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小院內,吉溫慢斯條理的正和柳績老友般的促膝而談。
吉溫面無表情的自顧說着話,他完全沒有注意柳績的狀態,或者說他根本就無視柳績此刻的狀態,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人生的契機很重要,關鍵時候便看你是否能下決心抓住機會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只爲京城的幾件案子而來,這北海郡中發生的事情,誰送誰田產房舍婢女股份,本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我大可將屋子裡的那幾人統統放走,這件事也就爛在了肚子裡,也沒人知道你柳別駕做的那些事。”
柳績嚥着吐沫,神情緊張而又渴望,很想說一句:“那便請吉士曹高擡貴手。”但他知道,吉溫這麼說話定有下文,此刻還是靜聽他說話爲好。
“至於京城中的案子,周猛業已落網,對幾件案子也供認不諱。而且他也指認了你是幕後的指使者,於差事上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就算你矢口否認,有確鑿的人證指認,你否認也是無用,我只需押你回京,你的命運便無可挽回了。”
吉溫臉上帶着不易察覺的笑容看着柳績頹廢的臉,柳績面色灰白,表情痛苦。
吉溫續道:“但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我也可以將周猛就地格殺,回去後便說周猛拒捕被殺,他的口供我也可以燒成飛灰,其實於差事上而言我也算是能交了差,而你所受的指控也會從此無人追究,柳別駕的死局瞬間便成了活局,這也是一種選擇。”
柳績擡頭眼睛發亮看着吉溫道:“吉士曹,你知道我是冤枉的,但是……你怎會這樣做?”
吉溫微微一笑道:“萬事皆有可能,其實此事的決定權不在我,而是在你身上。”
“我?”柳績指着自己鼻子驚訝道。
吉溫點頭道:“是,就是你柳別駕。”
柳績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連聲道:“吉士曹,你若能救我這一次,我願意將全部身家都給你,家宅田產小妾什麼的,所有的一切,你只要看得上,我全部給你。”
吉溫面露慍色,不悅道:“這是什麼話?你當我吉溫是趁人之危謀奪你的財產妾婢不成?”
柳績擺手道:“不是不是,是我心甘情願。您若能救我一命,這些我都是心甘情願的奉上,何來謀奪之說。”
吉溫斥道:“莫要再說了,你未免看輕了我吉溫了。”
柳績愣了愣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下來,喃喃道:“對不住,是我失態了,並無不敬吉士曹之意。”
吉溫喝了口茶水,見柳績又面如死灰一般樣子,眼中滿是鄙夷,微微一笑道:“我說過這一切取決於你,這不是虛言。前提是你能幫我做兩件事,只要你肯做這兩件事,我保證你安然無恙。北海郡中的
事情我會隻字不提,立刻放了抓了那幾名商人。抓獲的周猛我會立即正法,甚至可以讓你柳別駕親自動手宰了他,親手燒了口供。柳別駕會繼續過你的逍遙日子,絕對沒人來舊事重提。而且柳別駕的未來會一片光明,因爲你若辦好了這兩件事,自有人大力提攜你。柳別駕想不想聽一聽要做的這兩件事呢?”
柳績終於聽到了今天最想聽到的一段話,他猛然擡頭,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吉士曹快說說,我必竭力去辦,一定辦的妥妥當當的。”
吉溫笑道:“話別說的太滿,這兩件事可不易辦,倒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般的難,事實上你只需動動手跑跑腿便可辦成,難得是抉擇,難得的是你的心。”
柳績完全不懂吉溫在說什麼,只胡亂點頭道:“說的是,吉士曹快說來聽聽。”
吉溫嘆了口氣道:“我可以說,但說了之後便沒有回頭路了。要麼你此時選擇不聽,我也不說,咱們公事公辦押你去京城,該什麼罪還是什麼罪。要麼我現在告訴你這個抉擇,你聽了之後若不願去辦的話,你立刻便要死,因爲我不能讓你泄露我們之間的談話。你還願意聽麼?”
柳績想了想咬牙道:“左右是個死,爲何不聽?”
吉溫微笑道:“好,那我便滿足你的心願,附耳過來。”
柳績探出身子湊到吉溫身旁,吉溫在柳績耳邊輕聲細語口.脣翕動說出一番話來,柳績的表情先是驚愕,緊接着便是驚駭和恐懼,吉溫每說一個字,他每聽一個字進去,身上便多一層雞皮疙瘩,心便朝寒冷的深淵墜落一分。他的身子不自覺的佝僂起來,發着抖,流着汗,若非坐在椅子上,恐怕早已昏厥了過去。
小院內陽光明媚,暮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而柳績此刻卻遍體生寒,如墜冰窖之中。
“你可聽清楚了?”吉溫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形如殭屍般的柳績。
柳績呆愣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啞聲道:“這是要逼着我柳績去死啊,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
吉溫呵呵一笑道:“你若確實不願做,我也不逼你,我會給你個痛快的,讓你一了百了。你也知道,我告訴的你的事情是決不能泄露出去的。”
吉溫輕輕從懷中摸出一隻小瓷瓶來,從中倒出一顆血紅色鮮豔奪目的藥丸來,咚的一聲丟在柳績的茶盅裡。那藥丸快速融化,像是一團血霧一般瞬間擴散,將整盅茶染成了血紅之色。
“這是鳩首紅,天下至毒之藥,喝下此茶,十息之內便會氣孔流血而死,並無多大痛苦。柳別駕,莫怪我心狠,事前我們早已說好的,你不願去做,便只能立刻死。事後我只能給你冠上個畏罪自殺之名,給你留個全屍也算是盡了我的心意了
,若是回京的話,你的罪名怕是要斬首了。”
柳績目不轉睛看着面前這盞血紅的茶水,聞着冒出的熱氣中夾雜的腥辣刺鼻之味,心中開始作嘔。他很想衝動的端起茶水一飲而盡,但想象着自己一口喝下後氣孔流血死在這裡的情形,心中既是膽寒又是不甘。
“柳別駕,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還是要說兩句話。其實人有時候太容易被自己的想法所桎梏,這世間的是非之分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你柳別駕無非是認爲做了這樣的事情便是背叛便是不忠不義,但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了,其實是另一種忠義。對某些人的不忠不義,便是對另外一些人的忠義。譬如突厥人侵犯我大唐邊境,我們自然會痛恨突厥人稱之爲賊寇,但在突厥王廷看來,這些賊寇卻恰恰是忠勇之士。突厥的百姓們也會爲這些人歡呼歌頌。那你說,這些突厥人到底是賊寇呢,還是勇士呢?”
柳績默然以對,一言不發。
“所謂的忠義只是相對而言,所謂的背叛也是相對而言,何必去糾結於這些東西。人生短短數十年,活着便要享受便要快活,過於糾結此事又有何益?你重情重義,可別人當你是傻瓜,譬如那周猛,還不是一口咬定你,讓你無法脫身?你倒是還護着他,他可曾想着你?”
“再說了,你就算此刻死了,又有誰會認爲你死的其所?你是畏罪自殺,沒準你不想背叛之人還會在你死後責罵你死有餘辜。你以爲你岳丈杜有鄰會爲你大哭三日?他恨不得沒有你這個女婿呢。你以爲李邕會爲你痛哭流涕?李邕和你稱兄道弟是因爲你身後的關係罷了。你以爲你的妻妾會爲你守節終老?我敢擔保,不出一年,你的妻便是別人的妻,你的妾便是別人的妾,你的兒便是別人的兒。人情淡薄之世,唯有自己活着逍遙纔是最重要的,你可明白?”
吉溫口才甚好,句句往柳績心坎裡說,柳績本就是個貪圖享樂的人,雖有些底線,但絕非堅守底線之人,否則又怎會做出那麼多被人抓住把柄之事。眼前的情形,紅茶在前,喝下去便是伸胳膊蹬腿的完蛋,本就心中驚恐不安,如何經得住吉溫的這些話的刺激。心中最後的一點底線開始土崩瓦解,求生自私的人的本能和最卑劣的一面開始佔據上風,逐漸控制住他所有的思緒。
吉溫微笑看着柳績,看柳績鼻息擴張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心中知道柳績已經動心了。但忽然間他看到柳績竟然伸手朝茶盅伸過去,心中驚訝柳績居然還是選擇喝毒酒,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用什麼話來制止。
“嘩啦”一聲響,柳績顫抖的手指碰觸到了毒茶,用力一揮,毒茶傾覆於地,茶盅碎裂,血紅的茶水滲入青磚地面上,片刻後只剩一灘淡淡的水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