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你問李適之在陛下心中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無需我多費口舌了吧。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奇怪,李適之爲何還能屹立不倒。”楊釗搖頭曬笑,滿臉不屑。
王源笑道:“這便是陛下的平衡之術。正因爲李適之不能擔當大任,所以陛下才對李林甫倚重。而李林甫在上元夜大案中的表現又讓陛下覺得他咄咄逼人。當權力的天平傾斜,會導致一家獨大難以約束的後果。”
“你是說陛下故意爲之,藉以敲打李林甫麼?”
“必有此意。當陛下發現李林甫太過強勢,豈會坐視不管。但李林甫畢竟在政務上頗有建樹,爲相十幾年來雖不能說有多大的功勞,但能維持我大唐太平繁盛之局也是頗爲不易。陛下對自己的眼光是有自信的。開元以來,姚崇宋璟張說張九齡,陛下手中賢相輩出,奠定開元盛世。在陛下心中,必然認定李林甫也是賢相,所以既要遏制他的權力膨脹,又要用其治理天下,只能用懷柔制約之法。”
楊釗蹙眉道:“這樣說來倒是有幾分道理。”
王源道:“我不敢說這分析一定是對的,但我敢保證不會錯的離譜,另外一點,韋堅和皇甫惟明一案當中,李適之是竭力維護二人的。陛下保住李適之也是向李林甫表達對於那件案子的態度,雖然稱了李林甫的意殺了二人,但若是鬧的過火陛下也必不會坐視。”
楊釗喜道:“那豈非是說,如果李林甫悟不到這一點,陛下便會拿他開刀?”
王源道:“李林甫老謀深算,怎麼會悟不到這一點,我敢擔保,李林甫惱怒歸惱怒,但必不會在此事上過多糾纏。除非李林甫再有手段抓到李適之的痛處,逼得陛下不得不處置李適之,否則李適之暫時肯定無礙。至於安祿山那邊,更是不足一提了。安祿山自己是絕不會在這時候死咬住李適之不放的,這次他已經撈了大便宜,再鬧對他不利。”
楊釗緩緩點頭道:“王兄弟分析的在理,教人茅塞頓開。但這樣一來維持原樣,對我們可沒有半分好處了。李林甫暫時是搬不動他,唯有指望李適之倒臺,可現在陛下又留着李適之,我們從中可無毫利可獲。”
王源想了想道:“李適之遲早要倒,李林甫若是能嚥下這口氣他也不是李林甫了。一計不成必然又來一計,因爲李林甫即便明白陛下的意思,但他也無法收手,時間可是不等人的。只是我們尚且不知他會如何下手,但可以想見,如果他選擇再一次將矛頭對準李適之的話,那必是雷霆手段,不會再有妥協的可能。知其必行而不知其計,其實這纔是最可怕的。度支郎若有心,大可多探聽探聽這方面的消息。李林甫雖然對你有戒心,但目前而言他還是需要你的幫忙的,因爲陛下面前有你度支郎的一席之地的。”
楊釗默默點頭道:“說的是,李林甫咬誰,誰都逃不脫。本來他以爲李適之不過是他的玩物,什麼時候要李適之滾蛋都可以
,但今番受挫讓他顏面盡失,這個面子他無論如何都會找回來。否則身邊的人便鎮不住了。本來因爲御史大夫一職爲安祿山攫取一事,王鉷和楊慎矜便已經怪話連篇,再搞不定這李適之,他如何立足?”
王源道:“想想也夠他受的,要對付太子,對付李適之,還要安撫王鉷楊慎矜這樣的桀驁之人,李林甫若無雷霆手段,他也將逐漸失去權威之力。手段是必然有的,但不知是如何發動,我們恐怕也只能靜待事情的發展了。”
楊釗吁了口氣站起身來道:“王兄弟果然是智囊,我現在才發現舉薦了你對我楊家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從今而後,事無大小我都要來同你探究一番,這會大有益處。”
王源拱手笑道:“折煞我了,但對楊家有絲毫益處,我便很高興了。楊家是我的恩人呢。”
楊釗笑道:“我們可沒以恩人自居,咱們楊家有前途,你王學士也有好前程,這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源笑道:“確實如此。”
楊釗道:“我晚間約了王鉷逛醉仙樓,否則必請你去喝酒,改日再請吧,我要告辭了。”
王源拱手道:“度支郎自便。”
楊釗朝秦國夫人行禮告辭,轉身大步離去。王源不好留在秦國夫人內宅之中,於是也起身告辭,秦國夫人卻道:“不忙,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王源重新坐下,秦國夫人沉吟半晌道:“這件事我不知如何啓齒,說出來怕你不高興。”
王源笑道:“夫人但說便是。”
秦國夫人躊躇半晌,終於還是說出了口道:“是關於我三姐的事情。”
王源一愣道:“虢國夫人麼?她怎麼了?”
秦國夫人咬了咬牙道:“罷了,直說便是。你還記得那日陛下設宴招待安祿山那天麼?”
王源道:“記得啊,怎麼了?”
“那日晚上,安祿山去了我三姐府上了……”秦國夫人低聲道。
王源愣了愣不好接口,這賤女人難道跟安祿山真的搞上了不成?那天在宴席上便當衆打情罵俏,安祿山吵着要吃什麼梨花蜜酒,虢國夫人也應允了請他喝酒,沒想到當晚果然真的是攪到一起了。不過這事情跟自己有毛的關係,卻不知秦國夫人說起此事作甚。
“王學士,還記得那天宴席之後,奴跟你說的三姐對你的態度麼?你對她不理不睬讓她很不高興,所以才處處對你爲難,但後來我才知道了她心中的想法。這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奴還是想挑明此事,希望王學士不要見怪。”
“夫人到底要說什麼?但說便是。”王源開始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嗯……你也知道,我這個三姐……行爲有些……有些不受拘束。相信你也聽到長安市上的一些流言蜚語了。作爲我們楊家人,我們其實也不願意她變成這樣,但她畢竟是我楊家姐妹,雖
然行爲任性,但卻又不能放任不管。那天晚上,我約了大姐去她府上,那安祿山已經喝酒喝得失了儀態,我們若沒趕到的話,怕是他便要留宿在三姐府中了。”
王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這等醜事拿出來說作甚?自己總歸是外人,卻不知秦國夫人是何意。
“我和大姐將安祿山斥走後,三姐竟然跟我們大吵起來,好說歹說她才平靜下來。你要知道,我楊家決不能和安祿山這樣的人來往,不僅因爲安祿山醜陋粗鄙,與之有染於我楊家名聲大損。更因爲安祿山是邊鎮大將,一旦與之有染,必有人以此爲由中傷我楊家。你也知道,邊鎮將領和朝中官員一旦私會的後果如何,韋堅和皇甫惟明便是例子。我楊家的三個堂兄弟如今均在朝中爲官,正在穩打根基之時,決不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我們纔不能任三姐胡鬧。”
王源點頭道:“那確實是個問題,夫人並非多慮。”
秦國夫人道:“可惜三姐不識大體,鬧過之後提出來個條件來,嗯……我不知如何開口。”
王源皺眉道:“什麼條件?”
秦國夫人看了王源一眼,低頭道:“她……她要我說服王學士你……去她府上……做客。”
王源的臉刷的拉了下來,他聽出了秦國夫人的話意,所謂做客云云便是要自己去虢國夫人府上當她的裙下之臣了。這個虢國夫人當真淫賤不堪,居然提出來這樣的條件來,早已心中無廉恥之心了。
秦國夫人見王源臉色驟變,忙道:“王學士息怒,我當時也斥責她胡鬧,可三姐說他對你是真心喜愛,只要你能對她假以辭色,她今後必守婦道,痛改前非。王學士,你若能答應她,或將挽救我三姐一次,否則她便只能四處尋找刺激,無所顧忌,既毀了她自己,也會毀了我們楊家。”
王源冷笑道:“夫人這話說的,虢國夫人的行爲倒要我來負責了,我卻不知夫人爲何要跟我說這樣的話。我王源雖受你楊家舉薦之恩,但我可不會作踐自己。虢國夫人愛怎樣怎樣,於我有何干系?休想我去她府上,我可是個有家有室潔身自好之人,絕不想跟虢國夫人扯上什麼干係。”
秦國夫人面色煞白,低語道:“學士息怒,是我不該替她傳這話。我只是不想見到三姐亂來。再說三姐酒後吐真言,她其實真的喜歡了你,她也並無要破壞你家室之想,只是想……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
王源站起身來,冷聲道:“那便什麼都不要說,此事再也休提;夫人我很敬重你,沒想到你竟如此,真是叫人失望。你楊家自己人都搞不定這破事,倒要我去幫忙,簡直是笑話。”
秦國夫人不知所措,靜坐無語。
王源拱手道:“這便告辭了。”頭也不回的摔門而去。
秦國夫人赫然站起,又頹然坐下,滿臉沮喪之色,忽然間伏在案上聳肩哭泣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