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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役在草叢中尋找詩紙的舉動其實早已被王源看在眼中,或許有些做賊心虛的原因,王源一直想將那張完整的詩紙給丟到跟僻靜的地方去。若非撕掉詩紙的行爲過於惹眼,若非自己一直在衆人的目光之下,王源也不會倉促的將那張寫着離離原上草的詩紙丟到亭下的一叢枯草之中。
而現在,眼睜睜看着被人撿走送往李適之坐着的小亭臺處,就是用屁股想,王源也知道自己的麻煩來了。但其實王源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他既非要放棄詩會,也非是李林甫派人來收買了他,他這麼做只是想給杜甫一個詩會揚名的機會。
剛纔和杜甫的一番談話,王源多少也瞭解到杜甫是個什麼樣的人,加之心中充滿着從後世帶來的對杜甫的尊敬,而面對一個三十多歲依舊一事無成苦苦打拼的杜甫,王源覺得自己很是內疚。
今日若非有自己這麼個穿越而來的人,杜甫將會是梨花詩會的絕對魁首,雖然王源不知道一場詩會的勝利能給杜甫帶來什麼,但起碼能給杜甫在追求他想要追求的東西的時候加上一把助力。
但現在自己盜版尚未到來的後世名家的詩作來贏得詩會的比拼,對杜甫而言是極不公平的。小池塘邊上,杜甫說起自己的妻兒窮困潦倒的生活,說起他追求爲國效力爲百姓效力的信念,這都給王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王源一直在想,自己能有什麼可以幫一幫杜甫,但放棄詩會是不可能的,因爲王源自己也是窮困潦倒,爲了自己的前途他必須珍惜這次梨花詩會的機會,他不能放棄這次詩會。王源想或許自己讓杜甫贏下其中的一場也是一種幫助,只要自己保證整場詩會的勝利,便不算辜負李適之的禮遇。
於是,在看到杜甫的詩句之後,王源果斷的將已經寫好的詩紙悄悄團成一團,當做寫廢的詩句丟在草叢中,重新鋪上一張紙後,塗塗畫畫裝模作樣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交了白卷。
第三場詩題開始之前,王源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去跟李適之解釋一番,但他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自己是李適之的人,但自己可不是他的奴僕,自己有做出決定的權利,況且自己也將在第三場戰勝所有人贏得整場鬥詩大會的勝利。那樣一來,李適之應該不至於對自己有什麼抱怨吧。
柳薰直帶着那張紙團找到王源,默默無語的看着王源不說話,王源知道這是李適之再利用柳薰直向自己質問,可是王源不打算多作解釋,伸手將詩紙撕碎丟在紙簍之中。
柳薰直也什麼都沒說,嘆息一聲,重新坐到位置上。從他的舉止神情之中,王源得到的信息是,李適之很生氣,後果也許和嚴重。
第三場詩題由幾位夫子共同出題,這是關乎這次詩會最準勝方的一題,衆才士們都有些緊張,兩邊亭臺上的左右相國以及一干朝廷官員們也都有些緊張。即便是一直表現的對輸贏並不看重的李林甫這一方,此刻也無人隨意說笑,衆目睽睽盯着中間的亭臺上,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第三道詩題,諸位評判夫子們覺得以詩題爲限似乎限制了衆才士的才思,所以一致決定不出題,由各位自行擬題。凡不違朝廷法令,不違人倫綱常,天地萬物大千世界皆可入詩。這是本屆詩會的最後一首,諸位才學之士可多花心思拿出自己最好的詩作來,時間也延長到三炷香的時間,給諸位盡情琢磨的機會。”顏真卿高聲宣佈道。
這一次是真正的自由命題,無論你在何處擅長都可,就像有人書法善草不擅行楷,有人作畫善蟲魚不善花鳥,有人彈琴善平和梵音不善殺伐崢嶸之曲一般;自由詩題真是要彌補各人之間的差異,讓所有人都能拿出擅長的那一面來,爭取能再有佳作問世。這便是王維等人的初衷。
銅鐘敲響,各人在此散佈各處開始構思,唯王源一人端坐亭內空落落的長几之旁。王維等人正要喝點茶休息一會,忽見王源招手向亭邊侍立的婢女道:“請過來,幫我鋪紙磨墨。”
王維等人驚訝的對視,顏真卿沉聲問道:“王公子,這便要落筆了麼?”
王源點頭道:“是,早寫早結束。”
婢女滴了清水入硯,輕輕研磨數十下後墨汁漸濃,白紙鋪上桌面,壓紙石壓住四角,但見王源伸手在筆架上取下一隻狼毫,飽飽的蘸了墨汁沉吟片刻,落筆刷刷寫下。
王維王昌齡高適等人甚是驚訝,紛紛移步過來觀看,但見王源寫道:登樓歌——仿太白《將進酒》詩意而作。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衆人直勾勾的盯着詩紙,王源寫下最後一行字後將筆一丟,笑道:“適才從杜兄那裡見到了李太白新作《將進酒》,心中着實澎湃有感,於是東施效顰一番,仿太白作詩之意,寫下此篇。獻醜了。”
王維瞠目道:“這哪裡是仿,若非親眼見你寫出這首詩來,老夫必會以爲是太白之作,此詩如歌如訴,起伏漲落,韻味深長,一波三折。於技法上更是極盡太白神韻,騰挪跌宕,起落無端,斷續無跡,明朗激越,如此境界,若非親見,教老夫如何相信?”
王源臉上微微發燙,這首詩就是太白的詩,要想保證能勝出第三局場,王源也只能不要臉的當着李白還在世便盜版他的最後一首詩了。王源當然算準了時間,這首詩應該是李白在天寶十一年遊宣州時候所作,現在纔是天寶五年,時間上是絕對不會穿幫的。況且李太白那麼多膾炙人口的詩作,自己盜用一首也無損太白詩仙之名。而自己則會因爲這首詩作拿下本場的冠軍,也是兩全其美,所以雖心懷忐忑,還是用了這一首。
“此詩足可與陳子昂之《登幽州臺歌》相併肩,詩意亦合。比之陳子昂則更進一步,‘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這樣的詩句何人能寫出?必將流傳萬世而不朽。這……這簡直讓老夫難以言表,無言以對,此詩一出,今日梨花詩會便需結束,出此一篇便已違天和,老夫……老夫幾乎要落淚了。”
王維兀自喋喋,眼中竟有老淚橫流。王源開始覺得自己玩的過火了,自己盜版些小情小調的倒也罷了,起碼符合自己的身份和年紀,但這一首顯然和自己的身份不太相合,這麼做怕是有些後遺症。
但無論如何,衆夫子親眼見到此詩的誕生,根本無從懷疑,亭上頓時轟動起來,衆人聞訊紛紛趕到亭上,看了這首詩之後,沒寫的也沒有了寫詩的興趣,有了句子還自以爲不錯的瞬間覺得自己的詩句就是渣渣,要不敢再落筆紙上了。
杜甫激動不已,連讀數遍後道:“罷了,凡夫俗子如何同文曲星相比,我覺得王小兄必是文曲星下凡,杜甫心服口服,這一場我決定交白卷了。此詩我要錄下,找機會寄給太白,他若看到必會引以爲知己。王小兄,你這詩說是仿太白詩意而作,叫我說仿是仿不出來的,你和太白一樣,是天縱之材,凡人難望項背。”
杜甫的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衆人心中對王源不知何種感覺,今日目睹了一位天縱之材的誕生,雖然自己沒有在詩會上取得什麼名氣,但也算是值了。
有王源這首詩掛在亭上,誰也沒有再爭的心思,第三場比試就此戛然而止,三十三名才士自由命題之下只產生了唯一的一首,而這一首詩便已經無法超越。今日梨花詩會驚喜連連,帶給與會之人無盡的驚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