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用蠱惑魔法讓小皇子沉睡,帶着他一口氣跑到千葉伯爵府。千葉伯爵一早就帶了幾個隨從跑到街上湊熱鬧去了,只有管家和家丁們不敢擅離崗位,幾個家丁仍然守在大門口。秋一路借隱身術掩人耳目,這時候也輕易閃進了大門。她揹着男孩穿過花園奔進內院,閃進自己的房間,將男孩放在牀上,然後爲房間設置了一個簡單的保護結界。
迅速做完這些,秋轉過身來,一彈指,嵩野成鳶便漸漸甦醒。他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那模樣十分可愛喜人,只是由於這幾天過得不好,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看到秋,他的眼裡流露出真誠的感激之色。
“這位姐姐……謝謝你救我。”他虛弱地說,“我真的不想被燒死……”
他看起來還沒有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嘴脣仍然有些發顫。秋扶着他坐起身來,柔聲說道:“好了,現在安全了。你不用害怕,他們不是連火都沒能點上麼?”
聽着這番柔聲細語,多日的委屈一齊涌上心頭,嵩野成鳶心頭一熱,投入秋的懷中便放聲大哭起來。秋原以爲他會一邊哭一邊傾訴一些委屈之事,可是這孩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哭,淚水不斷順着髒兮兮的臉龐流下,浸溼了秋的衣裳,似乎有千般委屈堵在心裡。
他這麼一哭,秋也感到十分心酸,只能不斷柔聲安慰。這般哭了一陣,嵩野成鳶終於漸漸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正趴在一個“陌生人”的懷裡哭,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這位姐姐……”他離開秋的懷抱,低聲道,“成鳶其實沒有那麼愛哭的。”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秋站起身來,微笑道,“好了,哭也哭累了,我給你泡壺熱茶吧,至少可以提神壓驚。”
嵩野成鳶目不轉睛地看着秋從櫃中拿出茶壺茶杯,憑空變出水來洗乾淨,然後把茶葉放進茶壺,再一彈指,茶壺中便充滿了熱氣騰騰的開水。他越看越覺得神奇,明亮的黑眼睛裡滿是好奇和羨慕。
“姐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叫我秋就行。秋天的秋。”秋說。
“秋姐姐,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姐姐!”嵩野成鳶由衷地稱讚道,“比我的母后還要漂亮!”
“是嗎?那我可真是十分榮幸了。”秋把茶杯遞給他,溫和地笑笑,說道,“好了,這茶應該不燙了,喝了它吧。”
那茶壺還熱氣騰騰,可是茶杯的溫度確實恰好合適。嵩野成鳶乖乖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下了裡面的茶水。看到男孩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秋便在他身邊坐下,柔聲說道:“成鳶,姐姐問你個問題好嗎?”
小皇子點點頭。於是秋繼續說道:“這段時間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的父皇會想要殺你呢?”
提起這個,嵩野成鳶的眼眶又是一紅。“因爲馨妃娘娘想讓成煥當太子,”他低聲道,“蘭若公爵和宮洛公爵很厲害,父皇不得不答應。”
他沒有再哭,這讓秋暗暗鬆了一口氣。聽了這話,秋知道她們之前的推測基本正確,換太子一事的確是老貴族在操縱的。可是……
“這些事情你怎麼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是我的師父,”小皇子說着又難過得低下了頭,“可是我被關起來之後,師父也被抓起來了。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小太子口中的“師父”,必定就是太子太傅了,如今太子落難,太傅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恐怕比太子還要死得早,師生情切,嵩野成鳶對此必然十分傷心。兩個問題就弄得男孩情緒低落,秋也有些愧疚,可是心中的好奇和急切戰勝了這份愧疚,使得她繼續問道:“那麼你的父皇呢?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嵩野成鳶看起來更加難過了。沉默半晌,他低聲道:“沒有。父皇什麼都沒和我說。他很久很久都沒有和我說過話了。”
秋心中一凜。“很久很久?”她追問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三個月前吧……我記不大清了。”嵩野成鳶蹙眉道,“怎麼了?”
“沒什麼。”秋微微笑了笑,神色又嚴肅起來,“你說你的父皇很久很久都沒和你說過話了,可是我聽說宮裡有一個預言師,你的父皇很聽他的話,是嗎?那個預言師是什麼人?”
“啊……預言師!我想起來了!”嵩野成鳶低呼道,“自從預言師爲父皇治了病之後,父皇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
秋蹙起了眉。“預言師爲你的父皇治病?”她說,“這是怎麼回事?”
嵩野成鳶回憶了一陣,說道:“大約在三個月以前吧,父皇生了一場大病。我記得當時御醫院的治療師想了很多辦法,卻始終不見成效。就是在這個時候,預言師來了。”
說到這裡,他看了秋一眼,又繼續說道:“那預言師很奇怪,他總是穿着黑袍,帶着兜帽,誰都沒有見過他的臉,也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但是他很厲害。他說他能把父皇的病治好。當時大家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讓預言師試一試,然後預言師就寫了一張藥方,要御醫院按照這個藥方給父皇熬藥。我不知道那藥方上寫了什麼,可是按照預言師的吩咐喝了幾天之後,父皇的病真的好了。”
聽到這裡,秋心中已經基本有數了。“是不是從這之後,你的父皇就有些不一樣了呢?”
“嗯。”嵩野成鳶點頭道,“康復後,父皇十分高興,問預言師想要什麼賞賜。預言師開口便要文堂閣閣主之位,父皇竟然當場就答應了。當天老閣主就告老離開,預言師入主文堂閣。”他看了看秋的臉色,接着說道:“我雖然年紀小,還沒有從師父那裡學到什麼執政之道,卻也知道這是十分不妥的。師父說過,文堂閣主乃文官之首,掌握朝中人事大權,非德才兼備者不能爲之。哪有來歷不明的人一上來就掌管文堂閣呢?”
“然後你的父皇就對預言師‘言聽計從’了,是嗎?”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蹙起了眉:按照嵩野成鳶的敘述,皇帝似乎是被什麼迷魂類藥物控制了。可是什麼迷魂類藥物有那樣強烈的效果呢?待會兒琳回來了,一定要好好問問她才行。
“嗯。”嵩野成鳶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秋姐姐,這個預言師……你認識嗎?”
秋心中一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個孩子該是從她的臉色和話語中感覺到什麼了吧?如此敏銳細密的心思,在這麼大的孩子中真是十分難得了。
“不,不認識,只是好奇而已。”秋微笑道,“換太子一事牽連甚廣,我不關注也不行啊,不是麼?”
那微笑十分美麗,嵩野成鳶心中一暖,正要開口,卻被秋擡手阻止了。他愕然擡頭,卻見秋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追兵到了。”秋簡短地說,“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此時的伯爵府門廳果然已經聚集了一小隊武士,都由宮洛瀟風帶領。管家來到門廳,看到來人是皇家武士,不敢怠慢,趕忙上前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問道:“瀟風公子,請問帶領皇家武士到千葉伯爵府來,有何貴幹?”
“管家,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帶着成鳶殿下的年輕女子?”宮洛瀟風問道。他料想秋必定會回千葉伯爵府,因此故意不描述容貌,避免管家起疑。
果然,管家想了想,答道:“回瀟風公子,老爺和兩位小姐都已經去湊熱鬧了,留下我和僕人家丁們守在這裡,幾位大人是最先到達伯爵府的,在這之前小人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啊。”
“嗯,那麼我們就去別處看看吧。管家,打擾了,不好意思。”宮洛瀟風說,“也許是她的身法太快,從街上跑過他們沒有看見。”說完便要向外走。
“指揮使大人,”一個武士小心翼翼地提議,“我覺得我們應該進去搜查一下。她身法那麼快,趁守門的家丁不注意閃進府裡了也說不定。”
這個提議是那麼的合情合理,就連宮洛瀟風也不知該如何拒絕。微一沉吟,他只有點頭道:“好吧。你們隨我進去看看。”說完帶頭走進了府內,管家連忙跟了上去。
武士們每一間房都仔細搜查,漸漸靠近了秋的房間。僕人家丁們沒有一個敢吱聲,只是用驚異的目光看着這隊武士,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連皇家武士都出動了。只有管家在不斷勸阻:“瀟風公子,我看裡面不用再看了……再裡面就是小姐的房間了,要是幾位大人進去搜查,一會兒小姐回來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啊……”
“管家不必擔心,我們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宮洛瀟風一邊走一邊說道,“如今因爲太子被劫一事,全城戒嚴,搜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兩位小姐怎會怪罪於你呢?”
搜查弄出的動靜並不小,這些話秋和嵩野成鳶都聽在耳裡,嵩野成鳶立刻變了臉色,顫聲道:“皇家武士找上門來了,怎麼辦?”
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輕聲道:“不用着急,我自有辦法。”她朝嵩野成鳶伸出了手,“來,握住我的手,待會兒千萬別出聲。”
嵩野成鳶握住那柔軟的手掌,感到一陣溫暖和安心。秋拉着嵩野成鳶站起身來,右手輕揮,已經解除了保護結界,然後催動靈力,和小太子一起隱去了身形。
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但前進的很慢,顯然他們正在一間一間仔細搜查。當宮洛瀟風打開秋的房門時,秋和嵩野成鳶早已隱身。他在佈置精美的房間中掃視了一圈,目光停留在桌上。秋向桌上看了一眼,不禁暗暗叫苦:茶壺茶杯還放在桌上,要命的是,茶壺裡還冒出騰騰的熱氣!
天哪,我怎麼會把這個忘記了呢?秋暗想,這下可糟了……
經過了今天的事情,秋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去相信他。她死死盯住他的臉,靈力迅速在掌中聚集,打定主意若是他有任何不利於他們的表現,那麼就先把他撂倒再說!
宮洛瀟風踏進屋來,擡起那冒着熱氣的茶壺看了看,目光又在房中掃了一遍。秋感到自己渾身都繃勁了,嵩野成鳶也在那銳利的目光下屏住了呼吸。
然而出乎秋的意料,宮洛瀟風放下茶壺之後,只是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順手關上了房門。那目光,那笑容,分明告訴秋他已經知道他們在這裡,可是他爲何不拆穿他們呢?是忌憚她的身手,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過了一陣,秋聽見他在門外招呼那幫武士:“看來他們不在千葉伯爵府裡,我們到別處去找吧。管家,打擾你這麼久,抱歉了。”
聽說他們要離開,管家正求之不得,連忙鞠躬回答說:“哪裡哪裡,瀟風公子太客氣了,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聽到宮洛瀟風一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秋和嵩野成鳶才鬆了一口氣,現出了身形。
“瀟風哥哥爲什麼要幫我們?”嵩野成鳶擡頭看着秋,小聲問道,“他明明知道我們就在這兒啊。”
這句話翻出了秋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微一猶豫,秋終於忍不住問道:“成鳶,告訴秋姐姐,你覺得瀟風公子是一個好人嗎?”
嵩野成鳶怔了一怔,說道:“以前我一直覺得是的。以前他對我可好了,真的就像是哥哥一樣……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害我。”
“你怎麼知道是他害你呢?”
“瀟風哥哥那麼厲害,如果不是他支持馨妃娘娘,蘭若公爵和宮洛公爵的陰謀怎會成功?”嵩野成鳶撅嘴道,“還有,他今天不是帶着皇家武士來護衛刑場,還要用火燒死我麼?若不是秋姐姐你及時出現,成鳶可就化成灰啦!”
“可是他是宮洛公爵的兒子,又是蘭若公爵的準女婿啊。”秋說,“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出自他的本意呢?”
這話與其是說給嵩野成鳶,不如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據她的瞭解,宮洛瀟風這個人的確有幾分能力,就是顧忌太多,總是把自己束縛的緊緊的,很少能放手去做什麼事,所以若是局勢在蘭若公爵的掌控之下,宮洛瀟風即便不情願,也不會去和蘭若公爵對着幹的。
這般一想,秋頓時覺得自己當時那火發的沒有道理——即便宮洛瀟風真的希望太子死又怎樣?他畢竟是老貴族一方的人,政治立場擺在那兒,在這樣的局勢下,換太子對他們有利,他這樣做根本無可厚非。可是還有一件事讓她無法釋懷,那便是宮洛瀟風對她的試探。
他竟然“早已”知道她“身手不凡”,還連她的真名都知道!這人真是太深不可測了……這些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呢?他在她面前展示的,有多少是真實的呢?這麼多年來,秋第一次對自己看人的準確度產生了懷疑,而伴隨這種懷疑而來的,是說不出的難受,這難受一直梗在心頭,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看到秋神色數變,嵩野成鳶以爲她因爲剛纔的話而不快,於是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說道:“秋姐姐你怎麼了?你別生氣,我再也不說瀟風哥哥的不好了。”
秋回過神來,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燒。“成鳶你別亂說,這和瀟風公子沒有關係。”她說,“好了,坐下吧,一會兒我的姐妹們就會回來了。”
嵩野成鳶點了點頭,乖乖在桌旁坐了下來。兩人剛坐了一會兒,院子裡的喧鬧聲就大了起來,接着房門猛地被推開,薇一頭撲過來抱住了秋,笑道:“秋姐姐,你好厲害哦,那幾招用得真是妙極啦!”
“秋辦事可不像你,”冰微笑道,“老是貪玩,不辦正事。”
“纔沒有呢!”薇放開了秋,嘟起嘴說,“我只是看不慣那個小隊長囂張的樣子,打算教訓一下他嘛。”
“可你打得也太狠了。”秋搖了搖頭,說,“沒想到你一副小孩兒模樣,出手可不留情啊。看那人的臉腫得……”想起小隊長捱打的樣子,她們都不禁笑了起來。
“好了,先別說那些沒用的。”冰說,“我們現在應該討論的是,成鳶太子應該如何安置?”
冰這麼一說,聖女們纔想起這兒還有一個八歲的小太子。一時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嵩野成鳶身上,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去把弄衣角。
太子被劫可不是一件小事,朝廷不會就此罷休的。現在已經全城戒嚴,宮裡會不斷派人搜查,其他勢力肯定也會有所行動,太子留在千葉伯爵府太不安全了。可是現在聖女們都在這兒,又能把他放到哪兒去呢?
如此沉默半晌,琳終於開口問道:“秋,你替小皇子檢查過了嗎?”
“還沒有,只是給他喝了杯茶壓壓驚。”秋說,“你還是替他看一看吧。”
琳點了點頭,彎下腰爲嵩野成鳶把了把脈,說:“沒有問題,只是比較疲勞,又受了點驚嚇。除此之外,應該就只是有一些外傷。”
說完,她凝聚靈力,讓一個有安神和治療作用的治療術籠罩嵩野成鳶全身。嵩野成鳶立刻感到神清氣爽,身上受了小傷的地方也一點也不痛了,他不禁對眼前的漂亮姐姐很是佩服。
“成鳶身上一點都不痛啦,”嵩野成鳶笑道,“謝謝姐姐!”
看着那天真純潔的笑容,琳心中微微一動,突然覺得這孩子和小時候的簫韶安鴻很像。這麼一想,琳越發覺得,這麼聰明可愛的一個孩子,死了還真是可惜,還好她們最後決定出手救他了。
治療完成後,幾位聖女又就皇宮中的事問了幾個問題,嵩野成鳶一一回答了,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很多事情並不瞭解,因此回答的也不是很全面。儘管如此,聖女們還是從其中得到了很多信息。最後嵩野成鳶有些累了,秋便讓他在自己的牀上躺好,然後爲他蓋上被子。
“好了,不要去管全城戒嚴,也不要去管追兵。”秋柔聲說道,“這裡很安全,你安安心心睡一覺吧。”
嵩野成鳶乖乖點了點頭,把被子拉到下巴,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我用了一點蠱惑魔法,他會一直睡到明天早上的。”秋轉身面向自己的姐妹,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我們另尋一個地方說話吧。”