經,應該是這幾天來的。
如果月經沒來,她的腹中,便有可能懷了孩子。
懷着這種隱密的期待,衛洛擡頭看到“蔣”城的字號時,停下了急行的腳步。
蔣城,隸屬於楚國,過了蔣,便踏入了越境內。
現在正是夏天,太陽越來越炎熱,蔣城這種地方,山多林密,天氣中更是帶着悶熱。
衛洛踏入蔣城時,一眼便看到了很多楚國貴女們,上身穿着一件透明的薄紗,只是肩膀上搭着一個坎肩,巧妙的遮去了雙乳,只是把那肚臍和小腹,若隱若現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楚國的少女,本來便比別國的女子要瘦,纖腰一束,在這種若隱若現中,顯得特別的美。
一路上,男人們頻頻回頭打量着身邊的貴女,知了在樹杈上的吵嚷聲,一點也不能掩去這滿城的春色。
衛洛伸袖拭着額頭上的汗水,在她的前方,有一條城中河。河水很清,裡面游魚來去,一一可睹。
她現在滿頭滿身都是汗水,粘粘地很不舒服,衛洛想在水中清洗一下。
她剛剛蹲在河邊的一個石板上,突然聽得身側石橋上傳來一個少女嬌媚的聲音,“阿郎,你若真歡喜我,就跳到河裡去!”
衛洛一怔,她就着水抹了一把臉後,轉過頭看向橋上。
站在橋上的,是一對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那少女腰間掛滿了玉佩,一襲淡綠色的薄紗,襯得她白嫩的小腹無比的豐滿誘人。少女的面目清麗,她雙眉高挑,眼尾向上挑起,整個人透着一種驕縱的美麗。
在她的身邊,是一個長得同樣清秀,但面目憨厚的少年郎。
那少女撅着嘴,濃濃的楚音有點尖厲,她向那少年挑眉薄怒道:“阿郎不敢麼?”
那少年懦懦地說道:“可,橋高水深。。。。。。”
少女惱怒地別過臉,嗔道:“你若真心悅我,一切不可懼!”
少年咬了咬牙,他愛憐地朝着少女看了一眼,雙臂一展,砰地一聲,重重地向水中跳去。
“叭”水花四濺!那少年一落水,便舞動着雙手掙扎起來。衛洛一看,天啊,竟是個不會水的。
而這時石橋上,那少女歡喜地跳了起來。她一邊跳,一邊叫道:“我的狡童,狂童之狂也且!”
我的美少年啊,你也太輕狂太糊塗太聽話了。
那少女歡喜地叫着,喊着,她急急地衝到衛洛的身邊,一把把她推開,自己也跳到了河水中,向在河水中掙扎着的少年游去。
不一會,少女便游到了少年身邊,她拖着少年來到水淺處,少年堪堪站定,她雙臂一張,整個人便投入了他的懷抱中。
那少女上裳本來極薄,坎肩也已被河水沖走。她現在被水一泡,連乳上的小痣也清楚可見,當真是春光四溢。
兩人摟抱了一下,便這般相擁着向岸邊走來。不一會,兩人便已來到了岸邊。那少女格格的歡笑着,不停地說着“狂童之狂也且!”
而那少年,則是不斷地嗆咳着,傻笑着,在嗆咳傻笑中,他還忙着給歡笑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遮擋春光。
衛洛怔怔地看着這一幕,看着看着,她竟是感覺到無比的妒忌!
衛洛轉過頭去,看向天邊的雲彩,突然想道:也許人世間的幸福美滿,都在普通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