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宮之中,腹大如鼓的安祿山坐在寶座之上,下邊各路將領排成兩列坐在下首。洛陽的皇宮大殿也改了格局,本來是一座莊嚴肅穆的朝堂,自安祿山入住皇宮之後,嫌棄裡邊的擺設不合心意,於是大肆改裝了一番。
如今,原本鋪着紅絨地毯的地面被鋪上了灰黃相間的氈毯,上面的毛球上沾着衆人靴子上的泥漿和雪水,絨毛東倒西歪骯髒不堪。原本沿着廊柱掛着的彩色宮燈也被換成了一個個冒着黑煙燒着羊油臭味熏天的鐵鍋。紅漆盤龍金光閃閃的立柱也被薰得黑漆漆的。
兩側供百官站立的區域也被擺上了一個個七扭八歪的桌案,供安祿山在此擺宴吃喝。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在安祿山的手裡立刻便成了胡族的氈帳,裡邊亂七八糟毫無章法韻意可言。整座大殿之中瀰漫着濃烈的酒氣和羊肉的腥羶之味以及羊奶的酸味。但這種擺設卻是安祿山最喜歡的,也最愜意的。異族就是異族,土逼就是土逼,坐上了寶座也永遠沒有更高的追求和格局,就像土豪們習慣於盤腿坐在炕上卷大煙抽一樣。
此刻,安祿山正笑眯眯的坐在龍椅上,面前的龍案上擺着酒盅,精美的龍案上酒水斑駁,還有安祿山用刀子刻下的劃痕。
下邊的叛軍衆將也沒個正形,他們隨隨便便的坐在氈毯上,拿着面前桌案上冒着熱氣的羊肉和酒水啃的滿嘴滿手都是油污。還有些將領更是一直將眼睛盯在站在安祿山身邊的幾名持羽扇的宮女身上。狼一般的眼睛在她們的胸口和大腿上逡巡不休。
“哈哈哈,諸位兄弟們都辛苦了。今日大夥兒好吃好喝,一會兒還有歌舞助興,大夥兒好好的放鬆放鬆。拿下了長安,趕跑了李隆基,都是你們的功勞。哈哈哈。”安祿山放聲大笑着道。
下邊衆將一片哈哈之聲,有人叫道:“安帥今晚可否賞幾個宮女嬪妃給兄弟們樂呵樂呵,兄弟們也想嚐嚐李隆基用過的女人有何不同。”
“是啊,是啊。安帥自己一個人獨享可不好,兄弟們都樂一樂纔好。”更多人附和道。
安祿山呵呵笑道:“你們這些傢伙,便是喜歡嘗新鮮。這一路上你們玩得女人還少麼?洛陽城的大家閨秀,長安城中的貴婦名媛,還不夠你們舒坦的?還要跟我搶女人麼?”
一名將領叫道:“什麼叫搶安帥的女人?安帥這是那咱們兄弟見外了啊。安帥的不就是咱們的麼?安帥起兵時不是說過,得了天下,大夥兒共享麼?寶座你坐着,咱們只是要女人玩玩罷了。要不安帥玩女人,寶座給兄弟們坐坐如何?”
安祿山笑眯眯的臉像是六月天的風暴來襲,一瞬間便笑容消失,陰雲密佈了。他緩緩站起身來,捧着肚子走到一旁,指着寶座道:“牛亭介,你要坐寶座麼?好辦,你來坐便是,來坐,快來!”
啃着羊腿的牛亭介愣在那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玩笑歸玩笑,自己說的坐一坐寶座也是玩笑,但那可會被誤會成另外一種意思。
“大帥,卑職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那寶座卑職可不敢坐,坐了怕屁股生瘡呢。”牛亭介尷尬的笑着,尷尬的開着玩笑,想緩解一下氣氛。
安祿山臉
上卻一絲笑意也無,皺着眉頭冷聲道:“你要坐,我便讓你做,你現在又不坐了,可別說是我安祿山不肯讓你做。不僅是你牛亭介,衆兄弟有任何一人想來坐一坐這個寶座,我安祿山都會滿足他。誰要來坐?”
衆將大氣都不敢出,安祿山雖平日笑容可掬,和衆人稱兄道弟,但誰都知道安帥的手段,翻臉起來可不管你是多大的將領,不管平日兄弟叫的多麼熱乎。嬀州太守盧慶是安祿山的好友,而且盧慶的妹子還是安祿山的妾室,算起來還是親眷關係。但就因爲醉酒後的一句玩笑話,盧慶譏笑安祿山身上有臭味,安祿山怒而拔刀砍了盧慶,回到家中還將盧慶的妹子也斬殺在房裡,可見其兇狠。
安祿山血紅的眼珠子掃視全場,一個個的從將領們身上掃過,落到史思明身上道:“老史,你要坐此處麼?哥哥讓給你。”
史思明忙擺手道:“安帥,我可不敢做。牛兄弟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安帥不要當真。”
安祿山不答,再問道:“高秀言,你要坐麼?”
“大帥,開什麼玩笑,我可沒那個膽子。”高秀言賠笑道。
“蔡希德,你要坐?”
“末將豈敢,大帥開玩笑了。”
安祿山一路問下去,問了七八名領軍的高級將領,所有人誰敢有半句亂說話,紛紛賠笑表示絕無此心。安祿山冷聲道:“諸位兄弟,今日我可都一個個的問了,請你們來坐這個位子,你們都不肯坐,可不是我安祿山不讓你們坐。將來說起來此事,可不是我安某人沒有給你們機會。”
“安帥,這是何必?那位子只有安帥能坐,我們坐了屁股都要生瘡的,對不對?”史思明笑道。
“是啊是啊,安帥請坐,我等敬安帥一杯。唯有安帥的才德和威望方可坐那個寶座。”衆將忙附和道。
“啪,啪,啪。”清脆的響聲響起,牛亭介揮動巴掌開始抽打自己的臉來,打的口中嚼了一半的羊肉碎末橫飛而出,濺的到處都是。
“我該死,我昏了頭了,酒喝得上頭了,不該說那樣的話。我等的一切都是大帥給的,我還要得寸進尺向大帥要女人說混話,我該死,求大帥責罰。”牛亭介的嘴巴里開始冒出血來。
衆人心驚肉跳的看着,但無人說一句話,連他的上司史思明都默然無語。
安祿山冷冷的看着牛亭介,沉聲道:“你真的醉了,來人,扶牛將軍下去歇息。”
幾名衛士上前將牛亭介扶着下殿,牛亭介兀自打着自己的嘴巴子,口中連聲告罪。所有人都知道,牛亭介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待牛亭介離去之後,安祿山緩緩回身落座,森寒的雙目掃視全場,開口道:“女人多得是,一會兒每人賞三名宮女,兄弟們盡情的快活便是。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跟兄弟們商議商議。喊你們大老遠的從長安太原各地回到洛陽,既是要犒賞諸位兄弟,和你們說說話,同時也是爲了這件大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衆將忙正襟危坐,將口中的肉食嚥下,將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乾淨,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
安祿山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緩緩
道:“諸位兄弟,現在長安洛陽都在我們手裡,大唐的都城都是我們的了。李隆基帶着他的兒子和女人們跑了,大唐氣數已盡。然天下不能無主,百姓們不能沒有皇帝,天下人不能沒有君王統領他們,如果在這麼下去,我怕天下會混亂不堪的。這時候便需要安天下百姓之心,是時候有人站出來爲萬民做主,定江山社稷了。這便是我叫諸位回來商議的大事。”
衆將其實在回洛陽時便已經心知肚明,他們知道這次安帥想要幹什麼。原本還有人打算提一兩句反對的意見,但今日此刻,他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安帥所言甚是,這個人非安帥莫屬。我史思明第一個請求安帥登基爲帝,這也是天下萬民之所望,唯有安帥能安定天下,開朝立國,代唐而立。安帥便是上天派下來完成這件事的,是真正的天之子。”史思明起身上前沉聲道。
“對對,安帥必須要登基爲帝,否則天下百姓會很失望的。天下的百姓們翹首盼着安帥登基的一天呢,我等希望安帥能順應民心,擇日登基爲帝。”衆將紛紛附和道。
安祿山呵呵笑道:“我麼?我真的可以麼?”
“除了安帥,天下無第二個人選。安帥請順應民意,我等敦促安帥登基爲帝。”史思明沉聲道。
“史大將軍怎麼還稱安帥,應該稱陛下才是。臣高秀言恭請陛下登基爲帝。”高秀言快步上前跪地磕頭,高聲叫道。
史思明氣的要命,居然被高秀言這個滑頭搶了第一份,這還了得?於是他也忙跪地磕頭叫道:“臣史思明恭請陛下登基爲帝。”
“臣等恭請陛下登基爲帝。”衆將領爭先恐後從案後跑出來跪地高呼,撞翻了幾張桌案,打碎了幾片碗碟,傾倒了幾壇烈酒也顧不得了。
安祿山赫然站起身來,看着滿地跪着的將領和屬下,聽着他們的高呼之聲,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的滿身肥肉亂抖,笑的站立不住,伸手扶住了龍座的扶手,笑的涕淚橫流。終於,這一天終於到了。
“既然你們誠心誠意的懇求我,既然天下百姓的民意如此,那麼我安祿山也只能授命於天,勉爲其難了。我決定,擇黃道吉日登……”
安祿山的話沒說完,忽聽有人高聲道:“安帥且慢,此事有待商榷。”
安祿山一愣,地上跪着的衆人也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說話之人。此刻他們才發現,原來也有人沒有跪下,而是靜靜站立在一旁,那便是嚴莊和安慶緒。安慶緒本來是想要去跪下高呼的,但卻被嚴莊拉住了手臂。
“嚴先生,你這是何意?你是說我不能做這個皇帝麼?”安祿山強壓怒火,沉聲問道。
嚴莊緩步上前道:“安帥不做皇帝,誰能做皇帝?天下非安帥莫屬。”
安祿山皺眉道:“那你說有待商榷是何意?”
“時機未到,此時登基有害無利,安帥切不可操之過急。”嚴莊道。
“爲何時機未到?”安祿山已經忍無可忍了:“你已經不是第一次阻攔我的決定了,希望你這一次能讓我覺得你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否則,我絕不饒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