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認爲身爲劍南節度使的鮮于仲通會聽從副使的命令,接受一個副使的斥責和侮辱,但次日上午,鮮于仲通的到來卻着實給了將領們一個打耳光。
上午巳時,鮮于仲通的車駕從成都千里迢迢而來,踩着十日之限的最後時限抵達姚州。王源倒也按照禮節率衆將在北門迎接,鮮于仲通坐着高頭大馬,在數百親兵的前呼後擁之下抵達北門外。
鮮于仲通見到王源等人,不待王源上前拜見便搶先下馬遠遠拱手,大聲笑道:“恭喜恭喜啊,老弟啊,欣聞老弟率兵大破閣羅鳳,收復姚州城,本人欣喜若狂。姚州終於奪回來了,咱們也能向朝廷向左相有個交代了。此乃天大之喜,咱們立刻聯名向朝廷報捷,讓陛下和左相以及朝中諸臣也高興高興。”
王源微笑上前拱手還禮道:“大帥一路辛苦,這些事兒咱們稍後再說,先請大帥進城再說。”
“好好好,這一路上乏累的很,道路很是難走。山林蚊蟲多如牛毛,叮咬的本帥渾身瘙癢。我也正想趕緊洗個熱水澡,渾身上下都臭了,有失體統,有失體統。”鮮于仲通哈哈大笑着道。
王源微笑不答,高聲道:“迎接大帥進城。”
衆人簇擁鮮于仲通進入北門廣場之中,但見上千劍南士兵排列整齊站在前方,表情肅穆凝重,一個個如標杆一般的筆挺。
“嗬,王老弟領軍果是不同,本帥自愧不如。劍南軍風貌大有改觀,瞧瞧這氣勢,恁是比禁軍不差多少。”
王源呵呵一笑道:“多謝大帥誇獎,這是迎接大帥的儀式,大帥好好享受享受吧。”
話音落下,王源將手一揮,但見筆挺站立上千士兵動作劃一開始披掛白色麻衣,片刻後竟然全體縞素,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
鮮于仲通驚訝道:“這是作甚?”
王源冷笑道:“這些士兵是陪同大帥祭祀亡靈的,來人,給大帥上麻衣孝帽,伺候大帥更衣。”
兩名親衛手託托盤,攔在鮮于仲通面前,將一套麻衣孝帽呈了上來。鮮于仲通面色尷尬低聲對王源道:“老弟,你這樣不好吧。我已經趕來姚州了,你便不能給我留個薄面?”
王源冷聲道:“鮮于大帥,因你之過,導致我兩千兵馬的無端死傷,我沒向朝廷和左相稟報,已經是很給你面子了。”
鮮于仲通也冷笑道:“王源,本帥可不是怕你去告狀,本帥能來已經是給你很大的面子了,你可莫要得寸進尺。莫以爲你有了些功勞,便可對本帥指手畫腳。你要明白,本帥可是你的上官,你這可是犯上之舉。”
王源呵呵笑道:“笑話,軍法之前不分親疏無論貴賤不管上
下,你身爲領軍大帥,難道不懂這個道理麼?我是對事不對人,大帥玩忽職守釀成我兩千多人白白死傷,依照軍法可不是我要求大帥做的這點事便能彌補的。”
鮮于仲通皺眉道:“那件事非我之過,我已經將玩忽職守的幾名人員押解前來,便是要交給你處置,澄清事實的。”
王源冷笑道:“大帥,你又何苦找個替罪羊出來?你恐怕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件事軍中將士都很憤怒,若不給予交代,這後面的仗我是沒法打的。你可以不按照我說的做,但同閣羅鳳的仗你自己去打,我可不想再趟這趟渾水了。你自己的爛攤子你自己去收拾,期限到了,若不能對朝廷有所交代,你這個大帥掉腦袋也好,被抄家下獄也好,那可都不關我的事情了。”
鮮于仲通恨得牙癢癢,他若有信心能率軍拿下南詔,又豈會有這麼多顧慮?正因爲他連吃敗仗,損失了數萬兵馬,楊國忠才請了王源來領軍。他明白,自己在楊國忠眼中已經是個廢人。若不是左相爲了掩飾戰敗的真相,自己還怎能坐在這劍南節度使的位置上。他的將來完全寄託在王源能否扭轉局勢的基礎上,若非如此,自己又怎會受王源派人去訓斥的那番言語,忍氣吞聲的跑來這裡安撫王源的心情。
“王老弟,我知道錯了,但你要我向全軍將士致歉,還要給死去的將士披麻戴孝,這是否太過分了?大不了我祭奠他們一番,給他們厚厚的撫卹便是。再說了,那件事我也不是故意爲之。我是爲了趕進度,聽了幾名狗屁不通的東西說,炭芯短一些其實也沒什麼,一層層壓制炭芯的時間太過繁瑣,所以我才同意爲了加快進度而減少了幾道壓制炭芯的工序罷了。”鮮于仲通低聲下氣的道。
王源鐵青着臉冷哼道:“你還敢爲自己辯解,明知這些面具干係生死,你竟敢在不懂的情況下私自減少工序,你這不是那我們的性命開玩笑麼?試問,當日若是我戴了那次品的面具被毒瘴攻擊,此刻我已經是個死人了。那我豈非死在你的手裡?你告訴我,你的居心何在?”
鮮于仲通嚇了一跳,雖然是個假設,但確實有可能發生,鮮于仲通這才意識到王源如此憤怒是因爲什麼,那可不是自己心目中死了普通士兵的小事,而是干係到王源乃至軍中高級將領的大事。
“老弟,我可對你沒有絲毫的壞心思,若有此意天打五雷轟頂,死後不得超生。”鮮于仲通不惜指天發誓。
王源擺手道:“現在不是你需要對我解釋,我可以不在意這些,但將士們的情緒需要平息,否則後面的仗我沒法打。你若不信,聽聽將士們的呼聲。”
王源一擺手,廣場上上千身着縞素的劍南
士兵齊聲高喝道:“請鮮于大帥對面具之事給我們個說法。強烈要求草菅人命玩忽職守之人受軍法嚴懲。”
怒吼聲響徹廣場,震耳欲聾,鮮于仲通面色發白,身子往後縮。他知道激起民憤後果會多麼嚴重,搞不好這些士兵一擁而上將自己分了屍也有可能,王源可能連阻止都不願意阻止。
“罷了,按你說的做便是。”鮮于仲通終於不得不明白今日想和稀泥是不成了。
王源點頭道:“這纔是有擔當之舉,鮮于大帥,日後你會明白,我讓你這麼做不是對你的侮辱和不敬,而是在幫你。你若悟不透,可去信告知左相,請教左相。”
鮮于仲通連連點頭道:“我懂,我懂。”
兩名士兵伺候桌鮮于仲通穿上麻衣孝帽,衆士兵讓開一條通道,但見前方不遠處用青石累就一方數尺高的方臺,方臺正中立着一塊黑色巖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許多的名字。方臺前擺着一張祭祀太,上面豬頭羊角等祭品擺滿了一桌子,擺着香爐神牌等物。
鮮于仲通走上前去,像是木偶般被要求點香祭祀祭拜,並將帶來的幾名涉及此案的人員砍頭祭祀。祭拜完畢之後,王源領着他去旁邊看了數百中了瘴毒之後雖然保住性命但已經無法恢復的傷者。鮮于仲通瞧着那些耳鼻歪斜,眼瞎嘴歪,口水淋漓連坐都坐不穩的士兵的慘狀,心中也自驚駭。心中也有了些悔意。
接下來,王源帶着鮮于仲通來到駐軍的各處大營,鮮于仲通對各營士兵鞠躬道歉,表示要厚恤死者,善待傷者,保證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云云,說話間涕淚交加,泣不成聲,倒也楚楚可憐。
中午時分,事情總算是按照王源的意思結束了,鮮于仲通也是累的像條死狗一般,從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打擊讓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般,中午的接風宴席上只喝了幾杯便離席告退,回去休息了。
鮮于仲通離席之後,劍南軍將領們爆發出一陣大笑,將敬佩的目光投向王源。王源淡然喝酒,不露絲毫得意之色。
“諸位,你們莫以爲我是故意同鮮于大帥作對,我只是通過此事嚴明軍紀。諸位記着,只要我領軍一天,誰有功,我必賞之,誰有過,我必究之。哪怕你是我至親之人,身邊之人,或者是在座各位,乃至上司官員,我都不會聽之任之,這便是我王源的治軍之道。”
“副帥,我等心服口服,副帥一來,天地清明,再無以前的混亂徇私之風了。老朽斷定,劍南軍必將成爲我大唐第一軍,在副帥的統帥下將是一隻戰無不勝之軍。”李宓撫須舉杯道。
“借老將軍吉言,乾杯。”王源舉杯一飲而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