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風雪盤山有故人
裴紅菱跳到精疲力竭、渾身大汗地回到亭中,卻見薛忱已側趴在了石桌上。她推了推他,“薛神醫?”
薛忱沒有擡頭,一把將她的手推開,喃喃道:“你要救他的命,那我就救你的命罷了……”
裴紅菱不知是什麼意思,再推了推他,薛忱還是沒有理她。她想起對付裴無忌的方法,抓了一把雪,“啪”地拍在了薛忱的鼻樑上。
薛忱一個激凌,猛然坐直。他看了看裴紅菱,再慢慢伸手將鼻樑上的雪團捋下,放在手掌心看着。
裴紅菱不耐煩地問道:“什麼你救他的命、我就救你的命?你說清楚點好不好?究竟誰救誰?又是誰要殺誰?”
聽了她這句話,薛忱腦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奇妙感覺,仿似在黑夜中摸索了許久的人,見到前方隱約有一絲光明出現。
雪團在他手掌心慢慢地融化,又自指縫淌下,滴溼了他的外衫,他渾然不覺。
“誰殺誰?誰殺誰?……”薛忱喃喃地念了幾遍,猛地雙眼一亮,大叫道:“三妹!”
激動之下他雙手一撐石几就往前撲,幸好裴紅菱眼急手快,一把將他摟住。
薛忱還在大叫“三妹”,裴紅菱見他這般急切,也顧不了太多,往地上一蹲,將他負在身後,往薛蘅的房間跑去。
“三妹,我們……”薛忱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裴紅菱忙拍了拍他的背心,他咳嗽兩聲,才續道:“我們之前一直認爲是張保的人設了陷阱,毒殺御史,再嫁禍給明遠。”
“難道……”
薛忱眼中閃着得意的光芒,輕聲道:“如果、如果兇手根本就不是張保的人呢?”
薛蘅若有所思,“不是張保的人?”
“是,正因爲他不是張保的人,在殺了御史之後便逃走,所以他纔沒有去搶明遠手中的賬冊。”
“可兇手若不是張保的人,怎麼會有那些伏擊的捕快……”
“那些捕快確實是伏擊,不過,他們伏擊的對象原本不是明遠,而是那個兇手!”
恍若有雙手將漫天迷霧一下子撥開,薛蘅雙眸一亮,急速道:“二哥的意思是捕快們本來是要捉拿那個兇手的,只不過恰好明遠在那個時候出現,鐵思叫出了他的名字。圍捕之人本就是張保的人,見抓不到兇手,落入羅網的又正好是他們要找的明遠,於是順水推舟,說是明遠殺了御史,同時出手搶賬冊。”
“我的推測就是這樣。”
“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薛蘅在室內來回走着,理清紛亂的思緒,道:“圍捕之人在院外設下伏擊,兇手是如何突破他們的伏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就逃走的呢?當時鐵思也在院門口,若有動靜,以他的身手應當能夠聽到。”
“嗯,就是這一點令我還有些費解。兇手是怎麼逃走的呢?世上真有能在別人眼皮底下逃走的武功嗎?”
門被“咣”地大力推開,柔嘉披着長裘站在門口,一隻繡花鞋還倒趿着,顯然是聽到動靜被驚醒,趕了過來。她望着薛蘅,焦急地問道:“薛先生,案子破了嗎?”
薛蘅仍在凝神思考,柔嘉再喚了聲,她才擡起頭來。
她目光掠過柔嘉披着的長裘,面色一動。柔嘉低頭看了看,忽覺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才道:“這、這是劉縣令送的東桑國的猞猁裘。昨天,杜尚書派了人來見我,劉縣令知道了我的身份。”
薛蘅腦中靈光一閃,她急急坐回案邊,看着薛忱道:“二哥,如果你的推測是對的,我懷疑,那個兇手突破伏擊之所以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是用了忍術!甚至,他殺御史也是用了忍術,所以纔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忍術?”
“是,張大俠曾經告訴過我,東桑國的忍術,最有利於暗殺和逃命,會令人產生一瞬間的幻覺,施術之人就會藉機下手或逃走。”
“北樑國雪嶺的龍鱗草,東桑國的忍術,絕頂的輕功,這……會是什麼人?”
薛蘅站起,毅然道:“不管怎樣,有一絲線索,我們就得去查。張大俠曾經對我說過:要施忍術,必須藉助花草樹木和石頭泥土的掩護。只要他施了忍術,就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薛忱一拍桌子,道:“今年安南道的雪一直沒有融過,我們再去現場找!總要找出蛛絲馬跡來!”
二人相視一笑,柔嘉馬上跳起來,“我也去找!”
裴紅菱忙一把拉住她,道:“讓閣主姐姐找,你別越幫越亂。萬一有什麼線索被你破壞,那可前功盡棄了。”
柔嘉氣得將她的手一甩,卻終究不敢衝到最前面,到了驛館也只站在廊下,但心中一股酸溜溜的情緒,半天都無法平息。
紛飛的雪花中,薛蘅在園子裡細細搜尋着,不放過一棵草、一塊石頭。想起與張若谷結伴同行的那段時日,向他請教了不少東桑忍術的知識,這刻不由涌上一絲感激之情。
終於,她在一叢被積雪重重覆壓的灌木後蹲了下來,用小木片細心地刮開雪層,細細地檢視良久,她脣角慢慢地溢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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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薛忱看着她脣角的笑意,心中一寬,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裴紅菱在旁邊看看薛蘅,又看看薛忱,若有所思。
“這種顏色的土,城裡是肯定沒有的。好象只有往東北五十餘里的盤山之巔纔有,那裡多是這種赭紅色的岩石。”
雖然只是找到了一點點泥土,兇手可能早就不在盤山上,薛蘅還是大感興奮,多日的疲勞似都消失不見,她和呂青、啞叔運起輕功,向盤山之巔攀登。
大白與小黑展開雙翅,在山腰不停盤旋。盤山雄渾險峻,過了山腰的鎮關石,便是一條棧道。棧道的木板因爲年代久遠,一踏上去便發出“咯吱”的聲響。
薛蘅自覆滿積雪的棧道上走過,擡頭恰見雪後初霽的陽光照在山頂赭紅色的岩石上,閃着寶石一樣璀璨的光芒。
她下意識擡手遮在眉骨上,忽然“咦”了一聲。
呂青忙停住腳步,問道:“怎麼了?”
“好象山頂有個人影。”
呂青張目看了一會,道:“沒有啊。”
薛蘅也以爲是自己眼花了,正要提步,忽聽到一陣穿雲裂石的長嘯。這嘯聲如龍吟獅吼、長風振林,在崇山雪松間久久不息。三人站腳處岩石上的積雪,也被這嘯聲震得簌簌而落。
呂青滿面駭然,喃喃道:“天,這是何方高手?”啞叔也停住了腳步,眉頭不停抖動。
薛蘅細聽片刻,失聲驚呼,霍然提步,如一道青煙掠過棧道,向着山頂急奔。
山路崎嶇,且已結冰,薛蘅使出輕功中的提縱術,纔沒有滑倒。她沿着峭壁旁僅可立足的山路往上攀登,待距山頂那棵巨大的雪松僅數尺時,她一提真氣,跳上了盤山之巔。
雪松下,一個高大的身影轉過身來,大笑道:“看到白雕,我還以爲是謝將軍,這才以嘯聲相呼,原來卻是薛閣主!”
他容色豪壯,雙目如電,腮邊虯髯根根如鐵絲一般,正是張若谷。
薛蘅再沒料到竟會在這盤山之巔遇到張若谷,她正想向他請教這世上有何會忍術的絕頂高手。想起破案有望,她心中喜悅,微笑道:“我也奇怪何方高人這般內力深厚,薛蘅望塵莫及,原來是張兄。”
張若谷仰頭一笑,“我正想出關後往孤山拜會薛閣主,卻在此相遇,實是有緣。”他目光落在薛蘅臉上,忽輕“咦”一聲,右手一探,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呂青與啞叔恰於此時攀上了山頂,啞叔見張若谷扣住了薛蘅的手腕,“啊”地大叫,衝了過來,雙臂掄得虎虎生風。張若谷身形不動,僅以一條左臂相擋,竟接下了啞叔排山倒海般的攻勢。
薛蘅忙喚道:“啞叔,這位是我的朋友!”
啞叔這才收招,躍後兩步,上下打量了張若谷幾眼,忽然將右手大拇指一豎,滿面欽佩之色。
張若谷鬆開薛蘅手腕,責道:“薛閣主,你太不把張某的話放在心上了。你內傷未愈,心脈受損,這幾個月又勞心勞力,若再不靜心調養,後果堪憂!”
薛蘅淡淡地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張兄,你爲何會在此處?”
“我在這裡閉關打坐。”張若谷笑道:“我修習的內功心法需吸食天地日月風雪雨露之精華,所以我往往選在山崖之巔進行修煉。”
薛蘅與呂青不由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掩飾不住的疑慮。薛蘅四顧看了看,雪松東面有塊巨大的岩石,岩石一側有個凹進去的半月形山洞。她走過去,蹲下來用指甲在山洞的地面上颳了一刮,指尖細碾,正是那種赭紅色的泥土。
她慢慢擡頭,巖洞內,一堆枯枝顯然是打坐的地方,地上還有火堆的痕跡,嚼過的野獸骨頭凌亂擲於一旁。
薛蘅忽然心中一凜,緩緩回頭看向張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