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是庶民的孩子。
有一天,一個相者經過他家門口。當時,那相者拄着竹杖,望着他家屋頂許久後,又轉過身,圍着他家的前面水塘,後面高山看了半天。
不一會,那相者向左右的村民說道:“此戶將生貴兒,此兒於貴人塌上獲得榮寵,終身顯貴,福及子孫。”
那相者說完這席話,便走了。當天晚上,素出生了。
出生時,聽到相者那席話的村民,都紛紛詢問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
當知道生下的是男孩的時候,村民們面面相覷,頗爲不解。在他們的認知中,從來只有婦人,才能於貴人塌上獲得榮寵啊!
抱着疑惑地村民們走了。
父母望着新生的孩子,只憂慮着能不能把他養活,也沒有在意相者的話。
年復一年的過去,孩子長大了,他越大越美,這是一種村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美。他們不明白,這個孩子,怎麼經受着風吹雨曬,怎麼飢一頓飽一頓,那眉眼,還是越來越水靈,那肌膚,還是滑嫩得彷彿是婦人的乳汁做成的?
孩子六七歲時,便有慕名而來一見的。
當孩子十歲時,有人告訴他的父母:有貴人求購面目清秀的孩子,男女都要。
這個時候,他們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孩子若能被貴人看中,不說榮華富貴,一頓飯是能夠吃的。
於是,他們把孩子送走了,換來了一馬車的糧食。
接着,第二年便是大饑荒,那一村子的百姓,餓死者不計其數,孩子的父母也在其中。
漸漸的,村民們失去了那孩子的音信。
年復一年的流逝中,他們漸漸忘記了那個皮膚似乳汁的男孩。
二十年後。
由數十輛馬車,數百個劍客組成的龐大隊伍,出現在村落口。
所有的村落都震動了,無數的村民蜂涌而出,掂着腳看着這支龐大的,華麗的隊伍。
灰頭土臉,膚色蒼黑的村民們,瞪大眼睛,對着車隊指指點點。
一個孩子仰着頭,叫道:“爺爺,這是國君嗎?”
一個鬚髮蒼白的老人呆呆地看着那華麗的車隊,點了點頭,吃吃地說道:“這是國君的車隊。”他說到這裡,不由舉起長袖拭了拭眼角,喃喃的,哽咽地說道:“沒有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國君的車駕。”
村民中,與老人一樣處於激動中的,不知多少。從來,這種華麗的車駕,他們只能從傳說中聽過。可現在,他們不但看到了,那車駕,居然還停在他們經常走過的土地上,任由他們想看就看。那些腰間佩劍的貴人,更是排成長隊,任由他們數來數去。
整齊的,排了二里路的馬車,慢慢地停頓下來。
村民們把所有的手指和腳趾加起來,數也數不清的貴人們,面無表情地跳下馬車,列成了兩條長隊。
他們在對上指指點點的村民時,只是瞟上一眼,便不再理睬。偶爾有調皮的孩子脫離了大人的控制,躥到了路中心,他們也只是晃一晃手中寒森森的長戟,朝孩子揮一揮,並無喝斥。
村民越聚越多。
可貴人們卻是越來越嚴肅。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馬蹄聲傳來。
卻是那走在最前面的,旗幟上插着羽毛和牛尾的馬車,緩緩啓動了。
那輛馬車一啓動,站在道路兩側,一言不發的貴人們動了。他們整齊地跟在那馬車後面,“蹬蹬——蹬蹬”地向前走去。
他們的腳步是如此整齊,每一起落,都激起沖天的煙塵。他們的長戟是如此的奪目,黃燦燦的戟尖,散發着令人膽寒的光芒。
他們的面容是如此的乾淨,那高大的身材,那整齊的衣着,讓人一見,便生出自形慚穢。
不知不覺中,村民們的低語聲越來越小了。
不知不覺中,村民們在向田野裡退去。
那馬車還在向前行走。
不知不覺中,村民們跟着馬車,走出了老遠。
終於,那馬車停下來了。
接着,馬車中,傳來了一個低低的,清脆的說話聲。
那聲音一出,一個貴人舉起手中的旗幟,朝着身後從左到右一揮。
衆貴人齊刷刷地停下了腳步。
一個貴人上前一步,來到馬車前。他朝着馬車恭恭敬敬地彎下腰來,手一伸,緩緩拉開了車簾。
一個青年出現在衆人眼前。
那青年擡起了頭。
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村民都驚住了,他們瞪大了雙眼,屏住了呼吸,一時之間,所有的聲音都消息了。
出現在他們眼中的,是一個華美得,哪怕是做夢,也夢不到的青年貴人。
突然,一個婦人跪了下來。她雙手向前伸出,朝着那青年貴人重重叩了一個頭,嘶聲叫道:“神啊,神啊,你一定是蒼天派下來的神祗!”
那婦人地舉動,驚動了那美麗的貴人。
貴人轉過頭來。
在對上貴人的瞬間,所有的村民突然感覺到,眼前這個貴人,並不開心。他的眼神中,藏着揮之不去的憂慮。他是那麼的消瘦,彷彿一陣風吹來,便可把他吹走。
貴人那美麗的眼光,靜靜地看着衆人,他的眼神是溫和,善意的。對着這樣的眼神,越來越多的村民們跪了下來,向他叩拜,因爲他們堅信,擁有這麼仁慈溫和眼神的,只能是神。
貴人動了,他在走近村民們。
他來到了一個老人的面前。
感覺到貴人的靠近,剛纔還回答了孩子的問話,那鬚髮蒼白的老人,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貴人的目光更溫和了,只是這種溫和中,隱隱帶着嘆息。
他看着老人,低低的,用他那動聽之極的聲音喚道:“九族伯!”
九族伯!
這個神仙一樣的貴人,居然叫七村的老匹夫老族長,叫做九族伯!
一時之間,所有的村民都給驚住了,連那些跪下去的,也擡起了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面對老人的驚愕,那貴人綻開一朵讓人眼花的笑容,他又說道:“九族伯,我是溝家的白兒。”
貴人的聲音一落,老人驚叫出聲,“不可能!不可能。。”
老人的驚叫聲弱下來了。
他的雙眼瞪得越發大了。
他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貴人,直直地看着,半晌後,老人吃吃地說道:“你,你真是白兒?”
貴人含笑點頭。
老人的雙眼瞪得越發的大了。
白兒,他是記得的。整個村裡,溝家的這個小兒,那皮膚可真是白啊,於是他便下令,要大夥叫那孩子做白兒。
可是,白兒,他怎麼會成爲一個貴人?
愕愕不能言的老人,在這一瞬間,突然記起了那相者的話來。
當下,他右手一伸,指着貴人的臉叫道:“唯,唯,你出生時,有一相者言,‘此戶將生貴兒,此兒於貴人塌上獲得榮寵,終身顯貴,福及子孫。’”原來,那是真的,那是真的!”
就在老人叫出‘此兒於貴人塌上獲得榮寵’時,嗖嗖嗖,幾道寒光閃過,幾柄長戟同時指向了老人。一人上前一步,指着老人厲聲喝道:“大膽!我家主人乃是牟國之主!乃堂堂一國之君!”
長戟森森地寒光,直直地指着老人的頸項,胸背!
可老人卻彷彿癡了傻了,他只是一句又一句地嘟囔道:“終身顯貴,福及子孫。終身顯貴,福及子孫。”
老人雙眼發直,不停的重複着。
美如天神的貴人右手一舉。
幾柄長戟同時垂了下去。
突然間,老人清醒了。他嗖地一聲,跪在了貴人的腳前。他仰着頭,大聲向村民們喝道:“諸位,他是貴人!他是我們溝親生的兒子白!諸位,速速跪下,向白行禮,請白賜給我們安定富貴!”
老人的喝叫,提醒了村民們。
他們迅速地領悟到:是啊,白是我們村裡出去的,他現在是國君了,我們的族人中,出了一個國君啊!
一時之間,村民們只感覺到無邊的歡喜。
開始,還只有老七村的村民跪下,到得後來,越來越多的村民跪下了。一刻鐘後,所有出現在這裡的村民,都跪下了。
漸漸的,歡呼聲,叫嚷聲籠罩在天地間。
一聲又一聲高喝聲響起,“白是我村中人!”“咄!我族中人,出了一國君矣!”。。
當然,歡呼聲中,也有那麼幾個聲音,帶着驚惶,“白?天邪!白幼小時,我曾相侮!”
“我亦打過他一巴掌!蒼天,我爲什麼不在昨日死去?我若在昨日死了,白便不會把仇恨記到我兒子身上。我的兒子,還可以從他那裡得到富貴啊。”
。。
紛紛攘攘的叫喊聲中,歡呼聲中,驚惶聲中,素靜靜地站在那裡,臉上含着淡淡的疏離的笑容。
他轉過頭,看向那刻在他記憶中的家鄉。這個地方,十數年前,他剛剛得了富貴時,曾經來過。他原是想接回父母,一起享受富貴的。可是,他看到的,只是兩個小小的,連碑也沒有樹上的墳包。
無數次,他曾經想過,若有一天他安定了,他還是會回到這裡,接回父母的屍骨,然後,帶着他的族人,回到他的王國裡。
他一直期待着那一天來臨。他渴望着衣錦還鄉,渴望着看到幼小時奚落過他,侮辱過他的鄉民們,在知道他的身份時,那種敬仰和震驚。
現在,他來了,他已身爲一國之君,他帶着龐大的車隊,在浩浩蕩蕩的劍客們的籌擁來,回來了。
他來了,他也接受了村民們的敬仰和震驚。
可是,爲什麼他還是不開心?爲什麼從衛洛離開後,他便再也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