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剛走,虎又來,巨巖頂上的衆士兵幾乎已經到了絕望崩潰的邊緣。這一路十多天時間歷經數場大戰,跋涉數百里的艱難道路,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到了這巨石關外,沒想到不僅被追兵追上,現在又召來數千突厥狼騎環伺,看來終究逃不過這最後的一刻。
劉德海對這樣低落的士氣毫無辦法,事實上他自己也已經抱着必死之心了。今日已經是第七日的黃昏,援兵的影子都沒見到,靠着這兩百多個個帶傷士氣低落的士兵,如何能抵擋住突厥騎兵的進攻?
進攻的號角吹響,嗡嗡嗡弓弦之聲大作,箭支從四面八方射來,密密麻麻的落在岩石頂上。突厥人慣用的鋒利的遂石箭頭落在岩石上,砸出迸濺的火星來,若是在漆黑的夜晚,定能看到火星四濺的奇異景象。整個巨巖被箭雨籠罩,滿耳都是嘯叫之聲,箭支撞擊岩石的尖利之聲以及射入血肉的低沉的噗噗之聲。
只盞茶時間,巨巖頂部便遭受了數萬只羽箭的洗禮,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箭支,屍體的掩體上插得密密麻麻全是羽箭,迸飛的血呼呼的冰碴子將掩體周圍變成一片粉紅色的雪,就像夏天長安城大街上賣的彩色刨冰一般。
所有人都縮着頭躲在掩體裡,沒人敢在這樣的羽箭攻擊中露頭。簡單搭建的幾處藏身之所是用衣物兜着雪磚當做頂端的,但在不斷的箭支攻擊下,好幾處頂塌了牆塌了,裡邊的士兵尚來不及找到躲藏之處便全部被射殺在裡邊。
突厥弓箭手的箭壺空了一半的時候,攻擊終於停止了。四下裡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雪原上的寒風呼呼的掛着,突厥騎兵的紅色金狼旗幟呼啦啦的響着,夕除此之外,夕陽斜照下的巨巖上下別無聲響,靜的可怕。
“去瞧瞧還有沒有活口,不出意外,應該盡數被射死了。”葛爾多沉悶的嗓音打破了寂靜。
上百突厥騎兵跳下馬來,抽出彎刀緩緩的朝巨巖一步步的逼近。近到二十步範圍內,岩石頂上依舊毫無聲息,突厥士兵們不再小心翼翼,開始朝岩石南邊的斜坡旁奔去,那裡是上巨巖頂部的唯一通道。
然而,正當百餘突厥士兵聚集在斜坡下手腳並用往岩石上爬時,猛聽得巨巖上一聲稚嫩的吶喊:“射!”
如豪豬般被插滿羽箭的血肉掩體後方,數十個人頭冒了出來,弓弦嗡嗡震動,箭支居高臨下帶着可怕的嘯叫聲兜頭而下。近距離的施射勁道驚人,箭支一旦射中,突厥人可憐的皮甲根本沒有任何防禦的功效,基本上便是被洞穿的命運。一輪箭雨,二十多名爬上斜坡的突厥人瞬時中箭斃命,屍身從石坡上滾落,驚呼聲中,下方的士兵也被砸倒一片。
“射!”這是柳鈞發號施令的聲音,雖然顯得稚嫩,但卻冷靜沉着,在劉德海亂了方寸的時候,柳鈞挺身而出站出來指揮了。
咻咻咻!輪換的另一批數十名弓箭手在第一輪射罷之後的瞬間便起
身射箭,將石坡下的另十幾名突厥士兵釘在雪地上。剩下的突厥士兵發出一聲吶喊,拔腿便跑,而他們身後卻再無羽箭射來。
葛爾多大爲驚訝,這麼密集的弓箭攢射下,岩石頂上居然還有活人,居然還有反擊之力,這真的不可思議。他沒料到的是,在此之前常有德的進攻給岩石頂上的人提了醒,需要搭建防禦羽箭射擊的掩體,而現在,這些掩體顯然發揮了作用。雖然剛纔密集的箭雨奪去了近八十名士兵的生命,雖然崖頂上已經只剩下一百三十三人,但即便是這一百餘人,依舊足夠守住那一條唯一的斜坡。
夕陽照在巨巖上,將它長長的影子在遍佈馬蹄腳印的雪地上拉長延伸,整個巨巖就像一頭怪物一般橫亙在所有突厥騎兵的面前巋然不動,偶爾從岩石側邊掉落一塊已經結了冰的雪塊,索索落落沿着陡峭的石壁滾下,像是在嘲笑突厥騎兵的無能。
“將軍,末將建議繼續放箭,他們被射死了不少,再射幾輪,他們便沒什麼人手了,然後咱們便可衝上去了。”
“不必浪費箭支了。”葛爾多擺手道:“再多的羽箭都沒用了,他們既然能躲過剛纔那麼密集強烈的箭雨,再射箭其實並無多大作用。我倒是很敬佩這些人,明知身處死地,卻還決不放棄,這正是我們該尊敬的地方。既如此,我們該給他們體面死去的方式。傳令,上大盾,五百鎖甲兵準備登上岩石頂,天快要黑了,天黑之前解決戰鬥。”
“遵命!”副將即刻傳令,片刻後一隊百餘人的突厥士兵從隊列中走出,他們手中沒有武器,只有一張齊人高的巨大盾牌。那是突厥人很少用到的一種裝備,只有在攻堅戰中才會動用,都是黑幽幽的鐵質盾牌。
百餘名士兵站好兩排,兩排鐵盾一高一低組成盾牆矗立在雪地上,四五百名身着制式鎖子甲,手握雪亮彎刀的士兵快速進入盾牆的保護範圍內,一聲號令之後,所有的士兵開始整齊劃一的挪動步伐往巨巖南邊的斜坡處邁進。
岩石頂上的衆人目睹這一切心中均如墜冰窖,劉德海探出頭來拉滿弓弦朝着巨盾盾牆射出一箭。‘當’的一聲響,箭支磕飛在半空中‘啪嗒’落在雪地上,無損盾牌分毫。
劉德海大罵着彎弓再射,柳鈞拉住他道:“別費氣力了,沒用的。”
劉德海道:“那怎麼辦?他們用盾牌擋箭爬上來,我們如何是好?”
柳鈞靜靜道:“沒辦法,只能肉搏。做好準備吧,咱們今日難逃這一劫了,但即便是死,我也要殺幾個墊背的,我可不想當慫包。”
劉德海微微點頭道:“小爺,沒想到你這麼帶種,我劉德海自愧不如。咱們今日便痛痛快快的殺一場,到了泉下,劉某跟着小爺當個拉馬的僕役吧。”
柳鈞笑道:“咱們是朋友,怎麼能當僕役,最次也是個管家啊。”
劉德海哈哈一笑,轉向身邊的士兵們大
聲道:“諸位兄弟,看來咱們今日是在劫難逃了,大夥兒不要怕,大不了一死罷了。人人都要死的,其實就是眼一閉腿一蹬的事,沒什麼好怕的。”
衆人默然無語,大家也都明白死期已近,不少人心中還是滿是不甘和恐懼的。
“你們當中大部分都是跟着我劉某人從北海郡來的,在北海郡的時候日子無聊之極,咱們喝酒吹牛的時候一直都在談到邊境殺敵之事,蒙欽使提攜,我們都如願以償了。這十餘日以來,我們所經歷的很多人一輩子都休想經歷,咱們幾百兄弟雖然陣亡大半,但死在咱們手裡的對手好幾千人,這輩子也值了。最後時刻,咱們不能認慫,醜話說在頭裡,誰要是認慫,到了陰間我可不認你這個兄弟,都給我長長臉,殺他們個哭爹叫娘,都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百餘人同聲大喝,不少人眼中流下淚來。
劉德海轉向柳薰直和青雲兒紫雲兒拱手道:“柳先生,兩位姑娘,欽使將你們的安危託付於我,我沒能保護你們周全,希望你們能恕罪。待會他們爬上來之後,便是一片混亂戰局,我怕我不能保護三位。你們……”
青雲兒打斷劉德海的話道:“劉將軍不要管我們,我姐妹會全力殺敵,最後時刻我們會橫刀自刎,不會被突厥狗賊活捉的。”
柳薰直也沉聲道:“老朽會跳下岩石自盡,豈會淪爲俘虜。”
劉德海無語拱手,他最擔心的便是兩個姑娘被俘虜受辱,柳薰直被活捉了受辱,既然大家都如此表態,倒也沒什麼了。
劉德海的目光轉到柳鈞身上,正要說話,柳鈞擺手皺眉道:“你想跟我囉嗦什麼?我雖年紀小,你瞧我是怕死的人麼?”
劉德海哈哈笑道:“小爺若是怕死之人,這世上便沒有視死如歸這句話了。我只是想提醒小爺,您的那匹照夜獅子白的寶馬還一點沒受傷,難不成要留着給突厥人騎麼?”
柳鈞點點頭,回頭喝道:“來人,將馬兒牽來,我親自處置。”
照夜獅子白馬牽到了身邊,柳鈞摩挲着它的毛髮沉吟不語,而此時,盾牆護着數百鎖甲兵已經抵達石坡下方,盾兵幾人一排頂着盾牌護着下邊的士兵往上爬,雖然爬的如蝸牛一般,但箭支無法射到他們,衆人拿他們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往上蠕動。
很快便有百餘名突厥士兵登上了斜坡,最近的已經爬到當中了,柳鈞牽着寶馬來到斜坡頂端,手中長劍對着照夜獅子白的腹部猛地捅進,口中喝道:“去吧。”
那白馬嘶鳴一聲從斜坡上翻滾而下,轟隆一聲撞擊到大盾上,數百斤的重物砸下,如何能撐得住,況且還是一片斜坡。登時叮叮噹噹稀里嘩啦一陣混亂,百餘盾兵和鎖甲兵翻滾而下,人和馬滾成一團,一片筋斷骨折的慘叫之聲。
柳鈞抹了抹眼淚,大喝道:“放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