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下,神策軍十四萬大軍兵臨城下已近半月時間。
通州之戰後,高仙芝率五萬兵馬趕到通州和王源所率主力會師,再經過十餘日的休整之後,大軍出通州以東直撲金州。幾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金州。
其後,神策軍北上穿越終南山山間通道,進入長安以西區域。長安以東邠州等城池中的兵馬同樣聞風而走,統統撤回長安城中堅守。神策軍騎兵對長安城西南北三個方向的各個州縣進行了一次大掃蕩後,進而屯兵城西金光門延平門外,擺好了攻城的架勢。
……
長安城中,氣氛一天比一天的緊張。儘管城中已經集中了兵馬近二十六七萬。但恐慌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李瑁君臣以及長安城中蔓延着。儘管李瑁鄭秋山等人每日都在給文武官員們打氣,說什麼‘依託長安城防之固,神策軍十幾萬兵馬不足以攻克長安。攻長安之日,便是神策軍兵敗之時。’。諸如此類的論調雖然聽的耳朵起老繭,但終究難以讓人信服。因爲根本沒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這一個多月來,其實長安城中日子最難熬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通州大敗而歸的李光弼。三十萬兵馬大軍攻擊通州,最終全軍剩下的兵馬不足四萬,倉皇逃回金州。迫的李瑁的二十萬兵馬不得不撤離蜀地,讓一場氣勢浩大的討伐大戰虎頭蛇尾的狼狽結束。很顯然,李光弼之過責無旁貸。
李光弼也沒有推卸責任,李瑁和鄭秋山撤回長安之時,他肉袒負荊跪於金光門城外的雪地裡迎接,自承罪責,請求李瑁降罪重罰。氣頭上的李瑁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策馬而過,鄭秋山當然是不肯錯過這個奚落他的機會,故意冷笑着策馬從他身旁的污水坑旁飛馳而過,讓戰馬踐踏污水,濺了李光弼一頭一臉。
對於李光弼的戰敗之責,朝廷中有兩種意見。一種是李光弼雖敗,但卻非指揮失當之故,而在於兵馬戰力不強。而神策軍無論戰力兵器已經戰法都超過朝廷兵馬,戰敗情有可原。這意思通俗來說便是:不是李光弼不努力,而是王源太厲害。
這種說法當然不能讓李瑁接受,這豈不是漲敵軍士氣,滅自己威風。即便事實真的如此,那也不能說出來。否則後面的仗還怎麼打?要治罪,不能從實力戰力上來找理由,而是要從人身上找理由。說白了便是要找替罪羊出來,要告訴天下人,不是兵馬不強,而是人的疏忽。
在這種情況下,第二種意見便佔據了主流上風,那便是以鄭秋山爲首的一干官員說的,李光弼好大喜功,志大才疏,本無本事,卻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其實他只是紙上談兵,無能誤國。本來一場完全佔據上風的大好形勢,硬是被這個無能之輩給葬送。這完全是李光弼的領軍之責,跟兵馬戰力裝備等其他因素毫無干系。
雖然很多人都明白,一場戰事的勝敗的原因很複雜,未必便是主將之責。但這個時候,似乎只有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李光弼的頭上爲好。畢竟需要人來擔負戰敗之責,給朝廷一個交代,也穩定渙散的軍心和民心。這樣一來,李光弼似乎難逃重責。
李光弼一直沉默着,雖然李瑁拒而不見他,雖然滿城議論紛紛對他指指點點。他還是保持着平靜。除了通過上奏摺的方式自己認罪請求李瑁嚴懲不貸之外,他剩下的時間都在幹一件事,那便是加固四城城防。
既然朝廷的處罰還沒下來,他還身兼相國和兵馬大元帥之職,他便還要履行他的職責。在所有人都情緒失控成天要麼惶恐要麼迷茫的時候,李光弼的頭腦無疑是清醒的。他知道神策軍的進攻在不久後即將到來,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也阻擋不了王源的步伐,他一定不會再給李瑁和自己喘息的機會。長安城將是最後的戰場,能否守住長安城是朝廷存續的關鍵,他必須立刻做好這件事,他不能被眼下的困局所束縛,他不能讓王源輕輕鬆鬆的便拿下長安,他還要在長安城中跟王源再鬥一場。
十餘萬兵馬和百姓敗李光弼驅使着上城,本就已經城防堅固的長安城防再一次得到加固。城牆用沙包加寬了一圈,加高了數尺。城牆邊緣的工事更是得到了極大的加固,修建了上百座箭塔。
這些還不夠,弓箭,牀弩,投石車,滾木礌石火油,這些守城的東西要全力準備,越多越好。同時他還現學現賣,將通州城攻城時王源用的狼牙棒大鐘擺的防守方法也付諸實施,在城牆外緣安裝這些機關門道。
城外的護城河也加以清淤挖闊,拓寬了丈許寬,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丈寬。雖然看起來多此一舉,但李光弼明白,哪怕是給對方增加一點點的攻城難度,都極有可能左右戰事的成敗。李光弼從大敗之中已經學會了謹慎實用絕不盲目樂觀的道理。
這依然還遠遠不夠。李光弼還下令,以西城永安渠爲界,設立第二道防線。永安渠寬達五十步,貫穿北邊的景耀門和南城的安化門。這是個天然的屏障,沒理由不加以利用。在永安渠以東,將沿河十三坊的坊牆連接起來,便是另外一道城牆。以此爲基礎稍加加固便可作爲另外一道防線。
總之,李光弼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在長安城和王源死磕,哪怕是城破之後,也要拖入巷戰,利用長安坊市之利,拖垮神策軍。
面對李光弼的這些舉動,有一個人很不開心,那便是鄭秋山。他對李光弼甚爲不滿,吃了那麼大一個敗仗,居然還死挺着不自己請
辭相國之職,不主動請辭大元帥之職,反而沒事人一般的繼續腆臉呆在位置上。這個人的臉皮也太厚了。
鄭秋山不斷在李瑁耳邊吹風,請求李瑁降罪於李光弼,奪其一切職務投入大牢論罪。同時,他建議李瑁做好遷都洛陽的準備,長安太危險。一旦神策軍到來,到時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李瑁也處於矛盾之中。一方面,李光弼確實讓他很生氣,居然敗的如此徹底,李瑁在得到消息之初恨不得將李光弼凌遲泄憤。但回到長安後冷靜下來之後,李瑁卻又意識到將一切歸咎於李光弼似乎有失公允。況且這一路走來,正是李光弼的全力輔佐,鞠躬盡瘁大事小事的謀劃,纔有瞭如今的局面。可以說若沒有李光弼的話,自己恐怕將束手無策。即便在這樣的時候,李瑁看到的李光弼都依舊在積極的備戰,積極的爲保衛長安而忙碌。自己實在是不忍心治李光弼之罪。
另外,大敵將至,這時候需要有一個能夠扛起責任的人來主持場面。自己自認是沒這個能力的,鄭秋山恐怕也不成,即便他有這個本事,李瑁認爲也不能冒這個險。長安城的得失便是朝廷能否延續的關鍵,這時候李瑁心中還是傾向於讓李光弼主持大局才能安穩。而且鄭秋山這時候提出要自己遷都洛陽,簡直是荒唐之極。若長安都守不住,洛陽又能如何守的住呢?可以說其實長安便是自己的底線,丟了長安,其實一切也都將結束了。
帶着這種矛盾的心理,李瑁遲遲難以做出處罰李光弼的決定。鄭秋山越是在耳邊吹風,甚至讓鄭貴妃在枕邊吹風,也沒能讓李瑁下定決心。反而在得知神策軍大軍攻克金州的消息的當晚,李瑁召見了李光弼。
君臣二人在萬春殿的暖閣裡談了一宿,當李光弼清晨離開時,有人看到李光弼的手上纏着布巾,透着隱隱的血跡。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是李光弼爲李瑁又斷了一次指頭。上一次李光弼在借回紇兵馬攻長安時,曾和統帥回紇兵馬的乞扎納力爭吵,以斷一指之威迫的乞扎納力讓步。而這一次,李光弼再斷一指向李瑁發誓,他將拼死守住長安城。也正是李光弼的斷指之舉,讓李瑁想起了那一次李光弼的斷指舉動,最後將長安成功拿下。也讓李瑁對李光弼重拾信心。他決定再給李光弼一次機會,讓他全權負責長安的守城之戰。
鄭秋山對這次召見極爲在意,可惜他沒辦法在場,只能派人盯着萬春殿中亮了一夜的燈光,卻幹捉急沒辦法。直到李瑁上朝,頒佈罪己詔,將通州之戰的主要責任攬於自己身上,並且當殿用刀割下了一縷頭髮表示懲罰自己的行爲後,鄭秋山才明白,李光弼就像是一塊擋在自己面前的又臭又硬的石頭,實在是搬不開了。
李瑁的罪己詔和割發代罪的行爲也讓滿朝文武大爲震驚。割發如割頭,李瑁此舉顯然便是要告訴文武羣臣,他依舊力挺李光弼。羣臣豈能不明白其意。之前所有人都以爲李光弼要完蛋,所以在言行之中也有了怠慢。李光弼下達加固城牆修建工事的這些命令時,不少官員也都消極應對甚至陽奉陰違。但此時,這些人都後悔不迭。他們是瞭解李光弼的,他這個人可不講情面,之前是倒了黴所以沒發作,但現在重新得勢,怕是要秋後算賬了。
然而李光弼卻沒有如他們所料想的那樣開始報復,在殿上,李光弼推心置腹的說了一番話,大意便是:朝廷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候,這時候必須上下一心衆志成城。任何不利於團結,不利於禦敵的行爲都不能再做了,否則便真的完蛋了。所以他李光弼不會計較之前衆人的態度,不會去打擊報復,他感謝陛下的信任,也痛恨自己的無能。但從現在起,希望全體官員朝廷上下都團結一心,應對眼前的危機,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慷慨激昂,也讓衆人的頭腦變得清醒了起來。是啊,神策軍就要兵臨城下了,現在還考慮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唯有全力守城一途,方可有生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叛離了太上皇的,這時候便是想再叛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長安城破了,所有人都是個死,所以還胡思亂想什麼?
李光弼又不點名的斥責了鄭秋山提出的遷都洛陽的提議,他告訴李瑁和衆臣,此時此刻,只有堅強面對,絕無妥協之策。陛下若去洛陽,長安民心軍心必散,長安守不住,洛陽又怎能守住?與其如此,還不如死戰長安。長安城中兵馬糧草充足,城牆堅固,敵軍雖然強悍,但長安城必是他們折戟之處。
李光弼的一席話從某種程度上讓李瑁君臣的心再一次的鼓舞了起來,在一片烏雲籠罩之中,李光弼的清醒和冷靜以及展示出來的氣勢像是一股勁風吹散了陰霾。更何況,李光弼拿出了具體的防禦措施,具體到一坊一市的防守,一宮一街的佈置。利用長安城的地形做出了極爲合理的佈置,更是讓這陰霾盡去的天空中升起了燦爛的陽光。
這之後,全城大行動,每個人都全力投入到這個防守的大計劃之中。幾乎全城動員起來,加固工事,搬運物資,街巷之中坊市之間也修建起一層層的工事。幾座宮城也開始加固宮牆。全城都陷入一種瘋狂之中。
……
王源和高仙芝的大軍於十月下旬才慢吞吞的抵達了長安西城外。大軍在西城外的曠野上紮下了營盤,卻並沒有急於攻城。
沒有急於攻城的原因有很多,一則彈藥的補充還未完
成。短短月餘時間,虎蹲炮只增加了三十門,爆破彈也只有數百枚,這是完全無法應付長安這座堅城的。手榴.彈等物資也只有區區幾百枚,雖然兵工廠已經加班加點的趕工,但畢竟產能和效率就在那裡,並不能滿足需要。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王源並不想進行強攻。抵達長安城下之後,當看到長安城的防禦規模的時候,王源便相當的吃驚了。短短月餘時間,長安城的城牆又高了不少,箭塔又多了不少。城牆高度厚度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這幾乎已經不是一座城池了,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堡一般。若是強行攻擊的話,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進去。
王源不想死太多的人,倒不是婦人之仁,而是他見了太多的死亡。如果這場大戰再死個幾十萬人的話,戰後的恢復不知道要拖後多少年。當今大唐,經過安祿山反叛和內戰之後,傷亡人數恐已有上百萬之數。大批的青壯年受傷或者戰死,於國於家都是極爲不利的。
當王源得知在揚州城的一場暴動之後,百姓們殺了崔氏兄弟和沈子芳,且將三人的人頭不遠千里送到自己手裡的時候。這種不能再讓百姓們死傷太多的想法愈發的強烈。王源也知道這種想法是不對的,但他一想到長安城中的兵馬大多都是被強徵入軍的老百姓的時候,這種心魔便揮之不去,無法釋懷。這也迫使他積極的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死亡完成這最後的一擊。
長安城雖然四城緊閉,早已斷絕了進出的通道,但王源還是得到了城中的一些消息。城內的細作有一萬種辦法將消息傳遞出來,這對斥候們而言不是難事。由此,王源也知道了長安城中衆志成城守城的一些情形。
王源驚訝的是,李光弼在經歷了通州之敗後居然還主持着大局,李瑁居然沒治他的罪,這簡直不可思議。得知這個消息的高仙芝等衆將也表示驚訝,在他們的想法裡,李光弼怎麼可能還在掌控大局。
對神策軍而言,這不是好消息。通州之戰後,王源在內部會議上分析了原因。他認爲李光弼在此戰中雖有失誤,但應對還是得當的,實在是神策軍的手段太強,而李光弼手下的兵馬素質實在堪憂,否則李光弼不至於如此慘敗。王源決定速戰速決,不願意拖延太久的原因便是不希望在數日的鏖戰中讓那些新兵們適應戰場的殘酷。有時候一場戰鬥便可以讓一名新兵在心理上成熟起來,這在人數佔優的對決中便以足夠。李光弼能想出那種圓形防守陣型,足以說明他不是泛泛之輩。可惜的是,自己擁有虎蹲炮這種神器。王源捫心自問,若自己不是穿越而來,沒有想辦法開掛的話,自己定非李光弼的對手。
那麼現在,李光弼依舊主持着城中大局,且鼓動起城中的士氣誓死守城,李瑁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信任着他,這說明李光弼在李瑁的朝廷中的地位之重。甚至可以說,長安城中之所以到現在還有這麼積極的態度,完全是李光弼一人的作用。他便是如今長安城中的定海神針,沒有他長安城怕是一片混亂了。
對於王源的這番評價,高仙芝表示極大的認同。兩人一致認爲,要想順利的攻下長安,或許先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便是讓長安城中重新陷入混亂,讓李光弼無法主持大局,這或許纔是關鍵的一步。
經過數日的思考和商議,王源和高仙芝商定了計劃。
十一月初十日,神策軍兵臨長安城下的第十九天的上午,神策軍毫無徵兆的發動了攻城作戰。
說是攻城作戰,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在攻城。而似乎是一種炫耀。從上午辰時開始,總數六十六門虎蹲炮在城下一字排開,對着長安城中進行了一場狂轟爛炸。往長安西城傾.瀉.了數百發的炮彈,將西城三排民坊盡數籠罩在內。數十發炮彈竟然遠遠的打到了皇城西側的掖庭宮內,將掖庭宮內的兩座殿宇轟塌。
李瑁嚇得魂飛魄散,緊急起駕往東搬遷到了他不願意居住的興慶宮中暫住。要知道皇城距離城西七裡之遙,對方的炮彈居然可以轟到皇城,那麼長安還有什麼安全的地方?理論上來說,若是對方在四城都佈置了攻城大炮的話,城中便再無安全的所在了。長安城最中間的位置都在轟炸範圍之內。
好在炮擊持續了不是太久。一個時辰後,炮擊停止。城西一側房舍被炸塌了幾百間,人倒是死的不多,但帶給百姓們的恐慌是極大的。西城的百姓們拖兒帶女的往東城跑,不願再住在西城了,因爲那裡可一點也不安全。
李光弼意識到王源是要故意製造城中的混亂,要讓百姓們的恐慌打亂守城的節奏,他派出兵馬嚴禁百姓流竄,不許他們滿城亂竄,以維護穩定的秩序。同時公告百姓,即便對方又如此火器可轟擊城內,但他們攻不破城牆,那便不必驚慌。
可是彷彿是爲了打臉一般,午後時分,外邊的虎蹲炮又是一輪齊射。這一次轟擊的是城門和城樓。半個小時下來,城門被轟的稀巴爛,四層高的城樓被轟的倒塌下來。幸虧各處城門洞都已經用土石封死,城門破了倒也無礙。但半空中的城樓倒塌下來的場景,還是讓守城的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他們開始懷疑在對方如此兇狠的手段下,這些工事還能不能經受的住。
但神策軍的轟擊是有技巧的,他們沒有朝着城牆轟擊。以長安城目前的城防,轟擊城牆即便是爆破彈也未必奏效。徒耗虎蹲炮耐久和彈藥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