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孝綸!”
我往前踏上一步,忿忿等候命運對我的發落。
我得解釋一下。我生前不是個囉唆的人,死後也不是條拖泥帶水的鬼,說我是懶惰也好,總之,我省略了許多說明:死後掉進黑暗的漩渦、眼前出現白光、跟着一堆跟我差不多時間死亡的鬼魂,被命運吸來陰曹地府的審判中心等等。
地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跟我以前幻想的其實相去不遠。
不過地獄沒有長相兇惡的閻羅王——或許有,但我沒見到,只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聳立在地獄的中心,上面寫着“命運”兩個血紅大字。
坦白說,我沒有上天堂,卻跑到地獄報到,一開始的確令我忿忿不平;除了小時候順手牽羊外,我沒做過什麼壞事;說到孝順父母,在我十二歲那年爸媽就出車禍死了,所以沒什麼機會孝順他們。
總之,我對下地獄這件事感到很火大。
更對命運加諸我無情的捉弄感到非常不爽。
“我爲什麼不能上天堂?”
我看着命運大聲說道。
命運看着我,嘲笑般說道:“你做過什麼好事可以讓你上天堂去?”
“但我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啊!”我看着面無表情的命運。
雖然石頭不會有什麼表情,但我老覺得它一副幸災樂禍的樣。
“上天堂要做多少好事,你知道嗎?!”一個身穿黑色官服的鬼魂踏上前大喝,丟給我一本厚厚的書,上面多半記載着上萬件龜毛的規定。
“好,就算我不夠格上天堂,但你爲什麼要作弄我,讓我在求婚的時候被閃電打死!”我咆哮着。
我憤怒得理直氣壯,換做是任何人都會怨恨這麼白爛的死法。
我回想起大約十五分鐘前,命運帶給我的錯愕。
我在觀霧山林間淋着滂沱大雨,舉起秘密藏好的鮮花,興奮地向交往十年的女友求婚時,卻被一道烈焰般的閃電擊斃。
太漫畫了吧?
是誰都會憤怒不已的。
“那是你自己的命運,跟死神無關。”命運輕蔑地看着我:“再說,你臨死前的願望也實現了。你該知足了。”
我沉默了。
能再看到小咪一面,甚至得到小咪美麗的允諾,我知道——我該滿足了。
命運嘆了口氣,說:“輪迴路上本多波折,豈能事事順心,又何苦執着?”
我站在巨大的命運前,覺得委屈與無奈。
雖然我才二十六歲,但死都死了,難道還能復活不成?我只好接受命運的無情,希望現在正爲我哭泣的小咪,此生能有個好歸宿。
希望她一輩子都記得我。
“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命運說完,另一個身穿黑色官服的鬼魂領着我,帶我穿過層層架疊的大宅院,進入一間坐滿上千只新鬼的大房間,房間上寫着“1999/04/01”,嗯,是我的死期,多半也是這幾千個鬼一起殞命的忌日。一起死在愚人節,算是緣份吧。
身旁的這些新鬼有些肚破腸流,有的抱着自己的腦袋,有的拎着斷掉的手腳,有的不甘冤死大呼復仇,卻無鬼理他。
但大多數的新鬼身形都尚稱完好,不是蒼老幹黃、就是頂着顆光頭,這大概跟癌症維持死大死因榜首有關吧。
至於我,則帶着一身漆黑的焦皮。
接下來的七天,我跟其他的新鬼坐在一起聆聽地獄講師的輪迴課程,內容不外是一些好心有好報、壞心必壞報之類的鬼話。
不過另一名地獄講師的輪迴選擇課程就有趣多了,介紹許多除了立刻投胎之外的選擇。
人死了,乃至豬羊等萬物死了,除了上大和解的天堂之外,都必須到其信仰的主宰地報到,沒有信仰或是不幸信仰錯誤(簡單說,就是拜了幾十年的廟,卻發現廟裡根本就沒有神)的魂魄,就由其所死之地的大宗教領去。
我死了,跑到中國式的地獄來,就必須接受輪迴這一套玩法。
想一想也好,總比天主教那些魂魄幸運,他們必須好好躺在地上,等待上帝最後的審判來臨時才能出來透透氣。
講師說,要是想投胎可以馬上跑去輪迴之門,喝碗忘卻前世記憶的孟婆湯就可以了,但不保證下輩子會跑到哪戶人家、哪個國家、變成哪種動物等等,命運是不可捉摸的,萬一你變成吃屎的糞蟲或是椰子樹,那也只能說你前世不修。
爲了求取下輩子更好的投胎機會,講師建議我們多讀點佛經再喝孟婆湯,帶點慈悲與慧根投胎總是有好無壞的,可以增加下輩子做好事的機緣。
上千只鬼花了很多時間齊唸佛經,場面是很壯觀的。
我也跟着唸了幾個晝夜,我想,多讀讀佛經或可幫我下輩子趨吉避凶,求婚的時候別再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